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位於彩雲之南,那裡的天空乾淨得如同倒懸在頭頂的冰湖,雲彩純白無暇,彷彿一朵朵伸手就能摘下來的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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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隨着一聲聲炸響,一塊又一塊的巨石撕破了眼前的唯美與平靜,巨石後頭還帶着遮天蔽日的茫茫箭雨!
蒙古人終於開始攻打龍首關了!
“轟隆!”
強有力的巨型拋石機將一塊塊巨石激射過來,狠狠地砸在城牆上,如同鋼鐵船頭撞擊在了礁石之上,這種硬碰硬的對抗,使得石塊轟然裂開,城牆也是顫抖不已,碎石如同流彈四處濺射!
楊璟與高泰祥站在城樓上,但見得許多守軍被碎石刮到,有人的腦袋瞬間被砸落,也有人被細碎的石塊奪去了眼睛,也有人被震飛出去,從城牆上墜落下來,摔得慘不忍睹!
城牆道上的守軍撐着盾陣,由於城牆道並不算太寬,所以也只能撐起三層的防禦,層層堆疊,密不透風,而盾陣的後頭,便是大批的弓箭手!
相隔十餘步,便有一架牀子弩或者拋石機,用於反擊,此時蒙古人已經進入射程範圍,高泰祥一聲令下,龍首關也正式展開了反擊!
許是高泰祥親自督戰,又許是劉漢超給大家帶來的衝擊實在太過震撼,又許是大理人都非常明白,如果這一仗打輸了,背後的家國百姓都會成爲蒙古人的奴隸。
總之守軍的軍心士氣空前凝聚,他們悍不畏死,他們視死如歸,他們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即便袍澤被箭雨紮成了刺蝟,倖存下來的守軍也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他們只是默默地將袍澤拖下城頭,而後拿起袍澤的盾牌,將袍澤死去而造成的空缺,填補起來,不過很快,他也被拖了下去,成爲城下一排排屍體的其中一員。
除了砲石箭矢的破空之聲,砸在城牆或者守軍身上的滲人聲響,除了臨死前那短暫的驚呼,整個城頭沒有太多的騷亂聲,有人腿軟甚至嚇尿,卻沒有人哭喊哀求,也有人默默地從城頭逃走,而後被督軍隊一刀砍死在城下。
楊璟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是無聲的黑白電影,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充滿了死亡的蒼白。
沒有熱血沸騰的壯烈,沒有悲痛欲絕的蒼涼,就好像時間是一條無聲的河流,從這裡沖刷過去,帶走該走或者不該走的生命,僅此而已。
高泰祥緊皺着眉頭,按着刀柄,身邊的楊氏監軍臉色很是蒼白,期間偷偷跑出去三回,回來的時候嘴角還掛着沒擦拭乾淨的嘔吐物。
劉漢超全身披甲,背後插着七八杆角旗,手裡端着那杆長槊,微微蹲着,單手撐着一面巨大的盾牌,等待敵人蟻附登城!
城頭的拋石機和牀子弩很快就因爲頻繁使用而壽終正寢,其中好幾架都被敵人的巨石砸碎,攻城的第一天,守軍就感受到鋪天蓋地的壓力,覺得再也無法死守下去,但卻有仍舊死守着。
不斷有人被拖下去,也不斷有生力軍登上城頭,城下等候着登城的士兵們,緊緊握着手中的刀劍盾牌,看着一具具或血肉模糊,或支離破碎,或插滿箭矢的屍體,就從他們的身邊搬運過去。
鮮血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很快就匯聚成一窪窪血泊,而後匯聚在石板道的縫隙裡頭,如同蒼山上的溪流,漸漸壯大。
這種恐懼比登上城頭還要讓人肝膽俱裂,他們仰頭望着城牆,上頭不斷有人墜落,彷彿城牆的另一邊,是從煉獄之中爬出來的亡靈大軍!
巨石和箭矢已經越過第一道城牆,落在第二道城牆,以及中間的甕城裡頭,在城下等候登城作戰的士兵,以及那些四處搬運守城器械的輔兵和民夫,都成了遭殃的池魚。
這也說明,蒙古大軍在不斷前進,他們已經漸漸靠近第一道城牆了!
就在這個時刻,第一道城頭突然轟隆隆一聲巨響,城垛被砸爛,一枚西瓜大的鐵彈,沒有任何徵兆就將三五個人都砸爛,破碎的手腳內臟鮮血,嘩啦便炸開,濺得人滿身滿臉!
蒙古人加大了攻勢,動用了回回炮,炮聲不斷傳來,如同從天邊走來一頭死靈巨人,那炮聲便是他催命的腳步!
蒙古人那高聳入雲的塔樓之下,數百上千的民夫赤身裸體,推着巨大而沉重的樓車,不斷往城牆靠近。
塔樓甚至比城牆還要高,塔樓上面有木質的擋板,蒙古射手便躲在擋板後頭,不斷往城頭展開射擊,藉着箭雨的掩護,一架又一架雲梯從塔樓落下,搭在了城頭之上!
“把雲梯推下去!”
有人高聲下着命令,守軍頂着盾牌就移動過來,用肩頭頂着雲梯,希望能夠將雲梯頂下城頭,然而云梯的另一端連接在塔樓上,似乎被什麼鎖死了。
“用刀砍!”
守軍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辦法,手裡的刀劍槍斧,就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倚仗!
有人成功砍斷了雲梯,也有人剛一冒頭就被塔樓上的蒙古神射手給射死,蒙古人的步卒不斷從地面登上塔樓,再通過塔樓射手的掩護,從雲梯上滑到城頭,而地面部隊也已經開始如螞蟻一般登城作戰!
巨大的獨木鐵頭撞車,在上百輔兵的推動下,在數百刀盾步卒的保護下,開始對第一座城門展開衝擊!
“轟隆!轟隆!”
衝車一下接一下地撞擊城門,就如同死神在敲擊着瀕危臨死之人那脆弱的心臟!
“快!把東西全運上來!”守將一邊下達命令,城頭上早已準備妥當的守軍,開始將滾燙的熱油與鐵汁,砲石檑木,怒號狂潮一般往城下傾瀉!
安裝着參差尖刃的排木,如同發怒的刺蝟,從城頭滾落下去,像一把巨大的鐵刷子,將城頭上如同螞蟻堆的蒙古步卒一層又一層,一片又一片地刷下去!
蒙古人哀嚎着墜落在地,也有人被滾油燙得皮開肉綻,發了瘋一般揮舞刀劍,將身邊的同袍給砍死,塔樓以及後方的射手但凡發現這種狀況,會第一時間將發瘋者射死,結束他們的痛苦,同時也避免多餘的誤傷!
“這纔是第一天啊...”高泰祥凝重地低聲說着,楊璟也是雙手壓在城樓的欄杆上,微微點頭道:“看來蒙古蠻子是真的急了,否則也不會這般拼命...”
楊璟對戰局的判斷並沒有錯,這才短短半天時間,蒙古人以兩倍於大理守軍的犧牲代價,換取了登城作戰的機會,並沒有任何的拖延,戰爭從一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他們是想要速戰速決!
而作爲守軍,他們不能主動出城,更沒有主動出城的資本和機會,連出城的時間也都沒有,他們只能被動守着,等待杜可豐的炸彈和火炮!
雖然凝聚了全國的力量,但成品出來之後還需要實驗,否則火炮炸膛,會誤傷友軍,反而得不償失。
不過高泰祥已經發布命令,一旦成品出來,即刻運到龍首關來,不需要再經過實驗。
即便是火炮炸膛,誤傷一些人,那又如何,難道城頭死去的人,還不夠多麼?
火炮一旦投入使用,對於蒙古人而言,就是最大的打擊,這是展現大理新型軍力,讓蒙古人知道,他們想要速戰速決是不可能的,因爲守城的大理人,同樣有威力巨大的火器!
只要讓蒙古人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就知道速戰速決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拿下龍首關,就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用無數的人命來填,而且會被拖下泥沼,拖延很長很長的時間!
而時間,卻是蒙古主帥貴由眼下最需要的東西,只要讓他意識到這一點,蒙古人的軍心士氣就會受到挫敗!
也正因此,守軍需要做的,便只是不斷去死,撐到第一批火器送到龍首關來!
想到這裡,楊璟也感到悲哀又無奈,因爲收復貴州城一戰,他與姒錦被埋在廢墟里頭,所以他並沒能夠見識慘烈的攻城戰。
如今他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戰場,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古代戰爭的血腥與殘忍!
劉漢超已經成爲旗幟般的人物,守軍會不自覺地看一看他,當他們發現那七八杆角旗仍舊在城頭飛舞,便知道那個能夠拉開牀子弩的戰神,還沒有倒下。
既然他沒有倒下,那蒙古蠻子便不可能越過這道城牆!
劉漢超右手握着長槊,左手橫着一柄直刀,刀刃已經卷曲,他的鎧甲上全都是血跡,臉上猩紅一片,只有漆黑的眼睛,和白色的牙齒!
他就堵在蒙古人炸開的缺口處,面前是如浪潮一般衝擊着的蒙古人!
這就好像水庫的堤壩出現了一個破洞,而劉漢超則是堵住破洞的一顆石頭,搖搖欲墜,隨時有可能被衝開,卻又一直堵在那裡,不知何時會被衝開,卻一直都沒能衝開!
他腳下的屍體越堆越高,漸漸堵住了這個缺口,甚至比其他城垛都要高出一半!
蒙古人也急了眼,越是攻不破,就越是往這邊洶涌衝擊,而劉漢超已經筋疲力盡,看起來隨時有可能倒下,隨時有可能會被殺死,可當敵人再度衝上來之時,他總能攢出一些力氣來,舉起長槊將敵人刺死!
他彷彿已經喪失了理智,只靠着身體的本能,在守着陣地,彷彿他與城牆已經融爲一體,他,就是城牆!
楊璟眼睜睜看着,卻不能下令讓劉漢超撤退,因爲他和高泰祥一樣,都清楚劉漢超的作用。
與守衛城牆相比,劉漢超更大的作用是鼓舞士氣,他纔是守軍們心中真正的城牆,一旦把劉漢超撤下來,守軍們的士氣也就垮了。
劉漢超自己也很清楚,從他選擇扛着牀子弩走出這座城門開始,他便知道自己會成爲這場戰爭不可獲取的一個人。
他一直跟着宋慈,而後又跟着楊璟,可他身上始終帶着先輩留下來的長槊,不斷提醒着他,他是將門之後,終究有一天,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就是善終!
看着劉漢超的身影,高泰祥低聲喃喃着:“這就是大宋的軍人麼...”
楊璟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也不知該如何迴應,他心裡只是在想,如果大宋的軍人,人人如漢超,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