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一聲,如天降暴雨,衆人凝眸望去。
“啊……箭!”
終於有人一聲驚呼,卻並不嘹亮。
太震驚,以至於嗓子裡那一聲嘶喊如同驟然撕碎的布帛,從出口便失去了力道。
沒錯,就是箭。
數不清的箭在黑沉沉天幕下,如一蓬暴雨梨花,劈頭蓋臉向着衆人襲來。
夜色深沉,那蓬箭雨卻叫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因爲,它並不像其他的弓箭一般通體烏黑,而是渾身雪白,白的沒有半絲雜色。
這便是是驟然而至的十里飛霜,夜色中異常清晰。
同樣能殺人,卻比尋常弓箭叫你看的更加清楚。
死亡,不過一瞬,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叫你明明白白看見了死亡,卻一時之間又死不了。
等待死亡,纔是世間最叫人難以忍受的煎熬。
所以,這個時候,大爺們在身邊同伴的眼眸中,都毫不意外看到雪白箭雨,在眼底中映射出的絕望和恐懼。
山巔,山道。一步之遙,生死兩重天。
進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海闊天空!
所有人心中都瞬間想起,那淡然如風,卻狡猾如狐的鳴羽公子剛纔那句話。
“不必攔,有本事,只管走。”
這是真的不必攔,送死的人,不需要攔。
粗布藍衣的男子朝着十里飛霜看了一眼,眼底似有光芒一閃,卻仍舊動也沒動,鼻翼之間溢出一聲細微的輕嘆。
孔昭元則瞬間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突然轉頭,朝着高高在上的石柱,認認真真拜了一拜。
“請公子收手。”
文青羽揚眉:“你說什麼?”
孔昭元一愣,卻瞬間會意,再次拜了下去,這次的禮數卻越發的周全和鄭重。
“請主子饒命!”
“恩。”文青羽淡淡輕哼,聲音極是愉悅。
將手中吃的剩了一半的大餅隨手一拋,金黃的大餅半空裡劃出道優美弧線。吧嗒落地,卻也不知砸在了哪裡。
天上地下突然就多了一張大網,網也不知用的什麼材料,星光中近似透明,散發着奇異的銀色光芒,卻編的很是細密。
巨網張開,迅速收縮,將鋪天蓋地的十里飛霜吞沒。
仍舊是月朗星明景色絕佳的一個晚上。
“可惜了我那半個餅。”寂靜的山頭,針落可聞。
卻聽到石柱上悠揚聲線,如雪山泉水流淌,清爽脆嫩,卻無端端叫人心頭髮寒。
“這麼高的山,種個糧食多不容易?爲了些沒有腦子的人就這麼浪費了。”
這話說的,當真是一點不客氣。卻再沒人跳起來反對。
剛纔的一幕,實在叫人不能忘。
十里奪命飛霜,絕對不是隨便出現嚇唬人的。
所有人都以爲,那一刻必死無疑。
沒想到,那看似纖細弱不禁風的男子,不過隨意丟了半個餅,便輕易解決了一場危機。
這樣的眼力,內力和心性,誰能比得上?
大爺們是懶散,是無賴,卻絕對不傻!
孔昭元抿了抿脣,終於狠狠舒了口氣,向着石柱之上紅色衣袍的男子單膝下跪。
“屬下魅部孔昭元,謝主子不殺之恩。”
“恩。”文青羽淡淡應了一聲,卻轉頭看了看下面木雞一樣的大爺們:“你們怎麼說?想走還是可以走的。”
衆人嘴角一抽,叫他們說?他們能說什麼?
這個時候,傻子都知道整個天塹山只怕都佈置了機關。出山的機關卻比進山更加的刁鑽。
誰還敢隨便走了?
大家都明白,剛纔那一下,就是眼前這人的下馬威。
但終究曾經想到過背叛,再留下,他還肯相信?
文青羽微微一笑:“若是都願意留下,剛纔的事情本公子可以很快忘記。當然,許諾給你們的銀子什麼的,還是可以有的。不過麼……”
她聲音微微頓了一頓:“比賽的項目就要改一改了,不是上山,而是下山!”
大爺們臉色瞬間垮了下來,很是懷疑那二十兩的銀子,到底有沒有命來花。
剛纔的經歷實在太過驚悚,跟上山比起來,下山根本就是要人命啊!
“本公子也是沒辦法啊。”文青羽重重嘆了口氣,似是非常沉痛:“你們也知道,武林盟主的大選就快到了。“
衆人一愣,就聽他繼續說道。
“長生衛當年是何等的風光,如今天下間還有誰想得起長生衛?你們難道喜歡一輩子窩在寒衣巷那樣的地方,任人宰割?”
全場靜默,都是熱血男兒血氣方剛,如果可以,誰願意在那個地方呆一輩子?
文青羽微微一笑:“我不會給你們什麼承諾,我只想要長生衛恢復到往日的輝煌。想要叫人看得起,得先自己看得起自己。我相信能來這裡的人,都是很有能力的。你們只是缺少一雙發現你們能力的眼睛。“
文青羽的笑容越發的溫良無害:“我願意做那雙眼睛,如今距離武林大會還有半月。以半月爲期,我會讓你們脫胎換骨。武林大會上,與我攜手,重塑長生風采,可好?”
山風中,飛挑巨石上,纖細男子並沒有說什麼豪言壯語,甚至連激勵也不曾有過半分。
只是用着最普通的話語,最普通的表情,聊天一般輕輕說着。
與我攜手,重塑長生風采!
簡簡單單幾個字,卻猶如一把利斧,一下子破開了漫天的陰霾,將陽光引進。
如同枯草上一點星火,不過微弱一絲光亮,瞬間便可燎原。
大爺們心中終於狠狠激動了一下,參加武林大會麼?堂堂正正參加武林大會麼?再不做燕京城溝渠裡的污泥?
一衆大老爺們的瞳眸中,都似有水光一閃。
“噗通,噗通”衆人紛紛單膝跪地,朝着石柱上那人行禮。
“屬下,願意追隨主子!”
文青羽挑眉,看向縮在不起眼角落裡那藍衣粗布的男子。
那男子從剛纔就一直閉着眼,好似睡着了一般。此刻,卻突然動了一動,瞳眸中似有什麼在逐漸的堅定。
終於站起,單膝跪地:“屬下,市部馮巖參見主子。”
夜幕下,大爺們的聲音整齊而響亮,似是再沒了方纔那爬都爬不動的疲憊。
這個時候,山道上有腳步聲傳來,素白的身影躍上了山頭,正是子蘭。
看着眼前情形,子蘭微微一愣,腳步便停了半瞬。
下一刻,便有越來越多的身影晃晃悠悠出現在山頭。
正是鍾雄帶領他手下那一百五十人的隊伍,互相攙扶着出現。
鍾雄身上衣衫不知被什麼劃破,撕扯的幾乎成了碎布。臉上也很是狼狽,但他卻伸手穩穩攙扶着身邊的同伴。
這一百五十人,便是你纏着我,我纏着你,上得山來,竟然一個都沒有少。
直到此刻,文青羽脣畔方纔溢出一絲微笑。
“你們的心意我收到了。不過麼……”
她這一句不過,叫下面的人心裡瞬間打了個突,按照經驗,這個不過後面,該是叫人幾欲抓狂的東西吧。
“這天塹山太高,拿個吃的什麼不大容易。本公子也不過就拿了些乾糧上來,至於蔬菜和肉什麼的,就勞煩各位自己解決吧。”
衆人一愣,這怎麼解決?
文青羽脣畔的笑容越發溫良無害:“比如說,各位可以自己種菜,或是去林子裡打獵。本公子是不會介意的。”
所有人狠狠打了個哆嗦,種菜倒也罷了。
去樹林裡打獵您確定真的沒有問題?經過剛纔的事情,誰還不知道這天塹山上遍佈了機關。
到時候,誰也說不準到底是你去打獵,還是自己成了獵物被打?
就聽她幽幽嘆了口氣:“可惜了我那半個餅啊,還沒有吃完呢,嘖嘖。”
衆人風中凌亂。
感情,您這又是種菜又是打獵,實際上還是在爲自己那半個餅報仇呢麼?您不是說那件事情不會再放在心裡了麼?
您到底那句話是真的啊!
鍾雄這一隊人馬剛剛上山,對眼前的境況只覺得莫名其妙。
文青羽緩緩掃過子蘭再度恢復了冷傲的雙眸,她剛纔絕對沒有看錯,上山那一瞬間,子蘭的眼神裡分明是有一絲得意的。
卻在看到跪伏了一地的人羣時,瞬間消失了。
“子蘭,這些人是你救回來的。等下,他們的住處,你去安排吧。”
子蘭猛的擡頭,眼眸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你叫我安排?”
文青羽看他一眼:“莫非,你更喜歡白吃白喝不幹活?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哼。”子蘭別過頭去,不看她:“小爺從來就不是白吃。”
接下來,累了一天的大爺們發現。天塹山上的情況比她們想象的更加糟糕。
這個晚上,不但沒有飯吃,居然連住的地方,都得自己動手搭建。
好在,文青羽一早就將搭建帳篷要用到的東西準備好了。
否則,這個夜晚,文丞相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很有可能會被長生衛大爺們,親切的問候一遍,再一遍。
文青羽的帳篷並不比長生衛的華麗多少,不過更加寬敞一些。
此刻,大帳燈火通明,她手裡捏着一封信,正是徳溪城那邊的每日路況彙報。
今日唯一不同的是,信紙背面畫了一株桃花。水墨勾勒的桃花,極有風骨,不過寥寥數筆,卻風姿盡顯。
唯一奇怪的是,桃花的花瓣卻是一片留白,只畫出了參差的枝杈和花朵輪廓,四下裡伸展。
桃花樹下有一行字,直戳人心。
“聽聞今日燕京氣候宜人,桃花竟有冬日競放的奇景。爺心知青青喜歡桃花,今日起,每天染出一瓣桃花瓣,等來日相見交還爲夫。桃花盛景,承與紙上即可,萬不可開在野外。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