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國奉德三年秋,一場過早來臨的大雪席捲帝都鳳落城。
大雪飛揚那一晚,成了風越國史書之上最爲濃墨重彩的一筆,亦是鄉間野史中最充滿神秘的一段遐想。
是夜,本已經聯手攻近京畿之地的昭國與浮餘國七十萬大軍忽然發生營嘯,士兵們於睡夢中被淒厲慘叫驚醒,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怪異景象,紛紛舉刀自刎又或者拔刀相向,一夜之間損失慘重,被迫撤退。
次日清晨,有着不敗之師美稱的明家軍在主將明御帶領下逐敵千里,一直將侵略者趕出風越國界外,再創不敗戰績。百姓們得知敵軍潰逃,紛紛走出家門歡呼慶祝,高聲感謝上蒼與那晚降下的祥瑞之光與神蹟。
這,是史書所寫。
勝利從天而降那天,一向很少出現在百姓面前的皇帝容蕭寂登上城牆,親自爲即將逐敵遠行的明家軍將士敬酒送行,卻不知爲什麼,身爲主將的明將軍突然之前泣不成聲。
還有人說,那時皇帝也哭了,一邊燦爛笑着,一邊留下眼淚。
晌午後,有很多身份特殊的人陪着皇帝,步行前往九幽高塔與冥河畔,並在那裡停留整整三天三夜,彷彿是在需找什麼東西。
落雪與異象之夜,九幽塔傾頹崩塌,冥河沸騰乾涸,周遭土地盡爲焦土,一片斷壁殘垣。
之後,鳳落城再無高塔冰河。
這,是野史傳聞。
事實上,容蕭夙並不承認自己有哭過,還把的確痛哭一場的明御數落了一頓。
“明將軍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能耐,怎麼會認爲他們已經死了呢?這是不對的。”容蕭寂面容肅穆,紫金帝袍廣袖一揮,指向九幽塔那一片斷壁殘垣,“你別看塔倒了、河沸了,我偏不相信鳳隱他們會死。我可是陪他們去過兇山的,連神魔都見過了,他們怎麼可能死在這麼微不足道的劫難中?”
明御紅着眼看向那片狼藉,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卻又忍不住落下淚。
玄陰萬劫陣成功發動,最後封印被解除那一刻,白鳳隱和容定塵雙雙消失在九幽塔傾後的廢墟中。
三天,整整三天時間,明家軍幾乎把廢墟翻了個遍,卻始終沒有找到二人。這種情況之下,他不得不做好最壞打算。容蕭夙卻堅持認爲,只要沒有找到二人的屍骨,那就說明他們還活着。
“義父,去歇歇吧,我在這裡看着。您已經幾天沒有閤眼,這樣下去身子會扛不住的。”明弈看着明御憔悴面色,忍不住勸道。
旁側,風南岸也忍不住勸容蕭寂:“皇上也該回宮了。強敵既退,前朝後宮還有許多事情等待皇上安排。”
容蕭夙看着那片死寂廢墟,笑得有些寂寥:“是啊,該回去了。這天下對我來說太重要,總不能不管呢。”
“明弈,護送皇上回宮。”明御啞啞道,“風丞相也回去吧,我去把夏班和林慕染叫回來。他們夫妻兩個不停在那裡用手挖着廢墟,已經整整三天了,再不把他們帶走,他們定然也吃不消。”
風南岸憔悴程度不亞於其他人,卻是衆人之中最內斂穩重的一個。妥善安排好諸事後,風南岸才拖着疲憊身子離開九幽塔,但他沒有直接返回家中,而是去了殞王府。
同容蕭寂一樣,他也不相信,歷經磨難的白鳳隱和容定塵會死在這樣一場挽救了無數百姓的善行中。
殞王府的大門緊閉,冷清異常,和過去沒什麼區別。
風南岸在門前停步,失神地看着朱漆斑駁的王府大門,登時心如刀絞,人前不肯線路的心痛,此時暴露無遺。
他的痛苦,怎會比其他人少呢?對白鳳隱的戀慕,他自認不比其他人少半分,只是不願表現出來,讓已經心有所屬的白鳳隱感到爲難而已。唯有此時,唯有在沒人看見的地方,他才能痛痛快快地宣泄。
砰。
沉重拳頭狠狠砸在門上,轟然響聲將風南岸痛苦呢喃吞沒。
“鳳隱……鳳隱……”
她生死不明,且糟糕結局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他努力安慰着別人,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只能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彷彿那樣做,就能距離她更近一些……
風南岸整個人伏在門上,痛苦地閉上眼:“鳳隱……”
“啊?幹嘛?”
門後,驀地想起一聲迴應。
風南岸愣住,猛地睜開眼,表情變得困惑,他覺得,自己似乎因爲過於悲傷開始產生幻覺了。
因爲思念,所以幻想她就在門後,幻想她從那片廢墟之中僥倖逃生……輕嘆口氣,風南岸自嘲苦笑,失魂落魄直起身,黯然調頭打算離去。
“……你到底進不進來?敲門又不說話。”
吱嘎一聲,殞王府大門由內打開,熟悉而略帶不滿的聲音在風南岸背後響起。
風南岸停住腳步,難以置信地緩緩回頭。
依舊是那襲白衣,依舊是那份粲然淺笑,依舊是令他爲之心動的那抹風華無雙。
“看什麼?不認識我了?”
“鳳隱……你……”風南岸呆呆看着毫髮無損白鳳隱,驚愕得說不出話。
“大清早的吵什麼?纔剛說完睡不夠,又跑出來吹冷風?”睡眼惺忪的容定塵緊隨白鳳隱身後從王府內走出,見到風南岸站砸死美歐,立刻眉梢挑得老高,“又跑來個不速之客。就不能讓我們安安靜靜纏綿幾天?”
風南岸茫然看向容定塵,這才發現他衣衫凌亂,似乎……
“鳳隱和我打算再要一個孩子。”容定塵看透風南岸的窘迫,微微低頭,雙手從背後繞過將白鳳隱攬進懷裡,細長鳳眸眯成一條縫隙,“所以,這幾天我們一直很努力,你們不要來吵。”
白鳳隱翻翻白眼,一腳踩在他腳面上:“再多話晚上別想吃飯!”
“你捨得?”
“怎麼捨不得?我現在只心疼我兒子,對你沒感覺。”
“我是你兒子他爹。”
旁若無人的爭吵,彷彿又回到過去。
風南岸錯愕神情在甜蜜的吵鬧中,慢慢變爲安寧淺笑,眸子裡那兩個人緊緊依偎的身影,如詩如畫。
白鳳隱正與容定塵鬥得不亦樂乎,忽然感覺肩頭一沉。驚訝回頭,只見風南岸張開手臂將二人擁住,低着頭,笑聲沙啞。
“謝謝,你們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