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月音見過表小姐。”
這一聲稱呼,終於叫廳中衆人再度變了面色。
秋露微微顰眉,這是什麼稱呼?不是該叫王妃的麼?表小姐……是什麼?
“娘子……”
她身後的大丫鬟藍心眸光中閃過一抹憂慮,不着痕跡朝着她靠了靠。
文青羽一雙清眸眨也不眨盯着玉娘子,半晌沒有言語。
玉娘子便始終保持着那樣低伏的姿勢,半絲沒有動彈。也沒有擡頭看過文青羽。
花廳裡一瞬間涌動着詭異的寂靜。
雨蕎終於趕了上來,卻一下子叫眼前的情形給弄的愣了一愣。眼風悄悄朝着秋露望去,秋露不着痕跡的搖了搖頭。
文青羽聲音不辯喜怒:“這位姑娘想來等了許久也累了,雨蕎帶她下去歇歇腳吧。”
雨蕎眸光閃了一閃,知道小姐這是故意想要支開藍心,便趕緊將她帶了出去。
“秋露。”直到藍心和雨蕎的身影徹底消失,文青羽方纔說道:“不許任何人靠近花廳!”
秋露顰了顰眉:“蓮霜和飛翩都在外面呢,奴婢還是留在這裡伺候王妃吧。”
“不用。”文青羽搖了搖頭:“王爺說過,玉娘子可以放心。”
“是。”秋露這才迅速退了下去。
文青羽仍舊盯着玉娘子,良久方纔緩緩說道:“樂音姐姐也是許久不見了,怎的如此多禮?快起來吧。”
“奴婢不敢。”玉娘子的頭便又低了幾分:“奴婢身份低微,哪裡能夠擔得起表小姐這一聲姐姐?”
文青羽伸手,一把將她架了起來。
玉娘子一下子站起了身,水眸中卻微微閃過一絲驚駭。
她怎麼從不知道,面前的王妃什麼時候居然有了這樣震懾人心的功力?竟然叫她……無法抗拒!
她叫自己站起來,便只能站起來。
文青羽撤回手,緩緩走向主位坐下,這纔再次打量起仍舊低垂着頭,似乎對她不敢仰視的玉娘子。
“樂音姐姐可曾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她眸光微閃,沒錯,這個低調內斂不張揚的玉娘子她是認識的!
玉娘子玉月音,是睿元皇后玉鳴溪最得力的屬下。上一世跟隨着她出生入死,一起打造出了天下第一商行金玉堂。
玉月音是在玉家被滅門之後,七叔玉懷瑾帶着她逃亡那些日子在路上撿的孤女。
她比玉鳴溪要小兩歲,當時玉鳴溪五歲,玉月音只有三歲。
她們第一次碰面的時候,玉月音隨着父母回鄉探親,卻不巧遇到了山賊。不但財物被洗劫一空,一家子更是慘遭了毒手。
玉鳴溪是在死人堆裡將她扒拉出來的,當時的玉月音已經奄奄一息,幾乎就要死了。
剛剛家破人亡的玉鳴溪,便生出了同病相憐的情愫,求着玉懷瑾將她救活,自此後便跟在了她的身邊。
兩人關係極好,說是主僕,卻更似姐妹。
至少,玉鳴溪從不曾將她當做下人看待,在金玉堂和建元天軍中,她擁有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利。
後來,玉鳴溪要和連胤大婚。不知何故,一向乖順的玉月音卻極力反對,一再的勸諫。二人便因此生出了嫌隙。
後來,更是在玉鳴溪對洛夜痕和錦榮城一籌莫展的時候,她親自提出願意作爲禮物入蜀宮爲奴,伺機刺探蜀宮的情報。
玉鳴溪又怎能同意?
誰知,玉月音卻是極度固執的人,居然偷偷進了錦榮,自願入了蜀宮。
等玉鳴溪知道的時候,一切已成了定局。
她不願玉月音以一個別人送的丫鬟的名義待在洛夜痕身邊,便認下了她做義妹,並給她賜姓了玉。
自此,世間少了個丫鬟月音,卻多了個女帝義妹的玉月音。
洛夜痕也終究沒有薄待過她,雖然沒有晉封,卻賜給了她二品女官的權利。
玉月音便一直堅守承諾,徹底充當起了一個沒有未來的探子。甚至在玉鳴溪死後,也跟着洛夜痕來了燕京。
玉月音自然知道文青羽跟玉鳴溪的關係,她卻絕對不知道眼前這位表小姐,實際上就是她昔日真正的主子和姐姐。
文青羽心中百味雜陳,她與洛夜痕相熟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找玉月音。其實,是因爲,她覺得自己虧欠了她。
若不是爲了她,玉月音這樣的年紀,早該是兒女繞膝,一家祥和的了吧。
“月音姐姐站着做什麼,請坐。”
玉月音卻衝着她福了福身子:“從前,奴婢是皇后的丫鬟。如今,奴婢是王府外院的管事,無論如何都只是個下人。實在當不得表小姐這一聲姐姐。”
文青羽抿了抿脣,叫一聲姐姐她實在也是彆扭的。但以前的文青羽都是這樣子的稱呼,她也不好貿然的改變。
“你說的是,如今你我身份早已改變。稱呼上還是該慎重些,未免他人口舌,你還是稱我王妃吧。”
“是。”玉月音恭順的答應着。
“當初你入了蜀宮是爲了表姐。如今,表姐早已仙逝,你爲什麼還不走?我相信,你若走,洛夜痕不會阻攔。”
玉月音似乎微微愣了愣,隨即面龐上便浮上一絲苦澀。
“我本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皇后也……天下之大並無我容身之處。反而在榮王府我已經待了數年,早就習慣了。”
“你就……從沒爲自己打算過?洛夜痕並沒有給你名分,應該是存着將你放出府外的打算。你這樣妾身未明的在他的後院,時間越久對你名聲越不利。將來若是……”
“月音沒有將來。”玉月音打斷了她的話:“月音從沒想過自己有什麼需要,既然當初承諾過皇后會替她看着榮王。那麼這一生,月音都會履行這個諾言。”
文青羽噎了一噎,知道玉月音極其固執,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爲反對她嫁給連胤而自己進了蜀宮。
如今這許多年過去了,月音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二十三歲的年紀,實在也不算小了,這份固執比原先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表姐已經仙逝。”
“承諾就是承諾,跟皇后在不在並沒有關係。”
好吧,文青羽絕對不再跟她討論這個事情。
有些事情得靠她自己想明白,她若是不想離開榮王府,那麼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大抵她也是不會離開的。
“聽說,洛夜痕對你極爲信任。將外院的日常中饋都交給你打理了?”
“是。”玉月音點了點頭:“榮王對我很信任,即便他知道我是皇后安插的釘子,卻從不曾派人監視過我。”
“所以.......”文青羽看了看她:“你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玉月音面龐上並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依然沉靜嫺雅:“不曾。”
“但,若是王妃需要我離開,我會立刻離開。”
文青羽閉脣不語,玉月音這麼說終究是對她有所顧忌。畢竟天下間誰都知道她是榮王妃,傳聞中,榮王妃與榮王感情極好。
一個跟自己夫君感情極好的女人,怎麼都不可能希望看到夫君還有其他的女人。
她怎麼會看不出來,玉月音雖然對自己非常尊敬。卻也不過是表面上的尊敬,實際上並不十分信任。
她以前對玉鳴溪同樣尊敬,卻絕對不會這樣疏離。
再世爲人,終究是不一樣了。
文青羽卻也不準備說破,玉月音名義上做了洛夜痕的女人也有好些年了。這些年,足夠發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人性,絕對是最難捉摸的東西。
都說本性難移,有些時候,人性的改變不過就是頃刻之間。
她若是真的不對洛夜痕在意,鳳亦歡又怎麼可能從涼亭上摔下去爬都爬不起來?
玉月音的武功是她手把手教的,她的功夫她又怎麼會不清楚?
“你是表姐的老人,既然洛夜痕和表姐都那樣信任你。外院的中饋你便繼續管着吧。”
玉月音似乎愣了一愣,不由擡頭看了她一眼。月光般平和的眸子裡明顯閃過一絲詫異,卻是稍縱即逝。
“月音犯了大錯,請王妃責罰。若是不罰,難以服衆。王妃畢竟初入榮王府!”
文青羽挑了挑眉,自然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
榮王妃乃是名正言順的榮王府當家主母,榮王府情況特殊。
凌雲閣自然是鐵桶一般穩固,外院卻是一盤散沙。跟尋常的高門內院實在也沒什麼分別。
有一心向上爬的奴才,有相互傾軋的姨娘側妃,有偷奸耍滑的各種管事,自然還有無孔不入的釘子!
作爲新官上任的當家主母,想要在偌大的榮王府站穩腳跟。最直接簡單的立威方法便是懲罰!
找出府裡舉足輕重的人物,抓住他的小辮子然後狠狠的懲罰。
這一手玩好了,便能一下子震懾住所有人的人心。榮王府的內宅大權自然也能穩穩當當攥在手中。
榮王府前院誰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除了把持着外府中饋的玉娘子,還能有誰?
即便是蜀宮裡曾經的內侍總管福伯,見了玉娘子也得行個半禮。
“我問你。”文青羽清眸眯了一眯:“鳳側妃跌傷的事情,是你的主意還是洛夜痕的?”
玉月音似乎又是一愣,再次擡頭看了看文青羽,眸子中閃過一抹複雜流光。
“是,我的主意。”
文青羽淡淡一笑:“鳳側妃好歹也白佔着太后義女的郡主身份,又是天翼將軍府的嫡女。你一個沒有根基的侍妾,有膽子叫她受傷?”
玉月音低了低頭:“是月音逾越,不夠沉穩。一時失足連累了側妃娘娘,請王妃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