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天地間寒光乍起,一片血雨腥風。
馬車裡,文青羽貓一般蜷縮在軟榻上,眼睛緊緊閉着,動也不肯動。
“難受了?”洛夜痕輕輕撫摸着她的手背,眼看着她將握緊的拳頭一點點鬆開。
剛纔拳頭握的太緊,文青羽玉白掌心叫自己尖利的指甲給刺破了不少。
洛夜痕看她一眼,徑自取了玉顏膏來給她細細塗抹。
“下次難過也好,生氣也罷,不許再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文青羽仍舊閉着眼睛,不肯言語。
洛夜痕修長指尖微微用力一按,如同一簇跳動的火苗在文青羽傷口上一閃而過。
“嘶。”文青羽疼的吸了口冷氣,一下子從軟榻上坐了起來。
“洛夜痕,你有病吧。”
“還好,能說話。我以爲,人已經死了呢。”
“你才死了呢!”文青羽抽回自己的手,看着剛纔不過小小的破皮,如今居然滲出了鮮紅的血珠。
“你想疼死我麼?”
“疼點好。”
洛夜痕鳳眸中卻不喜不怒沒有半點情緒:“疼了才能長記性,看下次還會不會爲了不相干的人做傷害自己的傻事。”
文青羽默了默:“我沒傷害自己,只是……。”
洛夜痕扯過文青羽的手,將玉顏膏給她再塗了一層,又一層。
文青羽嘴角狠狠一抽,忍不住撤手,這也……太誇張了吧!
“別動,你捨得傷了自己。我卻捨不得叫你留疤,今後無論你把自己傷的多重,我都不會叫你留疤。”
文青羽心尖狠狠一顫,剛纔因爲連睿帶來的難過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纔想起,洛夜痕一直以受傷爲藉口。在所有人面前都裝的萬分虛弱,卻因爲剛纔她一句累了,用輕功抱着她下了山。
在那麼多人面前,半點都沒有保留。
“你剛纔可是……暴漏了?”
“無妨。”洛夜痕鳳眸含笑,眉眼中的笑意直達眼底:“連睿會替我們善後。”
“你是說……。”文青羽眸色閃了閃:“連胤會殺了他們?”
“恩。”洛夜痕點頭:“那些人本來就一個都活不了。”
文青羽擡頭,露出一絲不解。
洛夜痕在她手心裡又塗了一層玉顏膏。
“這些人當初都在明月閣外,全都知道秋雲染中了陰陽蠱,連胤得了飛魚軍。”
文青羽低了低頭,眸色一冷。
連胤得了飛魚軍,的確是個不能泄露的秘密。怪只怪這些人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又聽了不該聽到的秘密。
他們便也只能是秘密了!
“當日在場的太醫那麼多,都殺了總得有個由頭。“
洛夜痕淡淡一笑,笑容中有些不屑。
“朝中人都知道京畿大營是中了毒,也都知道這些太醫被派去尋找和肅清毒源。跟毒物打交道,死個人不奇怪。”
“陳五味跑掉了。”
“不過是多活個一時半刻,毒,藥發作可以又快又慢。”
文青羽點點頭,連胤一向心狠手辣,他想要殺的人便完全沒有活着的道理。
“可是……我們還活着。”
“恩。”洛夜痕點頭:“我們還活着,而且必須活着。”
文青羽良久無語,連胤默許洛夜痕來肅清毒源,實際上也是動了要殺他的念頭的吧。
當初洛夜痕是連睿親自請去的,爲了請他甚至不惜出動了天下無關玉令,連睿知不知道連胤的心思?
想到連睿,文青羽眉頭便又顰在了一起。實在很難將今天那瞬間的連睿,和她印象中那總喜歡黏在她身邊的孩子重疊在一起。
洛夜痕抿了抿脣,擡手撫平了文青羽緊皺的眉頭。
“不許你再爲別的男人傷心。”
“額。”文青羽心中一顫,洛夜痕何等聰明。她今日數次傷懷,洛夜痕定然已經看出跟連睿有關。
“我以前就認識他,一直覺得他是個極單純極陽光的孩子。心裡從來沒有半絲的黑暗,但是今日……”
“皇家哪裡有簡單的人?”洛夜痕淡然開口:“越國皇子存活下來的,除了連胤只有一個他!”
文青羽甩甩頭,決定不再爲這事煩心。
連睿終究還是沒有做出傷害她和洛夜痕的事情,他應該很清楚連胤的心思。卻還是把天下無關玉令送到了洛夜痕手裡。
這塊令牌,總歸是一重保障。
說明,在連睿心中,實際上還是很看重與她和洛夜痕的情意。儘管這情意來的毫沒道理,總歸暫時不會傷害她。
只要不傷害她,連睿就還是她的朋友。
“不說他了。”文青羽展顏一笑:“你是不是也該給我解解惑,京畿大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洛夜痕見她眉頭間的陰雲散去,鳳眸中便也帶上了一絲笑。
“如你所聞,他們的確中了毒。”
“什麼毒那樣厲害?太醫院那麼多太醫都查找不出來?”
“因爲他們中的毒,實際上並不是真的毒。”
“恩?”
“你剛纔也看到了,西山泉水邊生長了大片甘草。泉水從石縫中流出來的時候,必定會經過那片甘草。經年累月下來,溪水裡實際上已經含有大量甘草的元素。”
文青羽點點頭:“難怪燕京城的人有個發熱咳嗽的,就喜歡來挑西山水喝,說是西山水乃神水,可以治病強身。原來是甘草的關係。”
洛夜痕點點頭:“西山水本是好東西,但是遇着了鯉魚便成了致命的砒,霜!”
“鯉魚?”文青羽想了想,似乎的確在藥王谷看到過一本古籍中提到世間稀奇古怪的毒。
甘草與鯉魚相剋,若是同食,能置人於死地。洛夜痕竟連這個都懂?
“西山頂的甘草,你種的?”
“怎麼會。”洛夜痕微微一笑:“西山水存世千百年,早就被人稱爲神水,我哪裡有那麼大本事,千百年前就種了甘草預備着今天用?”
文青羽愣了一愣,也覺得好笑。此刻在她心裡,無意中就把洛夜痕當做了無所不能的人。
“我只是恰巧知道些食物相剋的原理。當初連胤看上西山水的神奇,又想着西山曾有絕塵法力加持。便想着把京畿大營建在這裡,我是個外人,這種事情沒有發言權,當然任由他建了。”
文青羽嘴角抽了抽,只怕連胤建京畿大營的時候這廝早就將西山方圓十里都給徹查了個便吧。不然,怎麼時機就能算的那麼好,說叫軍營中毒就中毒了。
“你怎麼就知道勿忘一定回去吃那片甘草?”
洛夜痕淡然一笑:“勿忘一天沒有吃東西,昨日夜間,那片甘草上恰好都被澆了肉汁。”
文青羽默了,什麼叫恰好澆了肉汁?誰吃飽了撐得去給甘草從澆肉汁?就說勿忘怎麼突然吃起草來,搞了半天是因爲甘草上有肉汁!
“誰的主意?”
洛夜痕卻是頓了一頓,終於淡然開口:“昨夜,只有一個閒人!”
“蕭若離?”
洛夜痕突然抿了脣,不再言語。
文青羽愣了一愣,蕭若離什麼時候跟洛夜痕這麼熟了?原來,昨夜洛夜痕叫他從密道出城,就是辦這個事去了?
難怪,嘴毒心黑的洛大美人肯讓蕭若離宿在凌雲閣。
文青羽擡手扶額,洛大美人這不是明顯跟她搶人麼!
“難道,京畿大營的人不吃魚?”
“魚有很多,未必就只有鯉魚。”
文青羽再次默了,這廝對局勢掌控的真是精準,不叫毒發,就指定不會毒發。
“那一日,你又怎麼保證京畿大營一定會吃鯉魚?”
洛夜痕微微一笑:“那一日京畿大營調兵出城,街道戒嚴。故而開市時間比平常晚。火頭軍去城中採買的時候,只有一個賣魚的攤子。軍中又規矩森嚴,誤了時辰便要殺頭。他只能買魚。”
“那攤子莫非賣的全是鯉魚?”
“不是。”洛夜痕搖頭:“只是鯉魚恰巧比別的魚都新鮮。”
文青羽再次默了默,連胤跟身邊這個鬥心眼,一百個都不是對手。
“賣魚那人……”
“那人連胤派人找過,已經淹死在河裡了。據說是他打魚打的太過,糟了河神報復,翻了船,再沒出來。”
“連胤相信?”
“不相信也沒法子,很多人都看到那漁夫被從河裡撈出來時泡的稀爛的身子。而那人是京郊漁村裡的老戶,住了幾十年了,很多人都認識。”
好吧,文青羽決定不再問了。洛大美人做事情,一向是滴水不漏的。即便別人再懷疑,都尋不到他半絲錯處。
“那個毒好解嗎?”
“容易着呢。”洛夜痕微笑:“喝幾勺子麻油自然就好了。”
麻油?文青羽汗顏,這麼簡單?結果卻連玉含嫣都給出動了?
“不過幾勺子麻油,連睿需要把所有太醫都叫走?”
“我想,連睿大抵是不希望這些人死吧。所以纔將人都叫走了,可惜最終還是救不下他們。”
文青羽眸色閃了閃,擡頭看向洛夜痕。
“當時玉含嫣開的藥方非常複雜,軍營裡駕了大鍋,自然需要很多人看顧。不過在出鍋時,每個碗裡都加了麻油。”
文青羽點點頭,玉含嫣性子清冷淡漠,絕不會做這種費力的事情。這樣子行事,定然是連睿的主意。
“主子。”
車簾一挑,兩條人影一下子躍進了車裡。馬車的速度卻並沒有絲毫減慢。
文青羽吃了一驚,卻見身邊洛夜痕姿勢動都沒有動過,再想想剛纔那一聲主子,便瞬間淡定下來。仍舊貓一般蜷縮在軟榻上。
進入車子的是一男一女,一個穿着天青色海水雲紋的蜀錦袍子。一個穿着火紅色薄莎羅裙。
二人進入車廂,始終保持着一個動作,眉眼中皆是恭敬。
文青羽雙眸眯了一眯,這二人正是她與洛夜痕的打扮。
“你們迅速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