陳潮父子最後終於還是被楊璟說服了,趁着父子二人收拾東西的空當,楊璟來到了後院,將埋在菜地裡的東西給挖了出來。
這是他落水前穿的衣服,是鹿月娘爲了逃脫,故意套在他身上的,裡頭還有一些銅錢和會鈔,剩下的就是那塊玉佩。
當初雲狗兒混入船工的隊伍裡頭,是怕鹿月娘吃虧,沒想到出了殺害士子的事情,鹿月娘卻將他扮成了替死鬼。
按說鹿月娘給他套上這身衣服應該是很匆忙的,再者,她似乎已經篤定了雲狗兒會死在沉船上,所以不可能將這麼珍貴的玉佩連同衣服一併給了雲狗兒。
那麼這塊玉佩應該是雲狗兒自己的東西了。
楊璟細細摩挲着這塊玉佩,是一塊上好的黃玉,溫潤通透,絲絲血線隱約可見,該是隨身佩戴多年的老物件了。
雲狗兒寄人籬下,這玉佩又是漢人的風格,想來該是雲狗兒的貼身之物,說不得關係着他的身世。
不過楊璟已經決定開始新生活,臨走前鹿老爺子對他的身世也沒有隻言片語,說明自己獨立生活已經沒有安全問題,否則鹿老爺子一定會將身世告訴楊璟。
既然連鹿老爺子都放心自己,楊璟暫時也不會再深挖雲狗兒的身世,將玉佩收好,就回到前院,與唐衝幫忙將東西都放在陳家的一輛破牛車裡,拉着往巴陵方向去了。
因爲擔心陳潮受不了顛簸,速度也就放慢了下來,到了巴陵之後已經入夜,城門已經關了起來。
楊璟還未上任,把守城門的又是縣尉的人,所以守城的人並不認得他,雖然表明了身份,但想叫開城門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了。
楊璟也不想破壞了規矩,正打算在城外尋個落腳之處,那城上的一名弓手似乎認出了楊璟,便提醒楊璟,說是南城門這幾天正在修葺,夜間雖然有守軍,但城門是關不上的,應該能夠進得來。
楊璟心頭大喜,道了聲謝之後,便趕着車往南城門這邊來。
先前他也在衙門裡頭聽說過,據說北面的局勢很緊張,江南各地都在加緊軍備,修繕城防,巴陵去年也修繕過城牆,沒想到現在又接着修,楊璟心掛陳潮的病情,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到這一茬。
到了南城門之後,那裡果然架起了好幾處火堆,將四周照得通亮,一些把守的官兵和工頭們正在火堆邊上喝酒吃飯,勞役們則漏夜在趕工。
楊璟這次學乖了,沒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塞了一些銀錢,待得那些守軍不肯通融,他才說明自己即將上任的刑案推吏。
這縣尉的人也經常跟衙門打交道,聽說轉運司和提刑司也要派人下來巡察,到時候難免要相互關照,這些守軍當即換了臉色,說什麼也要留楊璟一塊吃些東西。
楊璟還急着給陳潮看病,哪裡還有心思在這裡逗留,那守軍小旗見得此狀,連忙說道:“推吏大人,您看這大叔面色這麼差,奔波了一天,還是吃些東西再走吧,不然怕是扛不住…”
楊璟一聽,也是這麼個道理,便將陳潮從車上背下來,扶着他坐在了火堆邊上。
這些守軍和工頭都算不上什麼人物,對楊璟自然客氣,陳潮喝不了酒,便給他端來一碗肉湯,陳家父子已經許久不知肉味,這一頓吃得也是很舒爽。
楊璟是人敬我三分,我還人十分的傢伙,三碗酒下肚,臉色也紅了起來,雖然話不多,但有酒就喝,說得好笑就捧場,他本就是個沒架子的人,氣氛也就變得很融洽。
吃飽喝足之後,楊璟又給這些人留了些錢,他們自然是不要的,但拗不過楊璟,便收了下來。
楊璟將陳潮背上車,正準備離開,那守軍和工頭們還有些不捨,紛紛起來送行,楊璟又問了他們的姓名,這才抱拳離開。
可就在這個時候,城頭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那些漏夜施工的勞役們紛紛騷動起來!
“怎麼回事!”守城的小校面露不悅,那工頭趕忙等上城頭,沒過多久就腳下發虛的滾了下來!
“大…大人…還是親自上去看一看吧!”
楊璟見得此狀,也不想打擾小校,便與之告辭,趕車離開了。
這才走了不到半里路,那名叫呂廷安的小校又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急着道:“推吏大人,這事兒…這事兒還得麻煩你去看看了…”
楊璟也是心生疑惑,可呂廷安一臉焦急,所謂吃人嘴軟,他也不好拒絕,便讓唐衝先帶陳家父子回家,他則跟着呂廷安回到了城門。
城門上的勞役和守軍都已經退散到下面來,見得呂廷安帶着楊璟回來,議論聲也變得小了許多。
楊璟一頭霧水,一路上呂廷安也沒多說,只說讓楊璟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登上了城樓之後,楊璟的酒也隨着冷汗冒了出來!
但見得這城樓的夾牆已經被破開一個小口,幾隻蠟黃的手臂,在洞口處耷拉着,周圍已經開始出現幾道蟻路,那夾牆裡也不知封住了幾具屍體!
“火把!”
楊璟沉聲說着,呂廷安連忙遞過來一支火把,楊璟舉着火把湊近了一看,這些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但由於封在夾牆裡,密封性較好,保存得還算完整,若非勞役們施工失當,損了一角,絕不可能發現這夾牆裡的秘密!
楊璟也顧不上戴手套,掀開衣服一看,這屍體已經起了屍蠟。
所謂屍蠟,是一種比較特殊的屍體現象,需要需要滿足幾個條件纔會形成。
一個就是屍體的脂肪含量要高一些,不然很難形成屍蠟,因爲屍蠟是屍體皮下脂肪分解成甘油和脂肪酸,再和鈣鎂等微量元素結合,才形成的灰白色蠟狀物質。
再來,屍體的存放環境也有要求,比如長時間浸泡在水裡,或者潮溼的密封空間裡,才能夠形成,而且屍蠟一般都是部分形成,全身屍蠟化其實很少見。
屍蠟能夠長時間保存屍體上的一些傷痕,或者系溝,甚至連雞皮疙瘩等生理病理特徵都能夠完整保存下來,具有很高的法醫價值。
如果是成人屍體,一般需要一年到一年半左右的時間,纔可以完全形成,部分屍蠟的話至少也需要六七個月的時間。
當然了,凡事有利有弊,屍蠟保存了屍體死時的身體特徵,但也對推斷死亡時間造成了很大的障礙,想要通過屍蠟來推斷死亡時間是比較困難的,而且不太準確。
因爲城牆去年才修過一次,應該就是那次修繕留下來的,推斷死亡時間並不是大問題,真正讓楊璟感到震驚的是,通過屍體的衣服和手,他發現這些屍體都是女性!
這讓他第一時間聯想到了周文房工地上那些屍骨,這些屍體會不會也是那個連環殺人狂留下的?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在修繕城牆的短短兩個月時間內,殺了多少人?!!!
如果真是同一個兇手乾的,那麼這兇手說不定近期還會行兇,甚至於已經行兇多次,卻沒有引起官府的注意罷了!
因爲他的作案頻率實在太高,而且他將屍體封在夾牆,就在城頭上,就在每天進進出出巴陵城的成千上萬人的頭頂上!
這是個什麼樣的心理?
這是變態殺人狂最常見的心理!
他們一方面極其隱秘,另一方面又希望得到最大的關注,渴望社會的關注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將屍體封在城頭,一定會讓他獲得極大的滿足感,而且那種將所有人愚弄在股掌之間的快感,會讓他極度膨脹,他會更加的變本加厲!
也就是說,這個兇手膨脹太快,作案也會越來越頻繁,帶來的社會危害也會極其巨大!
“必須趕快將這個兇手揪出來!”楊璟也意識到事態的嚴峻,但更加清楚一點,這連環兇手這麼多年都沒有落入法網,甚至還明目張膽地將屍體封在城門上,絕對是個聰明的傢伙,想要抓住並不容易。
先前發現的屍骨,也是埋葬在蛇神廟這樣大庭廣衆的地方,再一次驗證了楊璟的推想,這兇手是個心理失常的變態狂,而這樣的人物,便是後世的技術以及人力條件,都很難抓住,更漫說在這古代了。
當然了,任何犯罪都不可能完美,絕對會留下痕跡,就看你能不能找到罷了。
古代的偵查人員不懂指紋和毛髮等因素對偵破案子的重要性,他們也沒有相應的技術,但罪犯們也同樣不知道這一點。
所以指紋和體液等等特徵,對於擁有法醫物證勘察箱的楊璟而言,絕對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而且這個兇手應該是在去年修繕城牆期間犯下的案子,那麼他就必須有着接近城牆,參與施工的身份,如果是這樣的話,只需要查證一下蛇神廟是否也曾經數度施工,說不定能夠更進一步來確定兇犯的身份!
楊璟很快就將這個脈絡給梳理出來,思路已經清晰,不過眼下還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
沉思了片刻,楊璟也不含糊,當即朝呂廷安吩咐道:“把周圍的火把全都滅了,火速通知衙門,讓知縣大人把能用的都叫上!”
夜間雖然溫度稍微低一些,但周圍火把通明,城牆走道上還有火堆,對屍蠟的保護極其不利,所以滅火是亟需去做的,出了這樣的事,呂廷安也是一籌莫展,只好任由楊璟使喚。
但楊璟接下來的命令就讓他有些爲難了。
“呂校官,你這裡有多少人手?我想讓你幫忙,把這些施工的勞役,所有曾經靠近過城牆的人,都控制起來,告假的和今日沒有上工的,整理一份名單,羅列詳細的個人情況給我,能辦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