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似道乃是官家欽命的監軍,有權監察軍中事務,若楊璟真的違犯軍紀觸犯軍律,賈似道非但有權彈劾,還能夠奏稟朝廷,另行指派人選,當然了,要緊時刻,也能夠便宜行事,先斬後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張長陵到底只是副帥,他的任務是輔佐主帥,執行主帥發佈的命令。
雖然楊璟將絕大多數的軍中事務都交給了張長陵,但在名義上,張長陵是如何都無法與賈似道抗衡的。
只是如今張長陵已經找回了當年的銳氣和王霸之氣,當初爲了大局的勝利,他甚至不惜孤軍深入,差點就能夠拿下洛陽,可見他對賈似道這等權貴,根本就沒太過放在心上。
若非荒廢和頹唐了這十幾年,早前他也不會束手束腳有所顧忌,葛長庚暗中提點,加上賈似道如此強勢,終於是激發了他內心之中的傲氣,他又豈能坐視不管!
賈似道若果真衝撞楊璟的中軍大營,這件事情必定要對楊璟的威信產生極大的動搖,軍士們本來就因爲惡蛟的事情,而對楊璟充滿了敬畏,再讓賈似道這麼一鬧,往後楊璟想要收服人心,可就更難了!
見得大多數將領都聽命於賈似道,張長陵心中也不由長吁了一口氣,這也並非是什麼壞事。
如今只是行軍未過半,能夠及早發現這些人的立場,也總比上了戰場之後才發現的好。
眼看要動粗,張長陵也毫不示弱,朝李彧和林爵掃了一眼,後者二人便取出一道令來,不多時,神火營的弟兄們已經全副武裝,出現在了營房周遭!
“張長陵!你想引發營嘯不成!衝撞監軍,你可知道本督軍有權就地斬殺了你!”
賈似道氣得嘴都歪了,他連楊璟都看不起,更慢說是張長陵了,此時見得張長陵竟然擅自調動神火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因爲連他都無法調動神火營,這個如今戰力最強的營團,乃是楊璟爲數不多的親信兵團,沒想到楊璟竟然將這樣的權柄,也交給了張長陵!
賈似道這邊雖然差不多有上百號的親衛,個個都是百戰老卒,可再厲害的士兵,終究比不過神火營,那些自來火槍的威力,無論賈似道還是諸多將領,可都是一清二楚的!
面對賈似道的質問,張長陵也只是冷笑一聲道:“督軍大人,到底是誰想引發兵變,督軍大人想必心裡清楚,今日只要張某在此,誰都別想衝撞楊帥半分!”
“督軍大人若真想討要公道,儘可將真想調查清楚,若真是楊帥放縱那惡蛟造下的案子,張某第一個響應賈大人的提議,親自領人去楊帥那處討要說法!”
“不過麼,若賈督軍沒有真憑實據,張某勸督軍大人還是稍安勿躁的好!”
賈似道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嚇不住張長陵,此時還只是行軍,若真到了戰場上,自己這個監軍豈非名存實亡!
雖然絕大部分將領都站在他這一邊,可張長陵乃是副帥,是第一執行人,也難怪楊璟別的不向趙昀討要,拼光了手裡所有的牌,就爲了給張長陵爭取這麼一個位置!
不過他賈似道也不是好惹的,他本就打算收拾楊璟,讓楊璟服服帖帖聽從他的命令,如今若連一個張長陵都搞不定,往後哪裡還有半點威嚴!
“楊璟豢養惡蛟,混亂軍紀,軍中突發危機,身爲主帥卻不能親臨現場,主持大局,罔顧皇命與軍法,來人!”
“且隨我前往中軍,向楊璟訐責,但有阻攔者,視爲不尊軍令,一律格殺!”
雖然他的身邊只有一百多老卒,但營房外頭足足有上千人,就是爲了封鎖消息而準備的,如今賈似道一下令,外頭的人可全都涌了進來!
這些人配備強弓硬弩,雖然弓弩無法與火槍相提並論,但他們人多勢衆,神火營腹背受敵,真要衝突起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眼看着雙方一觸即發,空氣似乎都凝固起來,火槍手們一個個摁住扳機,指節發白,彷彿子彈隨時可能衝膛而出,但凡有些風吹草動,他們就會開槍一般!
賈似道也有些心虛,畢竟這事兒是他挑起的,若真要爆發流血衝突,最終即便把楊璟給鬥倒了,他也難辭其咎。
說到底還是他的自尊心作祟,見不得楊璟壓自己一頭,更擔心楊璟這等旁門左道,會將大軍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若一直這般衝動莽撞,也不可能走到今時今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事實上從政以來,他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做事爲人都謹小慎微。
只是到了這個位置上,權勢使人膨脹,他也被權勢衝昏了頭腦,又自認張長陵絕不可能如此明目張膽地對抗他這個監軍,誰能想到張長陵吃了十幾年的苦頭,竟還是不知悔改,仍舊是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
葛長庚雖然有着活神仙之名,在軍中也頗有威望,但他是楊璟的人,眼下無論是將領還是軍士,對待楊璟的態度都有些微妙,與其說是敬畏,不如說是畏懼比尊敬要多。
所以葛長庚說話自然也是沒太大作用,若貿然站出來,反而會加劇形勢的變化。
這個時候誰不是大氣不敢喘?
便是賈似道,也是直冒冷汗,而張長陵卻沒有分毫退讓的跡象,兩廂便這般僵持着,眼看着就要到達臨界點,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場的軍士更是如此,他們還沒有抵達戰場,行軍纔剛剛過了三分之一,若喪命在這行軍途中,那才真叫憋屈!
神火營的弟兄們倒是異常堅定,他們是杜可豐和五十名匠師精挑細選出來的好苗子,他們來自於五湖四海,有直屬禁軍,也有邊軍精銳,更有不少暗察子裡頭的人,大多數也都是遵照楊璟的篩選標準,從斥候精英里頭挑選出來的。
神火營得到趙昀最大的支持,成爲軍中比禁軍還要高級的軍種,所受到的待遇也是最好的,即便是最低級的散手,也都比禁軍的兵要優待。
他們對楊璟自然是感恩戴德,見識了自來火槍的威力之後,這些人更是死心塌地。
因爲這種奪人性命於無形的力量,讓他們沉醉,也讓他們癡狂,試問誰不喜歡掌控力量和別人生死的感覺?
而外頭的弓弩手也都是賈似道從自家勢力裡挑選出來的精銳,同樣是忠心耿耿,只怕打起來的話,傷亡會是極大的一個數目!
夜風輕輕吹拂,營區裡頭噤若寒蟬,東方漸漸現出魚肚白,汗水從額頭上滑落下來,刺激着雙方士兵的眼睛,可誰都不敢眨眼,生怕眨眼動作太大,會引發對方的誤會,從而點燃這場已經快要到達極限的爆炸性的僵持對峙!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營房外頭卻走出來一個人,一個衆人最渴望卻又最不願意看到的身影!
“是楊帥!”
“大帥!您終於來了!”
“是侯爺...”
外圍的人羣頓時議論起來,如潮水一般兩邊退散,分開一條路來,所有人矚目着,楊璟便一步步緩緩走了進來!
賈似道不由心頭一涼,因爲他很清楚,那頭惡蛟如何都離不開楊璟,出征這麼久以來,楊璟一直當着甩手掌櫃,就是因爲甩不開那頭惡蛟!
可如今,楊璟來了,那惡蛟卻不在他的身邊!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他真的捨得殺了那頭惡蛟?若真是這樣...隔離營的案子果不是惡蛟所爲?慘了...”
賈似道心頭如此飛速思考着,臉色也漸漸蒼白起來!
張長陵卻沒有如同其他人那般高興,因爲楊璟不在,他纔再度體會到了掌控大軍的滋味,如今楊璟回來了,他反倒有了種掣肘制腳的壓抑。
楊璟也不理會,走到中間來,用眸光掃視了一圈,朝衆人道:“都把武器給我收起來,自家兄弟,刀槍相對的,像什麼話!”
神火營的弟兄們收到楊璟命令,當即將火槍都放了下來,外圍的弓弩手卻仍舊舉着,出現了片刻的遲疑。
楊璟看了看賈似道,轉身朝那些弓弩手低聲喝道:“我再說一遍,要麼放下武器,要麼人頭落地!”
楊璟中氣十足,眼中殺氣彌散,那些個弓弩手果然被鎮住,紛紛放下了武器!
楊璟轉過頭來,朝賈似道說:“督軍大人,這兩樁案子我已經聽說了,身爲一軍主帥,這件事情我會調查清楚,給諸多兄弟一個清白和公道!”
“在沒有查明真相之前,這裡會當場案發現場封存起來,督軍大人如果不介意,還是搬到別處去暫住吧。”
楊璟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可語氣之中卻充滿了不容置喙的霸氣,主帥的那種不怒自威,竟然讓他生出一股尊威的氣勢,連賈似道都感到極大的壓力!
“楊璟,這事兒發生在我的營區,憑什麼由你調查,難道我賈似道就沒權力自個兒調查不成!”
楊璟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朝賈似道反駁道:“督軍大人不是懷疑是我那惡蛟所爲麼?既然督軍心存質疑,本殿自然要查清楚真相,還督軍大人一個說法,若督軍大人執意要調查,也不是不可以,本殿即刻發出奏本,讓官家排下專人來調查也便罷了,只是耽誤了行軍,你我都要受問責!”
“本殿新領大軍,經驗有限,小事還能做主,但大戰略上,終究是督軍大人在把持,若官家怪罪下來,本殿倒是無所謂,就是不知道督軍大人能不能應付官家的怒火了...”
楊璟如此一說,賈似道終於臉皮抽搐,心中卻是氣得肺都要炸了,發泄一般朝身後的將領們瞪了一眼,才壓低聲音朝楊璟叫板道。
“好!楊侯爺果真好霸氣,咱們且走着瞧!”
賈似道丟下這麼一句狠話,便拂袖而去,臨行之前還不忘朝身邊的親兵道。
“人死爲大,入土爲安,把這些枉死的弟兄給擡回去,都好生安葬,撫卹軍屬,本督軍自會爲他們求個好名聲!”
親兵們聽得此言,知道賈似道要暫避楊璟鋒芒,但好歹沒有爆發衝突,心裡也鬆了一口氣,便紛紛上前要去搬屍。
然而這個時候,楊璟卻大喝一聲道:“且慢來!本殿還未查明真相之前,誰都不準動這些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