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好
張氏臥病在牀,沒有起身。
杜老夫人一大早就起來了。穿了件家常襦衣,額間繫了岑三娘元宵節送的那條抹額,梳了個圓髻,插着幾隻碧玉簪。簡單中透出華貴。
她跟着杜如晦享盡尊榮,又因丈夫過世,兩個兒子的遭遇受盡世人白眼。大起大落,一雙老眼看透了世間百態。如今瞧着唯一的孫子做了將軍,娶了媳婦。老夫人欣慰之即,又有些不安。
人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了。那種重新拿回爵位,讓國公府名副其實的執念從杜燕綏回到長安之後,就盤恆在她心裡。
岑三娘能否是杜燕綏的賢內助呢?老夫人心裡沒有底。
用過早飯,杜老夫人並沒有急着留岑三娘聊府裡的事,慈祥的說道:“燕綏還有幾天假期,正好讓他將府裡的事情都交給你。待他去消了假,這國公府就由你管着了。老身也享幾日清福。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儘管問他便是。這幾日早間就不用來請安了。府里人少,晚上一起過來吃飯,也熱鬧些。”
岑三娘恭敬的應了。
出了正氣堂,岑三娘睨着杜燕綏道:“祖母的意思是,國公府原來是你在管家?”
杜燕綏回了她一個燦爛的笑:“三娘你真聰明。”
他心裡苦笑,國公府早成了空架子,祖母不好意思開口,把這事推自己身上了。他嘴裡從善如流的說道:“我回來以前,府裡大小事情都是她和燕婉操持。我回來以後,燕婉專心照顧母親,府中事情都由我和杜總管商量着辦,大事回祖母一聲即可。”
他悄眼望去,岑三娘並沒有半分生疑,反而有些高興。杜燕綏一想就明白了。岑三娘也巴不得由自己說給她聽。
想起府裡的情形,岑三娘能接受嗎?杜燕綏無比苦惱。
“今天我要和方媽媽商議院子裡的安排,還有我的陪房也從隆州來了。現在安置在外院住着,我還沒見着人呢。反正也不着急,你慢慢告訴我好了。”岑三娘得先把自己帶來的陪房安頓好了,纔有精力去管國公府的事。所以,她也不太着急。
杜燕綏靈機一動,何不趁岑三娘和方媽媽商量事情的時候找個由頭,他笑道:“那我坐旁邊聽着好了。院子裡有什麼不知道的儘管問我。”
兩人說着回了院子。
岑三娘叫了方媽媽來。杜燕綏拿了卷書坐旁邊看。
方媽媽坐了下方的圓凳。她原先是管廚房的,開口就從廚房說起:“少夫人,國公府只有一個大廚房。有個管廚房的吳媽媽,還有兩名廚子,都做不來南方菜。你看是不是再買個廚娘回來?這幾日都是奴婢給您單做的菜,日後忙起來,怕是不能常去廚房。”
杜燕綏豎着耳朵聽着,接口說道:“三娘習慣吃南方菜,那就添個廚子。”
“那不用呢。”岑三娘想起了岑知林,臉上露出了笑容,“九哥兒將阿富一家三口都帶了來,借給我使。阿富他娘廚藝甚好,讓她去廚房好了。你去告訴她,讓她也學着做本地菜,府裡忙碌起來,也能搭手幫忙。”
方媽媽應了。又道院子裡下人太少,是不是添買些粗使婆子和丫頭。
岑三娘只帶了四個丫頭。兩個小丫頭逢春和暖冬都還在方媽媽手下調教着。指望將來能幫上忙,並不打算用來做粗活的。
說到要買人,她就問杜燕綏:“府裡買下人是要讓杜總管去辦嗎?我還不認得他。”
杜燕綏找到了話引子,對方媽媽說道:“媽媽先下去吧。我和少夫人先說說府裡的情形。”
“也是,方媽媽你先下去吧。等姑爺給我說過,我們再議。”
方媽媽行了禮退下了。
“怎麼了?有什麼爲難的事嗎?”岑三娘心想該不會是杜總管奴大欺主,主子添幾個粗使丫頭婆子都攔着不讓吧?
杜燕綏笑嘻嘻的望着她:“你猜。”
岑三娘被這兩字噎得半晌沒回過神來。杜燕綏笑容燦爛,眼神閃爍,瞧着瞧着,岑三娘便明白了。她眉毛一挑:“你不好意思說?府裡差錢差到買不起下人的地步了?”
杜燕綏頓時尷尬起來。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哪。岑三娘感慨着,伸手握住了他的,柔聲說道:“我早就知道啦,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不然我大手大腳的花銷,坐吃山空怎麼辦?”
杜燕綏歉然的看了看她,輕聲說道:“三娘,讓你委屈了。”
“真會說好話,哄人高興。”岑三娘白了他一眼,笑道,“帳冊呢?趕緊交出來吧。”
“跟我來。”杜燕綏站起身進了臥室,從牀頭櫃子裡抱出只匣子,把鑰匙一併給了她:“府裡公賬和所有的銀錢都在這兒。”
岑三娘接過匣子打開一看,裡面有幾本帳冊,旁邊還有一隻錢袋。她拎起來搖了搖,這也太輕了吧?她往桌上一倒,大小銀錠滾落出來。她看了眼,呆了:“這才四十六兩銀子?”
杜燕綏撐着下巴認真的點了點頭。
岑三娘一屁股坐下,又數了一遍:“你確信你鞋底沒藏兩張銀票啥的?被我搜出來,你就死定了!”
她的語氣讓杜燕綏心裡感激不己,配合的大呼冤枉:“真沒有攢私房錢啊!”
喊完才細細說給岑三娘聽。從三品有月俸祿米四百石。貞觀盛世沿續至今,很大程度上可以從米價上看出來。如今三文錢能買一斗米。四百石等於四千鬥。一兩銀能換一千文錢,也就是說,杜燕綏的月俸折成銀兩大概是十二兩銀子。官職田和永業田合在一起有三十五傾地,這個收入是算全年地裡的產出。大概有三百兩銀子。還是去年封了從三品將軍纔有的。
“因祖母在世,仍有國公夫人的誥命,皇上天恩,沒有收回國公府的稱謂。我爹被奪了國公爵,在職田和永業田卻沒有了。府裡的產業只有兩個莊子,大概一百五十傾地。連同我的俸祿,全年收入大概不到兩千兩。”杜燕綏苦笑。
岑三娘用手指撥拉着桌上的幾十兩碎銀,全明白了。
享受不了國公的待遇,卻還撐着國公的架子。杜老夫人沒受兩個兒子拖累,還有國公夫人的誥命,還得苦苦撐着場面。這場婚事,真如杜燕綏所說,傾家蕩產了。
見她沉默,杜燕綏心裡也不好受。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着實讓她爲難了。
這時,岑三娘深吸口氣:“太好了,再等四五個月,就秋收了。今年風調雨順的,這幾十兩銀子撐到秋收不就行了?”
杜燕綏撲哧笑出聲來,忍不住伸手將她抱起放在膝上坐着:“我以爲你要大哭一場呢!”
岑三娘摟着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怎麼我覺得你不是想誇我,而是在見縫插針的找機會摸摸抱抱呢?”
她仰起臉等着欣賞杜燕綏臉紅害臊。
見他果然紅了臉,岑三娘便悶聲笑了起來。
杜燕綏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道:“你就不想想,在滕王身邊那麼多年,我臉皮早練得刀劍不入了。”
“這紅紅的是啥?”岑三娘手指在他臉上颳了刮。
杜燕綏若無其實的答道:“剛纔羞着了。”
岑三娘於是瞪大了眼睛:“原來你這麼奸詐啊?”
杜燕綏一本正經的看着她,微微一笑,眼裡流露出一絲憂傷:“不控制住情緒,怎麼應付得了王爺那脾氣。三娘,有你真好。”
他收緊了胳膊,讓她靜靜的倚在懷裡,喃喃說道:“母親藥石無效,太醫說短就兩三月,長不過一年時日。後事要打理。燕婉十七了,守孝三年,就耽擱了。婚事得儘快。祖母說已給她備好了嫁妝,可我不想讓她委屈匆忙的出嫁。跟了王爺八九年,年年攢下銀子都寄回府裡了。三娘,我一窮二白……”
岑三娘伸手攔在了他嘴邊,輕聲說道:“都會過去的。”
早晨的陽光漸漸升起,從窗櫺透進來。
她偎依在他懷裡,想起那句話:歲月靜好。
作者題外話:合成一大章發的。明天還是晚上更吧。祝大家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