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格扇時,就已聞得到撲鼻而來的硝煙味兒,看得到親朋好友在院裡院外聚集了許多,可這會子如此熱鬧的人羣,竟然沒有人發出一聲兒來,只聽得到院門外小皇帝的公鴨嗓毫不留情的訓斥道:
“……英大哥是朕的大哥,也是朕的良師益友,他的婚事,朕自然是要參加,莫說是今兒個下聘催妝,就是明兒個拜堂朕也是要到場的,如此潑天的恩惠,換做旁人早就喜歡的鼻涕泡都冒出來了,怎麼偏偏你這塊石頭如此頑固不化,難道蔣三不是你女兒?這個節骨眼兒上你還偏要與朕擡槓是不是。”
說話之間,蔣嫵與蔣嫣已經擠到了院門前,只見小皇帝一身明黃色斜襟龍袍,髮束高冠,露出白淨端正的一張容長臉,正面帶慍色的訓斥跪在他身前的蔣學文。
許是纔剛事發突然,這會子圍觀親朋纔回過味兒來,紛紛跪下行禮,七言八語的山呼萬歲。
小皇帝更加慍怒,手指頭險些就要戳到蔣學文的頭頂去:“你瞅瞅你!非要將好好的事兒給攪合了!臭石頭爛石頭,還不給朕滾一邊兒去!要不是看在英大哥份兒上,仔細朕讓你們家喜事變喪事!”
蔣學文還要仗義執言,一旁已經嚇呆了的蔣宗文和蔣崇文一左一右的拉起了蔣學文,連滾帶爬的退到一旁。
蔣學文掌不住兄弟的力量只得跟着後退,可口中依舊不服氣:“臣說的皆是肺腑之言啊!如今兩國情況緊張,皇上這樣兒出來當真不妥。不要聽從小人攛掇,給了蠻夷可趁之機啊!”
“你閉嘴!”小皇帝氣的臉色煞白。捶胸頓足的與霍十九抱委屈:“英大哥,你說你怎麼的就攤上這樣個岳丈!要是朕的岳丈這樣兒,朕早就氣死在當場了!”
身爲皇帝,如此不留言面的斥責當今大臣,且這位臣子是一心爲國廉政清明的蔣學文……
在場衆人只覺敢怒不敢言。一面心中罵霍十九那狗賊將小皇帝攛掇至此,一面又摸着良心承認自己的確沒有蔣學文那麼大的能耐,不敢當面討皇上的厭。
霍十九穿飛魚服,斜跨繡春刀,雍容俊秀中又有武官的氣魄,顯得越加有男子氣概,比從前的秀麗面容平添顏色。
他收回注視蔣嫵的目光,溫和的對皇帝行禮。笑道:“皇上息怒。”
“哎,朕又沒有怒你。”小皇帝回頭對身着紫色蟒袍的英國公道:“既如此,就繼續吧。”
英國公道是,笑着吩咐了句:“繼續。”
雅雀無聲的巷中又一次傳來喜樂吹吹打打之聲,鞭炮震耳欲聾,大紅的鞭炮碎屑伴隨着硝煙飄散,已有霍十九帶來的小廝手持禮單,站在蔣家大門前的臺階上高聲念着禮單上的內容。
一百零八臺的聘禮陸續擡了進來。因蔣家院落狹窄,原本就擱不下,此時從大門一溜兒的排到了帽檐衚衕外頭。霸道的排成了一條長龍。
除了禮樂和鞭炮聲,以及小廝高唱禮單的聲音,蔣家門前哪裡還聽得到其他議論?衆人早已經目瞪口呆了
先帝德宗迎娶皇后蔡氏時,聘儀是三百零八臺,可謂十里紅妝。小皇帝元宗不預超越先皇,用個二百八十臺也就足夠。如今霍十九卻豪邁的用了一百零八臺聘儀。要知道,有皇帝和英國公陪同催妝,又有超越公卿等級的聘禮明晃晃擺在蔣家門前,着實是晃瞎了一衆人的眼。
蔣老太爺和老夫人簡直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霍指揮使對蔣嫵如此重視,蔣家會有如此烈火烹油的榮耀,他們當初如何也不會同意分家啊!
蔣學文望着英俊如畫中人的霍十九,又看了眼布衣荊釵卻難掩風華的蔣嫵,心下百感交集。
他蔣玉茗的女兒,當然值得一個男子如此疼惜對待,只是這個男子若不是霍十九,該有多好……
看着那一百零八臺的嫁妝,再看周圍衆人尤其親族豔羨的眼神,蔣學文感覺到深深的羞慚。好像這些嫁妝自進了蔣家大門,就標誌着他出賣女兒的開始。
親朋讓開了一條路,蔣學文和唐氏夫婦緊隨着皇帝與霍十九,英國公等人進了正屋。
皇帝端坐正中,一衆人再次行了大禮,山呼萬歲。
小皇帝擺擺手,示意衆人起身,道:“蔣三呢。”
蔣嫵自最末尾的角落處出來,提裙襬跪地行禮。
“民女參見皇上。”
上下打量蔣嫵一番,小皇帝很是嫌棄的道:“也不知英大哥瞧上你哪一點了。”
布衣荊釵的蔣嫵與身着朝服俊朗毓秀的霍十九站在一處,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蔣嫵垂眸不語。
霍十九卻是笑着道:“皇上,嫵兒膽小,您別與她開這個玩笑。”語氣中全是維護。
小皇帝低喃了句:“好白菜就被豬拱了,可惜了英大哥的人。”
雖然動靜兒不大,周圍之人可也聽的真切。
英國公自打方纔就沒散去的笑容這會子更深了,給霍十九解圍道:“皇上,老臣覺得蔣三姑娘眉目清秀,教養端莊,也是配得上指揮使大人的,皇上對指揮使大人的感情如親如友,加之天下臣民都是皇上子民,父母之愛子,越加是謹慎小心的,您這會子擔心指揮使未來日子過的好不好也是有的。”
一個臺階,給霍十九與蔣嫵解了圍,又捧了皇帝。
小皇帝聽的很受用,點頭道:“朕正是這個意思。”
原本男方家催妝的人來,女方是要預備酒菜招待的。可這會子來的人是天子,還有位高權重的大官,看着他們面兒上跟着來觀禮的達官貴人的家眷已經將名師坊的街道邊兒都要站滿了,合論是蔣家周圍的鄰居親朋?
唐氏既爲女兒開懷,又覺得頭大如鬥,就蔣家那小小的竈間,到明日去也未必能預備出這麼多人的飯菜來。如今嫵姐兒的面子是霍英給掙回來的,她總不好怠慢了客人在給孩子沒臉。
就在她焦急之際,霍十九卻十分隨意的對小皇帝道:“皇上,您也累了一上午,臣陪您回別院吧?”
“也好,朕今日可是百忙之中抽空兒來的,御膳房鍋裡還蒸着朕親手削的土豆兒呢!”
“皇上體察民情,真是千古一帝啊!”英國公讚譽。
話音一出,隨行官員和來觀禮的那些官員紛紛交口稱讚,讚揚聲此起彼伏,小皇帝滿臉得意的道:“朕今日是名廚,不過是蒸土豆罷了,也算不得什麼,改日朕請你們吃好的!現在朕要回去了!走走走!”
小皇帝公鴨嗓因歡喜而拔高,急忙忙的拉着霍十九的袖子走在前頭,看到他腰上的繡春刀還道:“你看看你,又不會使刀,等哪日朕得了閒再做大俠的時候,若是心情好,朕就收你爲徒吧。”
霍十九就笑着點頭。
如此荒唐的場面,讓蔣學文險些噴出一口老血。就是想要進諫,也無力開口了。
眼看着皇帝一行人出門,路兩側的官員以及聞訊前來圍觀的百姓紛紛行禮。
直到人上了馬車,御駕遠去,衆位圍觀官員才漸漸散去。
即便如此,還有七八個年齡不等,上至七旬,下至三旬的官員齊刷刷跪在蔣家門前。
前頭一身着茶金色對襟員外服,白鬍子翹着的乾瘦老頭領頭叩頭:“今日干下聘,我等聞訊而來,得以窺得乾孃花容月貌,當真與乾爹是天生一對兒的璧人。往後兒子們還要承乾孃的照拂。明兒個大婚之後自然要見禮,引薦家眷給乾孃去行禮。今日請乾孃受兒子們一拜!”
話音方落,六七個年齡不等的男子就對着蔣家大門磕了頭。
這些平日裡見了蔣學文都不一定會如何客氣的朝廷命官,如今卻恬不知恥的叫乾孃叫的如此順溜,叫蔣學文情何以堪?
他陰沉着臉,險些又噴出一口老血……
蔣嫵卻是十分淡然的走到門前,頷首道:“辛苦你們了。”竟是十分自然的語氣。
她此即已遮了面紗,俏生生站在門前,乾兒子們的讚譽聲又是此起彼伏:
“乾孃容貌賽過西子啊!”
“乾孃當真是仙女下凡,洛神再世啊!”
……
莫說是蔣學文,就連蔣老太爺一衆人都覺得被這些莫名其妙的乾兒子一鬧騰,他們的臉面掛不住了。
可蔣嫵卻十分淡定的點頭,道:“多謝誇讚,回頭我會在霍英跟前說明你們的孝順的。”
“多謝乾孃!”
老老小小又給蔣嫵磕頭,寒暄了幾句,才各自領着家眷退下了。
而那一百零八擡的嫁妝,這會子還從門口一直襬出了帽檐衚衕,擺在了正街,有霍府的家丁小廝看管着,放眼望去,就像是一條蜿蜒的長龍。
蔣家親族回了家,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麼。
他們何曾見過這種氣派又荒唐的場面?
就連大伯母那等口燦蓮花之人,這會子看着蔣嫵,也只能反覆說着:“嫵姐兒是個有福氣的,咱們往後還要多仰仗你。”
銀姐生火造反,一家人用罷了午膳,蔣老太爺就拉着蔣學文研究起那些聘禮:
“那麼多的聘禮,你打算如何處理?”想了想怕蔣學文聽不懂,又補充道:“你哥哥弟弟也來了一趟,還拖家帶口的,可不能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