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太子大封,最狼狽的人,應該就是劉麒了。
黃昏時,寧蠑說用了藥之後,恢復狀況還不錯,散一會兒步會有助於康復。
冷沐真自己斟酌着,也是要走動走動比較好,不然骨骼老化了,又落下一身新病!
於是,兩人在宮殿附近的灌木叢閒逛,迎面便撞見了劉麒,一臉失落地喝着悶酒。
像是聽到了寧蠑和冷沐真的腳步聲,劉麒砸了酒罈子,突然一陣暴怒,“我不是說了,不許任何人跟着,你們偷偷跟着本皇子做什麼?都給本皇子滾,不然本皇子將你們逐出行宮!”
冷沐真與寧蠑一個對眸,相互無奈一笑,上前坐在劉麒身旁,“你不是說要做個恭謹之人、酒會亂性,所以從來不多喝酒麼?如今怎麼喝得大醉?”
聽到“恭謹”、“酒會亂性”兩個詞,劉麒嘴角一勾,勾出一分冷意,“這些都是父皇說的,我以前不過遵照他的命令辦事罷了!”
看他今天的矛頭,似乎有針對皇帝的意思。
這倒稀奇了,一向敬畏皇帝,因皇帝摯愛生母、所以盡力孝順皇帝的劉麒,居然會針對皇帝?
太陽打東邊落下了麼?
冷沐真微微擡眸,看了一眼打西邊落下的夕陽,微微一笑,“是不是計較太子一事?”
太子........他早就忘了這一茬,如今提起,劉麒只是冷漠一笑,“打從坐上太子之位,我就知道這個位置最後不會屬於我。即便劉霆失勢,被查出是外人之子,太子也不會是我的,我也不喜歡太子之位!”
他今日分外厲聲。
以前,他對她也是大吼大叫,但大多數都是裝的,或者爲了宣泄。
他的語氣中,有過憤怒,有過羞恥,卻沒有今日的冷意。
無意間注意到他的眸子,似乎比前幾日見他、從監獄中出來,更多了幾分絕望。
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宿命,即便不做太子,也會有一生享不盡的榮華。有什麼事情,能讓他這般絕望麼?
記得他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雖然失落,雖然難過,但不至於絕望。他雖不得皇帝歡心,但皇帝對他還算寵愛,他沒理由這麼絕望的。
都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寧蠑也知道劉麒的性子,什麼事情能把他壓成這樣?肯定不是太子之事!
當年忠肅先皇后的事,還有劉笙母妃的事,都是宮中的絕對機密,當時就被皇帝全權密封住了。
寧蠑在那之後出生,因爲不在意這些後宮瑣事,所以不曾着手調查。如今更想不通劉麒絕望的原因,只能猜測地試探一問,“是不是皇上又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於劉麒而言,還是很珍惜這段父子關係的,不然不可能多年任勞任怨地爲皇帝做事。
依寧蠑所想,能讓劉麒絕望的,除了生母,也就是生父了吧!
繼寧蠑之後,冷沐真也有了猜想,“皇上不會讓你主持太子的冊封禮吧?你是前太子,本來面子就掛不住,居然還讓你主持冊封禮,後爹才做得出這種事吧?”
回來之後的她就是這樣,每次有了猜想,猜着猜着就開始自動肯定自己的猜想,還對猜想的事做一番評論。
有他們二人關心,劉麒才露出了一分欣慰的笑容,“我腦子笨拙,讓我主持太子的冊封禮,豈不把冊封禮給毀了?父皇不會放心讓我做的,這些都是奉常院的事,奉常丞會安排好!”
見他笑着嘴角,眼角卻還絕望,冷沐真不由擔心,“那你在難過什麼呢?就算被廢了太子,也不該喝這麼多酒吧?”說着,指了指劉麒的手腕,睨向寧蠑,“你快看看,酒有沒有傷了他的身子!”
都是發小,寧蠑亦是關心劉麒的,隨即拿起他的手腕。
點青醫術需要內力,他如今內力盡失,自然用一般的把脈方法。把脈了一會兒,纔看出他的脈象,先向冷沐真點了點頭,“還好,只是不能再喝了。”
聽罷寧蠑的話,冷沐真才搶過劉麒另一隻酒罈,“聽見了沒?大神醫說不能再喝了,你跟我一起回去,我讓侍女給你泡一杯醒酒茶!”
說着,起身就要走,卻不見劉麒動彈,冷沐真疑惑轉眸看他,“怎麼了?不想喝我的茶?還是嫌棄侍女給你泡的?若是嫌棄侍女,那我破例給你泡一次也行!”
劉麒依舊坐着不動,“還沒有到冊封禮的時辰,我去你那兒做什麼?我就待在這,哪裡都不想去!”
這時,不遠處有人聞聲而來,直直向劉麒跑來,“皇子原來在這,屬下可算找着您了!”
小跑而來的人,是劉麒的貼身侍衛,寧蠑和冷沐真也認識,叫做彥興。
面對屬下,劉麒依舊是方纔暴怒的樣子,“本皇子不是說過,不許你們任何人跟着,你來找本皇子做什麼?你若敢打攪本皇子,休怪本皇子不念舊情,將你趕出宮去!”
又是趕出宮,剛剛也是這麼說,冷沐真嗔了他一眼,“像是誰稀罕待在宮裡似的,彥興是個忠心你的好手下,別對他大吼大叫了!”
這才注意到劉麒身邊的兩人,彥興連忙行禮,“原來寧世子和大小姐也在,屬下參見世子、小姐!”
說着,求助似地看向冷沐真,“大小姐快救救皇子吧,他再餓下去,只怕要餓出病來了!”
餓?冷沐真一驚,疑惑地看了寧蠑一眼。
寧蠑點了點頭,“從方纔的脈象看,確實比平時虛弱一些。”
“怎麼不早說!”冷沐真責了一句,才轉向彥興,“你們皇子爲何不吃東西?今日一整天都沒進食麼?”
彥興一臉急切,“何止今日,昨日一早給皇上請安了之........”
話還沒說完,就被劉麒冷冷打斷,“住嘴,死奴才,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被主子一罵,彥興倒不是畏懼,而是心疼主子,根本不忍心與主子頂嘴。
因爲多年以來,欺負主子的人實在太多了,他這個做奴才的,被主子訓幾句、讓主子出出氣是應該的。
冷沐真卻看不下去,怒得瞪了劉麒一眼,“要麼你自己說原因,要麼你就給我閉嘴!”
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劉麒說話,冷沐真這纔看向彥興,“你說,你主子爲何不吃東西?”
彥興苦了面色,先向主子一拜,“屬下要說了,都是爲了皇子好,還請皇子體諒!”
拜罷,彥興纔看向冷沐真,“回大小姐的話,屬下並不知道詳細。只知道昨日一早,皇子用完早膳後,例行去給皇上請安。請安出來後,又被太子叫去池中亭說話,而後又去了一趟東宮,之後再不用膳,連口水都不喝!”
話音一落,劉麒馬上挑出了刺,“怎麼沒有喝水?本皇子不是一直在喝酒麼?你這個瞎眼的奴才!”
他還有理了?聽着他發酒瘋似地語氣,冷沐真只好用更高的語調和怒意蓋過他,“你給我閉嘴,兩天不吃東西還嚷嚷,你知不知道空腹喝酒要出人命的?!”
劉麒冷冷一笑,“出了人命纔好呢,父皇或許還會給我風光下葬,不然等到我造反謀亂的時候,父皇一定會恨.......”
話還沒說完,嘴巴便被冷沐真死死堵住,“什麼造反謀亂?劉麒,這裡是行宮、天子腳下,你胡說八道、酒後發瘋,是要負責任的、是要坐牢被砍頭的!”
口鼻皆被冷沐真一捂,劉麒酒勁跟着衝了上來,一時喘不過氣,自己岔氣暈了過去。
見他後倒在長椅上,冷沐真又是一驚,“快扶扶他!”
寧蠑正想動手,彥興已經上前背起主子,又是求助般看向寧蠑,“皇子的情緒不好,到了太醫院可能還會亂說話。世子和小姐都是醫術方面的高手,屬下求你們救救皇子!”
見彥興要跪下,考慮到他還揹着一個人,不方便跪,寧蠑連忙伸手一攔,“他的身子還算強健,兩日不進食沒什麼大礙,你馬上揹着他去本世子的房間,本世子親自給他診治!”
“是!”彥興應了一聲,飛奔似地往寧蠑的房間而去。
幸而劉麒只是岔氣,掐掐人中也就緩過來了。至於喝酒的傷身,寧蠑也給他調了藥。
等到他的情況穩定下來,寧蠑和冷沐真才坐了下來。
想着方纔劉麒所說,冷沐真不由疑心,“他方纔說什麼造反謀亂,你也聽見了吧?是不是我聽錯了?”
一向孝順敬畏父親的劉麒,居然要謀反作亂?
別說冷沐真和寧蠑,說出去誰都不會信。
可剛剛他們聽得真切,且看劉麒的眼神,並不像在說謊,寧蠑微微沉色,“你沒有聽錯,他確實說了這話,我看不像是酒後胡言。以前他再受打壓、再有怨言,也不會走到謀亂一步,畢竟父子情分擺在那兒!”
冷沐真點頭,“可不是嘛,好端端的,他要謀反做什麼呢?他又沒有什麼勢力,如今被廢了太子,連巴結的人都沒了,拿什麼謀反呀?難道他背後有人?”
寧蠑無奈一笑,“他二十幾年渾渾噩噩,又被皇上控制着,哪來的背後勢力啊?你以爲人人都是司徒詳,有着司徒族的大家世,怎麼胡作非爲都無人敢管!”
好好地說劉麒,扯什麼司徒詳呢?冷沐真耷拉下臉,寧蠑才賠笑道,“好了,我不提他。你且細想,他若真有背後勢力,還喝悶酒做什麼?”
冷沐真卻不以爲然,“造反一定不是他的主意,他那麼孝順,不可能覬覦皇位。一定是背後有人逼他,他拒絕不了那人、又礙於孝心,所以只能喝悶酒!”
這些話,都落於劉麒耳中,原是昏昏欲睡的神智。聽到“礙於孝心”四字,突然暴起,順手又將牀邊的花盆一摔,完全是情緒失控的樣子,“那個該死的皇帝,我對他從來沒有什麼孝心,背後也沒有人逼我。他是我的仇人,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瞧着被打碎的花盆,寧蠑的眸色一黯,“說吧,究竟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