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作爲大理的名山,山上有白頭積雪,山下卻野花遍地,蒼山十九峰聞名遐邇,雲弄峰之麓便是上關,也就是龍首關,乃是拱衛大理的要塞,而下關則是龍尾關,大理王城便在兩關之間。
眼下正是春季,而下關的春冬兩季乃是風的季節,由於蒼山十九峰遮擋了東西兩面的空氣對流,導致大理出現了上關花,下關風的奇特景觀。
這種風很是調皮,比如一個人朝北走,風由南面而來,風吹掉了帽子,應該落在前面纔對,可卻落在了後面,而如果你往南走,風迎面吹來,帽子應該落在後面,事實上卻又落在身前。
王城重重拱衛,最核心處乃是王宮,王宮之外是朝廷,再往外便是王公貴族們的住宅區,而後是商業區以及南來北往的行商匯聚之地,各種商鋪以及各地的會館都集中在商業區,再往外就是接待外國使節或者貴客的客館等建築了。
行走在王城之中,白牆黑瓦紅棟樑,家家戶戶種花植樹,城內流水遍佈,佛寺和佛塔金碧輝煌,梵音清唱,檀香花香四處彌散,彷彿置身於西方極樂之境。
誰能想到,這個三百年曆史進程中從未對外用兵的妙香之國,唯一的一次戰爭,面對的卻是征伐天下的蒙古帝國。
不過大理的實力也實在不容小覷,若照着歷史的軌跡,忽必烈雖然最終打下大理,但蒙古人也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十萬鐵騎最後只剩下二萬,大理的底蘊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座羊苴咩城作爲都城已經一百多年,唐王朝的南詔國將都城從太和城搬到這裡之後,這座城便成爲了大理的象徵。
鄭氏的太長和國,趙氏的大天興國,楊氏的大義寧國,以及段氏的大理國,全都以羊苴咩城爲王都。
楊璟跟着魏太監以及王宮的侍衛,不斷往王城深處而來,沿途美景卻是無暇觀賞,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足以見到大理古城的唯美風貌。
這一路上,楊璟也不斷思考着魏太監透露出來的信息。
照着魏太監的說法,此次楊璟入宮,乃是大理王段興智本人的意思,蓋因宮中出現了詭異無解之事,纔不得不求助於楊璟。
話說段興智從龍首關凱旋班師之後,高泰祥與段智實等人便讓高熾收攏蒙古戰俘以及諸多戰利品,不斷送回到王都來,以供段興智告祭先王和列祖所用。
衆所周知,大理王素來篤信佛教,愛好和平,而且有禪讓王位的優良傳統,老王爺年紀大了之後,便躲到寺廟裡吃齋唸佛,將王位讓給年輕人。
段興智的王位,正是從段智祥的手中承襲得來,這王宮之中也供奉着不少佛塔,王族成員經常到佛寺和佛塔處膜拜。
而段興智年幼時乃是一位楊氏乳母所養,這楊氏的乳母當時才十六七歲,嫁給了段氏的一位宗室成員,不久便懷了身孕,可惜孩子沒能保住,孩子夭折之後,夫家認爲她命硬剋夫克子,便受盡冷遇,差點沒被逐出家門。
恰逢段興智彼時缺奶水,這楊氏乳母又貌美,便將她召入王宮,當了段興智的乳孃。
楊氏乳母照顧段興智長大成人,段興智也很是依賴乳母,待得段興智成年,兩人之間的感情和關係卻變成了另一種更加親密卻又有些違揹人倫的關係,只不過這件事誰都不敢提起,甚至無法確定是真是假。
但段興智對這位楊氏乳母言聽計從,寵愛到了極點,卻也是有目共睹的。
楊氏乳母受到宮中風言風語太多,認爲這樣對自己和對段興智都不好,便躲入佛堂,從此青燈古佛,唯有經書檀香。
許是心情抑鬱,又許是看透了世事,楊氏乳母最終還是在四十歲的那年,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可誰都沒想到,吃齋唸佛的她,竟然坐化得了不朽的金身,渾身散發異香而不腐!
段興智是個長情之人,便偷偷讓人將楊氏乳母塑成肉身活佛,置於王宮深處,每日都會去看看,有些什麼私密話兒,都喜歡對着乳母肉身傾訴。
今遭龍首關大捷,段興智也不例外,告祭了太廟之後,便轉回內宮,想要與乳母肉身分享心中的喜悅。
然而回到宮中之後,諸多嬪妃婕妤都來祝賀,其中一名嬪妃名喚麝玉,段興智封之爲玉妃,這玉妃也是個極其妖媚的女人,深得段興智疼愛。
段興智喝了酒之後,便在宮中臨幸玉妃,也就忘了到密室之中跟楊氏乳母的肉身說話。
這王宮的夜裡奢靡曖昧,段興智血氣正盛,玉妃又是野狐狸一般的誘人,這玉妃除了渾身散發幽香之外,腰肢纖細而長,嬌臀肥碩,根本就是壓榨骨髓的美人蛇。
段興智便徹夜荒唐,幾度春風過玉門,也是極盡享樂,魚水之歡更是不足爲外人道也。
到了下半夜,段興智已經有些虛浮,玉妃卻方興未艾,溼潤潤的雀舌似靈巧溫熱的小蛇,很快就將黯淡的火苗又點燃起來。
段興智也是欲罷不能,正策馬提槍,肆意縱橫,卻又陰風吹滅了燈盞,段興智猛然睜眼,但見得楊氏乳母便站在牀邊,七竅流血,對着他陰森森地笑!
段興智大驚失色,從牀上跌撲下來,當即便昏迷了過去!
待得段興智被救醒,趕忙將玉妃召了過來,問她是否見到了楊氏乳母的陰靈,玉妃卻搖頭只道不知。
段興智也覺得羞愧難當,許是自己只顧着尋歡作樂,忘記了到密室去見乳母肉身,加上一夜荒唐,掏空了身子,腦子有些不清不楚,才產生了幻覺。
念及此處,爲求心安,段興智便屏退了宮人與內侍,孤身一人到了密室,想要給乳母肉身告罪解釋。
然而進得密室之後,段興智當場便被嚇傻了!
因爲乳母肉身七竅流血,那模樣竟然與段興智見到站在牀邊的陰靈一般無二!
段興智瘋了也似地逃出了密室,嚇出一聲冷汗來,又被夜風一吹,身子也就染了病。
宮人趕忙召來御醫,一番救治之後,段興智才緩了過來,卻再不敢往密室去,也不能對別個說起,往後一到夜裡,便見到乳母的陰靈出來作祟。
而且更加讓他難以啓齒的是,堂堂大理王爺段興智,正值虎狼之年,身強體壯,那話兒卻再也起不來了!
便是玉妃這等妖狐子,用盡了各種手段,都無法喚醒段王爺的興致,眼看着忙活了半夜,段王爺總算是有了些火頭,兩人勉勉強強廝廝磨磨,正要入巷,享受蝕骨銷魂的春宵,沒想到陰靈又出現在了牀頭!
段興智畢竟與楊氏乳母有舊情,這噩夢裡頭也見得多了,當下也不再害怕,可玉妃卻大叫了幾聲,被嚇死在了牀上!
這一下段興智可是真的急了,無奈之下,只好告訴了貼身死忠魏太監,讓他將高泰祥給召了過來。
高泰祥也是沒太好的法子,這事兒也不能到處宣揚,只是讓段興智找個藉口,遮掩過去也就罷了。
可段興智卻認爲事情該弄個清楚明白,聽說楊璟素有神探的美譽,便讓高泰祥帶着魏太監,將楊璟給請入宮中,希望楊璟能夠搞清楚事情的真假,是不是真的便是楊氏乳母的陰魂在作祟。
不過,這也是最讓楊璟感到迷惑的地方了。
這案子聽起來玄乎,其實想要破解並不難,因爲楊璟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而楊氏乳母有肉身,只要檢驗肉身,所有真相都逃不過楊璟的眼睛。
真正讓楊璟感到迷惑的是,這事兒關乎到王族體面,斷然不可能拿到朝堂上來說,更不能泄露出去,可楊璟是大宋使節,讓楊璟知曉了,勢必會影響大理國的顏面,爲何段興智要找自己來破案?
擡頭看着金碧輝煌的王宮,楊璟心中也似乎有了有些猜想,不過具體情況還是要見到段興智,才能夠做出最終的結論。
雖然這種宮闈秘事無法四處宣揚,但王宮的警備還是加強了許多,內侍衛四處巡視,要緊地方也有侍衛值守,整個王宮倒是少了些祥和,反倒不如王宮外頭那般悠閒寫意。
楊璟跟着魏太監,雖然不敢明目張膽,但也將王宮裡頭的路線以及環境,都偷偷看了個結實。
到得福元宮,也是個外緊內鬆的狀況,諸多內侍衛層層把守,可到了寢宮裡頭,便只剩下三五個宮人在伺候着,看這些個宮人頗有些年老色衰,只怕是段興智也怕了,擔心身邊出現年輕貌美的宮女,又會引來乳母陰靈的責怪。
段興智御駕親征龍首關之時,楊璟也是見過的,說不上意氣風發,但也精神飽滿,可如今的段興智卻如同一夜蒼老那般。
濃重的黑眼圈,鬆弛的皮膚,凌亂的頭髮,只穿着中衣,赤着腳,也不敢坐在牀上,只是趺坐於蒲團之上,對着個黃玉佛像,口中喃喃念着經。
楊璟雖然只是掃了一眼,但仍舊嚇了一跳。
那佛像可不是一般的玉佛,旁邊擺着九重寶函,一個套一個,非金即玉,而黃玉佛像很是通透,佛像裡頭竟然封着半截指骨,只怕是佛骨舍利!
看來段興智是真的怕了,竟然將這等佛國重器都拿出來膜拜!
見得楊璟到來,段興智趕忙站起來,也不及穿鞋,快步走上前來,握住楊璟手,緊蹙的眉頭一下子便舒展開來,朝楊璟道:“楊大使可算是來了!”
楊璟想要行禮,卻被段興智制止,這位大理王擺手道:“想必這奴婢已經將事情始末都告之大使了,不知大使打算如何調查?”
楊璟點了點頭,而後掃視了四處,朝段興智問道:“我想先看一看現場。”
段興智面露難色,朝楊璟道:“本王就不進去了,便由魏知報這奴婢帶你進去看看吧,因着這事兒,本王也沒讓他們收斂,玉妃...玉妃還在裡頭...”
段興智乃是大理王,玉妃的屍體沒有收斂,他再去看屍體的話,有些不吉利,再加上他已經對那個地方產生了心理陰影,不進去也情有可原。
楊璟想了想,也就點頭應了下來,跟着那個叫魏知報的大太監,走進了內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