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是否聰明與其是否讀過很多書,其實並沒有太大的關聯,聰明是一種天賦,是人生經歷之中不斷積累下來的智慧,而通過讀書來獲取,只不過是其中的一種方式罷了。
安南人雖然沒有太多機會讀書,只有貴族才能夠學習漢文,研讀漢人的典籍,從書中獲取這種智慧。
但他們的生存環境並不好,想方設法生存下去的他們,同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向生活和命運不斷討教。
楊璟從未敢低估這些安南人,今番他們在入城禮儀上做文章,就證明他們絕不是平庸愚鈍之人。
不過說到底還是形勢比人強,如今大宋剛剛將他們從覆滅之中拯救出來,楊璟又兵臨城下,陳守度等人還想自矜身份,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賈似道命令大軍退十里下寨,這是先禮後兵的表態,表明我大宋顧及大國體面,不會乘人之危,但爾等知恩不報,還怠慢宗主國天使,天朝上國的威嚴可不容褻瀆!
這個表態讓陳守度等人意識到這支大軍的決心有多麼大,若真惹惱了他們,宋軍可比蒙古人還要強大,而且就堵在家門口,頃刻間就能夠將龍淵城給踏平了!
與國家存亡相比,君臣榮辱也就顯得有些無關痛癢了。
陳煛對此並沒有太大的感想,因爲他自己就是個傀儡,任由陳守度擺佈,他又何必在意這些。
禮部的官員戰戰兢兢地將楊璟等人攔下來,陳煛在儀仗的簇擁下,迎接楊璟等南征將領入城,雙方言笑晏晏彷彿適才的不快從未發生過一般。
雖然剛剛經歷了大戰,但內城並未被攻破,也沒有太大的破壞,皇城很快就按部就班,照舊運轉起來。
這皇城就像一個完整的生態鏈,宮人如同千萬只螞蟻,勞勞碌碌就爲了奉養最頂端那一小撮人。
楊璟和賈似道張長陵等主要將領,率領五百精銳入城,大軍這退出外城,駐紮於城外五里,一應用度與安置,自然是由阮文雄去負責了。
宋軍方面也沒有跟他們客氣,羅列出所需之物,冊子用籮筐挑到了阮文雄這邊來。
楊璟早已暗中授意,讓他們將壯族蠻兵的軍費也算了進去,這種竹槓不敲一筆,實在是天理難容。
阮文雄自是做不了主的,只能讓人傳入皇城,由陳守度來拿主意。
宋軍算是安扎下來,阮文雄卻又要組織人手打掃戰場。
當然了,這打掃戰場可是一樁天大的好事,起碼對於武備落後的安南而言,蒙古人所留下來的軍械和輜重,絕對是別具誘惑力的,這也算是對他們的一種補償。
宋軍如今是兵強馬壯,又有神火營和蛟龍,對於蒙古人遺落的裝備,他們實在看不上眼。
蒙古人的馬匹在這種山區根本就無法衝鋒陷陣,只能當成馱馬來用,蒙古馬的體型不算高大,但耐力很好,而這些戰利品之中,還有不少西域的高頭大馬。
不過類似馬匹這種戰利品,是極其能夠彰顯軍功的,繳獲之後通常要上交,由主帥呈遞上去,或者班師的時候帶回去,以壯聲勢,是以安南人也不敢私藏。
這些細節工作也沒必要讓楊璟親自出馬,此時他正金刀大馬坐在陳煛的清寧殿上,接受這位安南國王的宴請。
安南這地方雖不富庶繁華,但山野之物極多,境內有大江大河又靠海,所以不少海商也將之當成落腳點,西方往來,交易也不少,王的盛宴也就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寒磣了。
這種場面自然由賈似道來主持,論起這方面的本事,他可比楊璟強太多了。
賈似道雖然精明,但陳守度也是老狐狸,楊璟自認打嘴仗不是陳守度的對手,便由着賈似道來打先鋒。
賈似道一路上可以說碌碌無爲,風頭全讓楊璟給遮掩了,如今大軍旗開得勝,已經到了末尾,想要老軍功,也只能在利益分配問題上來爭取,所以他還是很感激楊璟,在這種節骨眼上,給了他這麼一個絕佳的機會。
楊璟幹了所有髒活粗活,卻讓賈似道來收錢,這麼好的事情,賈似道沒道理不接受的。
而他身爲監軍,是趙昀親自指派的人,比楊璟還能夠代表趙昀的利益和意願,也最清楚趙昀想要安南做到什麼程度,楊璟也知道他是最好的人選,才做出這樣的讓步。
這種場合也沒人是認真來填飽肚子或者品嚐美食的,雙方很快就展開了脣槍舌戰,圍繞的話題無非是安南該如何報答大宋,又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戰事等等。
楊璟與風若塵等人倒是吃得安心,實則楊璟一直在觀察,等待着機會。
他打量着每一個人,包括陳煛和李昭皇等人。
這種規格的宴會,李昭皇作爲王后,自然是要在場陪襯,但陪襯終究是陪襯,很快這些女人們就退回了後宮。
楊璟這邊的風若塵等人雖然也改扮了軍裝,但她們的姿色實在太過出衆,加上姒錦從來都是特立獨行的性子,她的肚子大了,沒辦法穿軍裝,一直都是女裝。
是以她們也不方便待太久,李昭皇等人離開之時,便順便帶這些女人們下去休息去了。
楊璟坐了一會兒,便藉故離席,賈似道和陳守度等人正爭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陳守度也知道賈似道纔是正主兒,自然也就沒理會楊璟了。
楊璟在侍衛的帶領下,來到偏殿的一處房間方便,順帶醒酒小憩,隨行的宮女也好生伺候着,不過李準等人作爲楊璟的親隨,一直跟在楊璟身邊,而安南方面也派出高手跟着,雙方也是一直保持着警惕。
楊璟在房間裡頭歇了一會兒,便將宮女打發了出去,所有人都守候在外頭,楊璟卻從牀上跳起來,惺忪醉意頓時毫無蹤影,比外頭的守衛還要清醒!
這偏殿的房間很多,但建築佈局也是漢人制式,爲了適應環境,多少是做過一些改造的,不過主體風格相差不多。
楊璟打開後窗,發現房後乃是一個大池子,時維七八月,青蓮婷婷而不妖,池面上飄着一層厚厚的青萍,荷花朵朵,煞是好看。
池子對面還有不少侍衛,舉着火把,正在巡遊看守,不過由於是黑夜,以他們的目力,雖然能夠看到楊璟這邊的燈火,但楊璟若想隱匿,也不是沒有辦法。
楊璟故意咳嗽了兩聲,提醒李準等人,踏上窗臺,稍稍提了一口氣,便跳了下去!
楊璟的內功已經修煉到了極致,早先爲了控制惡蛟,整日裡強忍折磨,將內力傾瀉出去,又瘋狂修煉回來,這種經歷如同徹底的鍛打和淬鍊,早已將他的內功內力鍛鍊得精純無比。
大黃庭施展開來,楊璟如蜻蜓點水一般,在荷葉上飛掠而過,三兩下兔起鶻落,便越過池塘,停在了畫廊頂上。
腳下的侍衛毫無察覺,楊璟則在房頂上無聲疾行,整個宮殿的佈局都落入他的眼底。
這重重進進的宮廷之中,已經滿是燈火,如同天上的星河落在了人間,遙遙看去,與那滿天星辰連接在一處,分不清哪裡是人間,哪裡是星空。
這人間多有疾苦,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悲慘在發生,但每個國家都有一處地方,奢華勝似天上,那便是皇宮。
安南雖然是偏僻荒蠻之地,但皇宮同樣是最爲金碧輝煌之所,夜裡仍舊璀璨如星空。
這些宮殿樓閣之中,又有一處最爲光亮,那便是李昭皇的寢宮!
李昭皇是個極其特別的人,她既是王后,又曾經是安南的主宰,她被陳守度等陳氏權貴深深忌憚,死死壓制,卻又得到很大一部分臣民的擁戴。
陳守度必須警惕她復辟,卻又不得不在人前給她足夠的尊重。
楊璟之所以要找李昭皇,自然不是爲了她的美色,李昭皇已經人老珠黃,即便她仍舊年輕貌美,楊璟也不可能做出竊玉偷香之事來。
正如楊璟在哈爾和林所做的一切那般,想要掌控安南,想讓這個南垂小國老老實實聽話當小弟,就必須分化他們,在他們內部扶植一個製造麻煩的角色!
如果說蒙古是草原上的鷹隼,大宋是中原的雄鹿,那麼安南就是這毒瘴之地裡的鐵螞蟻,家底雖薄,卻愛折騰,也最不服軟,所以絕對有打壓的必要。
想當初楊璟在大理投入了那麼多,趙昀甚至將段初荷納爲妃子,用聯姻來鞏固外交,卻終究免不了被蒙古人攻破,投降蒙古人,爲蒙古人所驅使。
楊璟想要將安南成爲南方的屏障,就必須對這個國家有着絕對的掌控力,否則到時候只能是作繭自縛!
而想要掌控安南,就必須扶植一個能夠用得上的人,信不信得過是另一回事,在政治上,從來沒有信任一說,只有利益的驅使,也只有利益的聯結纔是最穩固的。
這個人不會是陳守度,因爲他是地下王者,是安南的實際掌控者,是隱王。
這個人同樣不會是陳煛,因爲他的銳氣已經被消磨殆盡,早已麻木不仁,沒有了雄心和野望,甚至沒想過要反抗他的叔父陳守度。
若給楊璟足夠的時間,他能夠在安南找到合適的人選,通過長時間的觀察和栽培,給予外交上的一些利益交換,能夠迅速讓其成長起來。
但無論如何,想要扶植一股勢力,是需要大量時間和龐大布局以及財力物力人力的。
宋軍接下來的軍事行動還未定下來,但毫無疑問的是,經過今夜,他們很難再像如今這般,如此接近安南的心臟。
所以楊璟選擇了李昭皇,目今這個形勢之下,沒有人比這個前任女王更合適!
李昭皇有野心,有能力,有人望,還有底蘊,若能夠得到大宋的扶植,即便無法重新掌權,也足以撼動陳守度的實際統治,給他製造麻煩。
只要安南內亂,陳守度就無心再考慮其他,大宋纔有可能趁機敲打和壓制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