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將落,御陽宮四處是一片沉靜的光輝,金黃的琉璃瓦頂與雕刻在房檐之上的雙龍昭示着肅穆與高貴。
琉璃瓦下方敞着的紅漆大門上旁,各有一名藍衣宦侍站立不動,有輕快的腳步聲響起,二人見着來人忙彎腰行禮,“六殿下,皇上……”
話未說完便是感覺身旁起了一道輕風,那人似是根本就沒看見他們似的徑自闖了進去。
兩名宦侍抽了抽脣角,而後又各自站好。
這位主子總是如此,不論是御書房還是議事閣或是皇帝陛下的寢宮,他常常不經通報就踩進去,偶爾會被陛下說幾次但從未苛責過,時間一長,他們也習慣了。
瑾玉在宮裡呆的這麼些日子早已把原主的行爲習慣大多都嘗試了一遍,嘗試的多了便也漸漸熟練以致於可以高度還原,不過今日她還是有些緊張的,從意義上來說,這是她與這位父皇的第一次見面。
繞過了高大醒目的漆金柱子,踏進內殿印入眼簾的是翡翠珠簾逶迤傾瀉,簾後,道道宮娥的身影站於兩側,有一道身着金黃龍袍的身影背對着自己,瑾玉步子頓了一頓。
她的腳步聲不加掩飾,這樣進來自然是讓內殿的人都察覺到了,除了那背對着他的身影,其他的人均將視線投注了過來。
蕭皇后與東方榮辰站立在一旁,嶽淑妃與東方念琴站立在那二人對面,四人投注過來的眼神,或溫和或平淡或……怨憤?
瑾玉望着嶽淑妃身側的玲瓏少女,再度確認了一遍她眸子裡的情緒,果然是怨憤?
這個哪裡來的怨氣,她不用想也知道了。
無所謂地揚了揚眉毛,往前邁了幾步纔想着跟那背對着他的人見禮,不想自己還未開口,那人卻先開口了——
“一聽這腳步聲就知道是玉兒來了,果然還是老樣子。”
瑾玉怔了一怔,只因這聲音雖是有些滄桑但聽起來卻有幾分慈愛與無奈,莫名地讓她有些動容。
如同蕭皇后有時也會褪去人前慣有的端莊冷漠親暱地喚她玉兒,而對她做的一些事或是說的話不合常理,她也是搖着頭無奈地笑。
父慈母愛,如果不是生活在皇宮大院,如果他們不是帝后與皇子,那該是多麼和睦的一家子。
“玉兒,怎麼不說話呢?”皇后望着她有些發愣的樣子,不禁笑了笑,“是不是太久沒看見父皇,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瑾玉將腦子裡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丟開,而後對蕭皇后有些頑皮了挑了挑眉頭,這纔對那揹着他的人道:“父皇怎麼知道是兒臣來了。”
“急急躁躁,加之還沒有人通報。”元景帝東方珩淡淡地道了一句,而後轉過身看着那正望着自己的少年,“除了你,朕可是想不到別人了。”
他這麼一轉身,瑾玉看清了他的面容,如記憶一般的濃眉斜飛入鬢,下方是一雙漆黑的瞳仁,他一臉溫和卻不失堅毅,眉宇間有着身爲帝王的尊貴和傲氣。
記憶中他的年齡有四十好幾,看起來卻很顯年輕,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爲柳貴妃的病逝,使得他這一趟回來顯得滄桑了許多,倒是不若以前那般俊朗了。
在她還是很小的時候,這位父皇也是絕佳的俊男一枚,這才生下了一個又一個容貌上佳的子女,如今人到中年,加之先前悲痛過久,令瑾玉不禁唏噓情殤催人老。
東方榮辰的母妃若是還未死,他應該還能年輕好些歲。
“父皇,你又在說我了。”似是不滿地嘀咕了一句,眉眼間流瀉出的不悅也十分明顯。
“父皇可是有說錯?”眼眸含笑地道了一句,卻見瑾玉眉頭都快皺成一團了,不禁妥協,“好了,再說該生氣了,告訴朕,朕不在的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麼。”
這看似十分隨意的一句話,瑾玉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擡眸望進身前那人溫和的眸子裡,裡頭的笑意有些意味不明,瑾玉心下狐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還能做什麼,跟往日也差不多。”
“是麼?”東方珩這一刻脣角還掛着淺淡的笑意,下一刻便驟然斂起,眸光也失了溫和,“那你告訴朕,朕回宮聽到的那些傳言是怎麼回事?”
此話問出,一旁的嶽淑妃眸中當即劃過一絲暗喜,不着痕跡地忘了對面的皇后一眼,卻見她神色淡淡,好似並不擔心瑾玉會挨罰,這便讓她有些不解了。
皇后是如何能這般淡然?
“嗯?什麼傳言?”瑾玉有些明知故問地看了東方珩一眼,心中卻是明白他爲何變臉這麼快了。
今日這樣的局面是她早就預料到了,而她自然也想好了應對的話語,這位皇帝陛下才回宮不久便聽到了流言,可見想看她倒黴的人有不少,而她若是否認或者狡辯無疑是最愚蠢的,那便只有——承認。
不過這承認之前,還得裝裝蒜,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她越是這樣懶散的態度,想看她笑話的人便會越發着急了,就比如左邊的那位。
思及此,有些嘲諷地往嶽淑妃那個方向望了一眼,而這一眼,自然是落在東方珩眸中。
嶽淑妃察覺到瑾玉望過來的那一眼,面色當即變得十分不好,卻什麼也沒說,將目光別開望向了別處。
“你這是什麼眼神,還敢問朕是什麼傳言,你自己心理不清楚麼?”對於瑾玉看嶽淑妃的那一眼,他倒是沒什麼反應,而是將注意力依舊放在原來的問題上。
皇后見此,脣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淑妃這個賤人到底還是比不上玉兒在他心裡的地位,她相信瑾玉能有個好的說法,正如相信無論如何東方珩都不會處罰瑾玉。
“父皇指的該不是我收納男寵一事。”瑾玉歪着頭看東方珩,桃花美目眨了眨,“多好玩。”
“胡鬧!”東方珩呵斥道,“身爲皇子,傳出這種斷袖的傳言,更荒謬的是那人還是鄰國來使,你倒是不擔心被鄰國恥笑,竟還說好玩,也不曉得自我反省麼!”
這語氣聽上去似是怒了,卻沒瑾玉想象中的那般嚴重,他只撇了撇嘴,“父皇可是信我?兒臣真的只是一時興起而已,兒臣與他還什麼也未發生,鄰國又能說什麼,難不成他們的來使當了我的男寵還是吃虧了,我又不曾虧待過他什麼,他可是連皇子都不是呢,再說了他們派遣紫雁公主前來聯姻,重點在此,哪有心思管其他的。”
“胡攪蠻纏!”東方珩大踏一步走到瑾玉跟前,眼前的少年只到了自己的肩頭,那望着自己的眸子竟隱隱有些失望甚至委屈,不禁也放軟了語氣,“朕還不是擔心你日後被人議論。”
“兒臣被人議論得還少麼。”瑾玉冷哼了一聲,心下卻是因着東方珩放軟的語氣也霎時鬆了許多,面上卻依舊十分不好看,“父皇可知道宮裡人背地裡都說我蠻橫任性,不學無術,除了相貌有父皇年輕時那般俊美,其他的一無是處。”
此話一出,內殿的衆人皆是面色微妙。
這話……倒是實話,但是看着那少年的委屈樣子,又有誰敢說呢。
“你聽何人說的?”東方珩聽了這話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朕的玉兒自然是十分出色的,只是還沒長大而已,任性蠻橫?這話沒讓朕聽到還好,若是日後落在了朕的耳朵了……”
話未說完便是銳目往四周掃了一遍,這麼一眼令所有的宮人齊齊打了個寒戰。
“父皇說的可是心裡話?”瑾玉用狐疑的眼神望着他,這樣的眸光令東方珩眉頭乍然一凝。
“朕說的自然是心裡話,更是事實,莫非你自己也覺得自個兒是那樣子的麼?”
“父皇何必安慰我,你堵得住悠悠衆口,可到底還是管不住旁人的思想。”瑾玉沉着精緻的臉,下一刻擡起眸子看着面前的男人十分嚴肅地道,“最近宮裡都在說兒臣納男寵一事,都在猜測這事情的真實性,甚至還有人說兒臣溫柔體貼的,以前那些不好聽的該是沒什麼人說了,如此不是也好麼,就讓他們去猜,反正兒臣與凰音是鬧着玩,沒有不正當的關係。”
“又胡言。”東方珩對於他的想法極爲不贊同,“只是爲了轉移旁人的注意力,你便製造這樣的事情覆蓋原先他們的思想?簡直胡來,那你以後娶妃了又該如何?”
“父皇你也說了我製造這樣的事情是爲了覆蓋原先旁人的思想,可見我原先確實就是那樣的一無是處,連父皇你自己都心裡有數不是麼。”瑾玉見東方珩好說話,索性也壯起了膽子,“還娶什麼妃,沒心思娶了,再說朝中也沒誰是我看的上的,估計也沒幾人看得上我。”
“放肆!”東方珩面上終於起了怒意,“誰讓你說這樣的話衝撞朕!”
“難道不是?”她心裡是知道朝中貴女有不少看中自己,嘴上卻說着自己一無是處的話,語氣更是不好,彷彿任性到了極點,“兒臣說的是事實,哪來衝撞光之說,父皇不高興,那便罰我好了。”
“你!”東方珩面色一沉,當下擡起了手——
“皇上!”蕭皇后面上終於起了擔憂之色,忙上前要去制止,卻見東方珩的手停在半空中,到底是沒忍心打下去。
她見此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再看瑾玉,想用眼神示意她見好就收不要再衝撞東方珩,哪知這麼一看過去,卻見瑾玉眼眶微紅,好似下一刻就會哭出來。
蕭皇后一時只覺得有些頭皮發麻,也不知她這次是裝的還是真的,她向來鬼主意多,偶爾她也會分不清是真是假。
東方珩自然是將那紅了眼眶的少年看在眼中,手便垂了下來,面上好似也有了悔意。
“父皇,此事確實怪不得六皇弟,不說六皇弟,就是兒臣也見宮人提起他時面上的神情,似懼似怨,六皇弟這次整出這些流言,也許是好玩,多半原因可能還是希望旁人能將重點轉移,畢竟六皇弟年紀還小,只認爲能從以前那些不好聽的說辭裡脫身。”從瑾玉進門到現在一直未開口的東方榮辰忽的出聲替他說起了話,聲線平淡卻帶有幫襯的意味,“說來說去還是宮人太過放肆了,許是各宮的主子管的不嚴,由着下人風言風語的,加之六皇弟性子傲,聽了定會重罰,也可能因此就導致了他惡名在外,六弟,你以後管理宮裡的下人的方式還是該改改的。”
六皇子因心情不好打殺宮人的事在宮裡也是人盡皆知,主要還是沒人去說他做得不對,皇上皇后也是慣着而不管,因此東方榮辰若要替他說話還得再加幾句勸告才顯得合理。
瑾玉聞言,不着痕跡地淡掃了一下東方榮辰,這位皇兄心思當真不簡單。
這番話說得可真好,前半段主要幫襯自己,顯得他有氣度,後半段話勸告着自己,無論從哪個方面都盡了他作爲兄長的義務。
然瑾玉就是莫名地不想搭理他,也因此聽着他幫自己說話也不理他,只是有些倔強地望着東方珩片刻,不見他說話她便自己轉過了身一句也不說就跑了出去。
“玉兒?!”皇后見她忽的就跑了,想叫她回來,哪知她跑的太快,自己才喊了一聲就不見了人影。
“六皇兄!”東方念琴見瑾玉跑出去,朝着東方珩道了一句‘我去看看六哥’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蕭皇后瞥了一眼東方珩的神色並無什麼變化,只是沉着臉不說話,便垂首道:“是臣妾教導無方……”
“罷了,到底也是朕太過縱容了。”將皇后的話打斷,東方珩道,“從他小便一直慣着,難免長大了會任性些。”
“陛下莫要犯愁。”嶽淑妃在一旁開口道,“六皇子遲早也是能明白陛下對他的好的。”
蕭皇后聞言,只是冰冷而淡漠地望了她一眼,這女人倒是慣會看人臉色說話。
嶽淑妃的話,令東方珩面上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他的任性朕豈會看不出來,兄弟姐妹之中,除了琴兒能與他處得來,其他的他也是不愛搭理的。”
嶽淑妃忙道:“琴兒的脾氣也是該改改的,臣妾回去也得說說她。”
“嗯,淑妃你與辰兒先回宮。”東方珩道,“朕有話要同皇后說。”
嶽淑妃點了點頭,“臣妾告退。”
東方榮辰也道:“兒臣告退。”
待二人退了出去,東方珩屏退了兩側所有的宮人,這才轉過身望着跟前端莊美豔卻神色冷淡的女子,“玉兒納男寵一事你早就知道,爲何不勸?”
“陛下他都敢頂撞,臣妾勸有何用。”蕭皇后道,“再說臣妾也是不忍苛責了,看他是鬧着玩的也隨他去了。”
“鬧着玩?玩的連名聲也不要了麼?”東方珩冷笑道,“皇后你這個母親做的可是越來越稱職了。”
“陛下早該知道臣妾是不稱職的,除了縱寵,其他的都不會了。”蕭皇后聽聞他的話,只是勾起脣角,笑得明豔,“陛下要臣妾去管,何不自己去,他若是不聽,陛下可罰他。”
“凌雁,你這是什麼話?你明知……”他忽然開口喚了許久未曾喚的那個名字,望着對面女子怔然的面容,他嘆道,“朕不會……”
“皇上可是又想起當年的事內疚了?”蕭皇后怔然過後反應過來便是斂起了笑容,“畢竟那碗墮胎藥若不是端錯了,就不會有玉兒了。”
“住嘴!”聽聞蕭皇后的話東方珩的目光驟然一冷,眼眸如利刃一般直射向她。
蕭皇后也不懼他,同樣冷眼回視。
“你自己也莫要忘了當初與朕的協議。”東方珩冷笑一聲,而後道,“這件事朕不怪她了,也不與你計較,只是,那個使臣,不能留。”
皇后聞言驟然瞪大了瞳孔,“你……”
“朕允許玉兒肆意生活至今日,也不約束他,卻並不代表——”東方珩擡眸望着跟前女子,“能容忍他做這般荒唐的事。”
蕭皇后不再言語,廣袖之下的拳頭卻是攥了起來。
另一頭——
“六皇兄,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東方念琴追上了先跑出殿的瑾玉,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爲什麼要與凰音那般?”
“怎麼?”瑾玉停了下來,轉過頭望着身後的少女,“你喜歡他?”
她就這麼直接地問了出來,心中卻能猜到東方念琴定然不好意思承認。
“我……”果不其然,聽聞瑾玉的問話,東方念琴的第一反應便是驚訝,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問的這般直接,當下便道,“才、纔不是……”
“不是?”瑾玉微笑,“那我與他傳出流言八妹爲何這麼不高興?”
“因爲有損你們的名聲!”東方念琴立即說了這麼一句,擡眸看見瑾玉似笑非笑的目光,又硬着頭皮道,“好男風這種事……不好聽。”
“八妹心中真是這麼想的?”瑾玉挑眉。
東方念琴底氣十足,“當然,除了這個原因哪還有其他的。”
這副模樣看在瑾玉眼中只覺得十分好笑,然而面上她卻不動聲色,“其實八妹,我與父皇說的理由是真的,你知道,六皇兄名聲向來便不好,所以總想着搗鼓些其他的事情抹去他人對我原本的印象,哪知有一次摔倒不小心壓這凰音,被一些作死的宮人看見了,以爲你六皇兄要染指他,便悄悄在宮裡傳開了,後來六皇兄生氣了,便遂了他們的心意,與凰音發展一段斷袖情,如此一來大家的注意力便都放在這兒了,甚至還有人說你皇兄溫柔體貼,你說好玩不好玩。”
她給皇帝與東方念琴的理由自然是瞎掰的,雖說說服力不高,但在別人眼中她思想本就古怪做事更不按常理出來,也就隨他們想去了,真正的原因自然還是與凰音的協議。
東方念琴嘴角微抽,而後道:“那你們其實……”
“朋友關係而已。”瑾玉漫不經心道,“你真當六皇兄會斷袖?”
東方念琴下意識地回答,“當然不是。”
“那不就結了?”瑾玉道,“等你六哥娶妃了,這遊戲便不好玩了,到時候六哥就將凰音一腳踹了,屆時傳出的便會是六皇子終幡然醒悟不再好男風,抱得美嬌娘方知斷袖乃是荒唐,這樣你六哥又能從斷袖這一流言脫身了。”
東方念琴:“……”
隨口胡謅終於是穩住了東方念琴,到底是年紀不大又依賴自己慣了,自己說的句句在理她聽了倒也不再多問,兄妹二人聊了片刻便各自回宮。
永陵宮中,絳色衣衫的少年倚靠着牀壁而坐,他一動不動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當中,直到有人推開了門,他纔有了反應,一雙眸子望向門口。
“醒了?”從下藥到現在兩個時辰過去了,瑾玉料到凰音這會兒差不多是該醒了,便回到了房中,而她踏進了門,凰音一眼便看見了她手中托盤上的碗。
“端的什麼?”他看似隨口問了一句,也不主動提瑾玉將自己藥倒的事情。
瑾玉聞言笑了笑,而後走上了前,將那碗裡的東西端給他看,“藥膳,給你補補的。”
凰音聞言挑眉,“補什麼?”
“你太瘦。”瑾玉道,“所以吩咐廚房給你熬了這個,想讓你長點肉,免得到時候出去別人覺得是我虧待了你,因爲在永陵宮沒飯吃才這般清瘦。”
凰音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阿瑾倒是有心了,只不過我吃什麼都是補不了了,這藥膳還是你吃吧。”
說到這兒,他輕輕瞥了一眼站在牀前的瑾玉的一眼,而後又不着痕跡地收回,“畢竟你的身材看上去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瑾玉:“……”
難得發一次善心無條件地給他熬一碗藥膳這廝非但不領情還說自己……身材不好,她身材不好,他身材就很好了?
“愛吃不吃。”她冷哼了一聲,“不吃便倒了。”
見瑾玉忽的來了脾氣,凰音也不再說令她不高興,只道:“聽說貴國陛下回來了?”
瑾玉聞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消息倒是靈通。”
“方纔聽下人在門口議論的。”凰音說到這兒,脣角微微勾了勾,“當初你我二人的事穿出去時,你可有想過皇帝陛下回來定會盤問你一番。”
“自然是想過了,甚至還做好被罰的準備了,但我其實心裡清楚他不會重罰於我。”東方珩對東方瑾玉的縱容她還是知道的,這麼些年無論東方瑾玉犯了什麼事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說這次男寵的事兒有些過了,卻依舊沒見他如何懲罰自己。
“阿瑾倒是自信,不過我能認爲,因爲我你連受罰也甘願麼?”他說着,滿含笑意的眸子望向了她。
瑾玉橫了他一眼,“如果你是喜歡自作多情,大可這麼認爲。”
明明是他二人有協議在先,這廝卻還說這話調侃他。
“不過,我今日可能是惹父皇生氣了。”瑾玉沉吟片刻,道,“若不是我裝着委屈使勁憋眼淚,可能那一巴掌就落下來了。”
她並不是只會裝作蠻橫,擅於僞裝的人,自然是能裝各式各樣的情緒神態,這其中也包括假落淚博憐惜。
雖說沒有真的哭出來,但將眼眶憋紅也確實不是什麼簡單的事,若不是她敢賭皇帝那手絕不會落下來,她是不會在那之前說一些衝撞嘎他的話。
這其中當然也有故意試探的成分,試探東方珩究竟能容忍她到什麼地步,此番看來,形式還挺樂觀,不過她也不會得寸進尺,心下明白該見好就收。
“你會裝哭?我倒是今日才知道。”凰音低笑了一聲,而後問,“你說的巴掌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總之我是無事回來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處罰。”瑾玉說着轉過了身,“這個事你就不用管了,好好歇你的。”
在她打開門邁出去後,凰音望着她離開的方向,眸光幽沉。
望月的皇帝終是回朝,有些事,到了該拉開序幕的時候了。
皎月高懸,夜幕之下的永陵宮四處是一片沉靜,南面的多處房屋熄了火,只剩一間房門口高掛着一盞華麗的宮燈,在夜月之下閃爍着幽幽光芒,有身着絳色衣衫的身影緩步行走,在這萬籟寂靜的夜,無邊的黑映着那一襲紅,月光打在那纖細的背影上顯出一種詭異的美感。
那道身影緩緩走向南面的花園,周圍是秋風輕拂帶着絲絲涼意,寂靜的夜裡似有什麼不尋常的聲音夾雜在細細的風聲中——
“錚——”寂靜的夜忽有一聲琵琶音響起,音色清脆,少年懷抱琵琶,緩緩邁入那花園之中,接下來便是慢節奏的如山泉流水般的琵琶曲響起,不多時又加入了一道悠慢清涼的歌聲——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靡靡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緩徐低迴的琵琶曲似泛着圈圈漣漪,星月之下的歌聲似有一分幽悵,卻又清涼之極,白日裡落英繽紛的花園此時卻是樹影婆娑,無端多了幾分陰森之感,有人撥動琵琶曲,低聲吟唱,紅衣魅影宛若夜間出行的妖,再細細聽,還能聽見不屬於一人的抽氣之聲。天地悠悠,我心糾糾
此生綿綿,再無他求
求之不得,棄之不捨……
低緩而帶着愁緒的歌曲還在繼續,紅衣少年只是漫無目的地行走,隨着琵琶的撥動的音律,四面八方竟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來世他生,
來世他生,
無盡無休。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既然來了,何必躲着呢。”嘆息般的聲音響起,少年的聲線溫和而優雅,“在下不才,這一曲送給各位陪同爾等上黃泉路,過奈何橋之時,也不至於太過寂寥,呵呵……”
話音未落,便是四面八方響起了人影閃動之聲,有數不清的黑影洶涌而出,夜色之下那背在身後的一把把彎刀泛着冰冷的光芒,如風如霧般的輕快,霎時便將少年圍在了中央。
“都是皇家一級影衛,可惜了……”又是一聲輕嘆,他擡起了瀲灩的眸子,望着那將他圍了一整圈的人,展顏一笑,攜着沁入骨髓的魅惑,卻毒到了極致,一時有人恍了神,猛不丁察覺後背一疼,有極細小卻鋒利無比的東西扎進了血肉之中,想動彈,腳底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挪不動半分,不消片刻的時間,矯健的身影轟然倒地。
這一變故一時驚醒所有人,從那少年的笑顏回神,望向身後,卻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成百上千的黑色毒蠍形成了一個黑色的大型圓圈將他們包圍在其中,他們圍着少年,卻被這蠍子圍住。
道道利刃破空之聲響徹,有銀光劃過黑夜斬向那地上的黑色小東西,有的被利刃切開分了身,有的被高大的身影踩在腳底用內力碾碎,有的爬進了黑衣人的衣衫裡,用小鉗子與尾巴上的毒刺狠狠地扎進他們體內。
一個又一個的身影倒下,絳色衣衫的少年站在中央,腳邊圍了一層又一層的黑蠍子,以護衛者的姿態在他周身,隨着他彈奏的琵琶曲盤繞。天地悠悠,我心糾糾此生綿綿,再無他求。
求之不得,棄之不捨。
來世他生,來世他生,無盡無休……清涼的曲調還在繼續,淡色的脣輕啓吟唱,手中撥弄琵琶弦的動作未曾間歇,直到——有冰涼的液體,至精緻的眼角滑落。
他彷彿沉浸在自己的曲韻世界,周圍是無盡的殺機,空氣中泛着血腥味縈繞在鼻尖,黑色的身影還在不停地倒下。
他沒有注意到,夜色之中,有一人邁着步子款款而來,直到走近了他的身旁,他已不再吟唱,手指依舊在琵琶弦上撥弄,瀲灩的眸中卻泛起殺機。
“不想你唱歌也這般好聽。”來人的聲音似是帶着些許的不可思議,而後,有柔軟的物體拂過眼角,將他未乾的眼淚拭去。
眸中的殺意頃刻退散,他手中動作驟然一停。
“殺人就殺人,哭什麼哭,弄得這麼可憐,殺人的時候要獰笑,不是流淚,懂麼?”熟悉的聲音傳入耳膜,“比如,哦呵呵呵呵……”
晴朗卻又十分怪異的笑聲忽的響起,他撫着琵琶弦的手一抖——
------題外話------
好吧,本來沉重的氣氛被某人一搞,瞬間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