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羽沒有動彈,只拿一雙清眸眨也不眨盯着楊釗。
楊釗也沒有動彈,維持着他鞠躬的姿勢,半絲聲息也無。
天山上地下有一瞬間的寧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坐一彎的兩個人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纔聽到文青羽淡淡說道:“這麼說,你是服了麼?”
“服了。”這一次,楊釗沒有半分猶豫,聲音很是堅定:“末將心服口服。”
“這就服了?”濟長安撇了撇嘴:“她叫你們見識到的連她三分之一的本事都沒有,你們就服了?”
濟長安話音一落,眼看着楊釗的身子顫了纏,飛快的擡起了頭。
寧北軍其他的人也一瞬間瞪大了眼睛,滿眼的皆是不可思議。
“少帥,您剛纔說什麼?”良久,楊釗方纔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嚥了咽口水輕聲問道。
“哦,我是說她實際上是在逗你們玩呢。”
濟長安臉上掛着淡淡的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他正不遺餘力的打擊着的人是他的手下親兵。滿臉都是痛打落水狗的暢快。
“你們沒有聽說過在淮南的時候,前武林盟主定靜山莊的夏家主擺下了八荒化魂陣。頃刻之間,整個淮南地區都會變做一片煉獄。是她憑着區區一具血肉之軀,破解了上古大凶之陣。”
濟長安的目光在手底下小將們臉上一一掃過。
“拿下林州城之後,又是她調配得當,不但一舉擊破了南疆水軍,更是收付了西昌。也是因爲這一役,南疆王受了重創。他後來的身死,和靈河之戰不可謂沒有關係。這樣的人,你們到底是拿的什麼勇氣來挑戰的?”
這話說完,全場再度一片死寂。
尤其是方纔挑戰文青羽那幾個小將,所有人的臉上都籠着一片赤紅。
“既然少帥都知道,方纔爲什麼不阻止我們?”陳集緩過了神,噘着嘴嘟囔了一句。
“我幹什麼阻止你們?”濟長安不在意的說道。
“我就是想要讓你們明白,任何人的成名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要在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首先要尊敬你的對手。當年看不起對手的時候,戰爭也會看不起你。”
文青羽側頭看了看他,顯然沒有想到能從濟長安的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來。
“末將受教了!”
“恩。”濟長安滿意的點了點頭:“都回去準備準備吧,今夜寧北大營各帳的馬桶,就交給你們了。”
眼看着寧北軍衆位小將一張張面孔都漸漸變成了豬肝色,卻還是一個個都低頭稱了是,然後便齊齊告辭了。
直到這些人走的不見了蹤影,文青羽方纔挑了挑眉:“濟長安,你這麼利用我來幫你練兵,真的就不準備說些什麼?”
濟長安嘻嘻一笑:“怎麼叫利用呢?我爹那個老狐狸,分明就是不希望我能打勝仗,所以派給我的都是些新提拔上來的年輕將領。”
“這些人雖然都有些本事又膽識過人,但終究缺乏歷練。不好好打擊一下,上了戰場根本就不可能成事。少主磨練好了他們,到底還不是幫了你的忙?”
文青羽斜了他一眼:“真的是爲了幫我麼?”
濟長安聲音一頓,臉上的笑容便漸漸僵硬了下去。
“這不是互惠互利麼,我們誰都不吃虧不是?既然是合作的夥伴,又何必算的那麼清楚?”
文青羽勾脣一笑:“你方纔才說你手下的人並沒有真正的瞭解自己的對手,爲什麼現在到了你的頭上,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濟長安一愣,卻看到文青羽低下頭,一雙清眸貌似毫無焦距的盯着自己的指尖。
“暗月閣自打面世以來,從來就沒有做過虧本的買賣。身爲暗月閣的少主,自然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否則又怎麼能夠叫自己的兄弟們信服?”
濟長安眼睛一跳,剛準備張嘴,便聽到文青羽又繼續說道。
“被人利用是一件非常令人不開心的事情,偏巧兒子不聽話也是一件令人非常不開心的事情。所以某人曾經私下裡交代過本主,隨時將他兒子的行動秘密彙報給他。”
“若是他的兒子始終不能憑着自己的本事讓寧北軍立於不敗之地。那麼……”
“你想要什麼?”濟長安嘆了口氣,飛快的問道。
聲音當中分明是有一絲憤怒的。
老狐狸分明就是看不起他,居然還要人四下裡監視着他。指不定這個時候老狐狸正看着文青羽的情報,琢磨着怎麼打擊他然後收了他的兵權呢。
而面前這個女子,更是狐狸中的狐狸。
他怎麼就忘了這個女人是個拼命佔便宜,寧死不吃虧的主。她什麼時候這麼好心叫人利用過了?
敢利用她的人,不死也得掉層皮。這個時候,他只能選擇主動一些。
文青羽眸光一閃,顯然對於濟長安的識時務非常滿意。
“你還記得上次伍景龍用的神機弩麼?”
濟長安眉峰一挑,腦後劃過大地冷汗。
要不要這麼不拿人當人啊?
伍景龍的神機弩看起來是挺嚇人,可是並沒有研究好。那個玩意的構造相當複雜,她這麼問是……
“不記得了。”他咬了咬牙,決定裝傻。
“是麼?”文青羽也不追問:“我們方纔說了什麼?怎的好像不大記得了?”
“看我這記性。”濟長安猛的擡手拍了拍自己腦袋:“我想起來了,那麼牛叉閃亮的玩意我怎麼可能會忘了?”
“記得就好。”文青羽緩緩端起了茶水:“回頭給我造一個出來,當然,我要的可不是那個用來嚇唬人的擺設。”
濟長安咧了咧嘴:“小生如今身子方纔好了些許,郎中都說小生需要多休息,萬不可太過操勞。是以,小生以爲,不如等戰事結束之後,再行研究可好?”
文青羽揭開茶盞的蓋子,叮一聲脆響。
濟長安眼皮一跳:“小生才疏學淺,又一貫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如今戰事吃緊,小生已然覺得頭腦彷彿有些不夠用,哪裡還有精力再去研究什麼旁的東西?”
文青羽的茶杯蓋子在茶盞邊緣輕輕擦過,聲音些微的刺耳。
濟長安嚥了咽口水:“打仗一向是個勞心勞力的活計,小生又大病初癒。如今真的覺得精神不濟,好像又有些不好了。爲了能夠幫公子營救靈刃,小生才一直強忍着沒有說,小生此刻就覺得很不好。”
說着話,他擡了擡手,掩住脣瓣一陣低咳。
一雙眸子卻是眨也不眨的看着文青羽,那眼神及其悽慘哀怨。分明就是在告訴天下人,他此刻身子不好,非常不好。
文青羽將茶杯蓋子丟回到茶盞上,這一次,叮噹一聲響。濟長安的心似乎也隨着茶杯的蓋子顫了顫。
“寧芷。”文青羽擡了擡眼,卻並沒有去瞧濟長安。
“將方纔少帥說的話原原本本都給寫下來,立刻給濟大元帥傳書過去。一個字也不許拉下。”
濟長安的咳嗽聲立刻就給噎回到了喉嚨裡。
“有你這麼拿人不當人用的麼?老子怎麼也是個正常人,又剛剛大病初癒好吧。”
文青羽挑了挑眉:“你是希望這一場仗打個十年八年的,再也打不完麼?”
“自然不是。”濟長安眼珠轉了轉:“你是說……?”
“攻城需用利器。”文青羽清冷的聲音迴盪在天地間,一字一句慢悠悠說道。
“如今西北前有狼後有虎,跟伍景龍在這裡死磕。對我們來說百害而無一例。自然要速戰速決的好。”
“所以說,你認爲有了神機弩就可以快速拿下陽平府?”
眼看着文青羽點了點頭,濟長安卻皺起了眉頭。
“神機弩有三個發射口,能夠讓弓箭連發。但體型龐大並不適合大範圍的使用,而且,必須面對面的在遭遇戰中才能發揮效用。攻城的話……?”
濟長安的話沒有說完,文青羽卻已經聽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陽平府是一座大城,又素來是蜀國的軍事重地。城牆又高又厚,即便神機弩的威力再驚人,憑着小小的弓箭,也根本不可能射穿了城牆。
“若是神機弩裡面射出來的不是弓箭,而是長矛又當如何?”
“長矛?”濟長安的聲音抖得一尖,顯然被嚇了一跳:“你瘋了,長矛又長又重,怎麼可能像弓箭一樣被射出去?!”
文青羽看了他一眼,眸色很是寧靜:“那是你的事情。”
濟長安聲音頓了頓,認認真真看了眼文青羽。
卻見對面那人同樣一臉的鄭重,顯然方纔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於是,便煩躁的撓了撓頭髮。
“你是覺得我病好了心裡很不爽麼?就這麼恨不能累死了我?”
“你命大着呢,死不了。”文青羽輕聲說道:“我曾經見過千萬只長槍同時發射,既然有人能夠製造出發射長槍的機器,你就能製造出發射長矛的兵器來。”
“你真的見過?不是在忽悠我?”
文青羽看了他一眼,這人自打跟葉卓然湊在一起以後,說的話也變得古怪起來。好在不是特別難以理解。
“你我如今是一體,我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那……”濟長安又撓了撓頭:“我試試。”
若是將動力裝置加倍,發射重量輕一些的長槍不是沒有可能,但這個時代的長矛從杆到頭都是鐵打的,分量絕對不是木杆的長槍可以比擬。
不過若是文青羽的設想真的能夠實現,那麼神機弩絕對會成爲不容置疑的攻城利器。
“恩。”文青羽笑了笑,清眸中的笑容溫良無害。
“等這東西造好了,你濟長安的名字便會名揚天下。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怕你爹看不起你麼?說到底,我是在幫你,你就不必太感激我了。趕緊的將東西造出來纔是正道。”
濟長安的嘴角狠狠抽了一抽,他能不理會這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麼?他能一聲不響的扭頭走人麼?
顯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