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樣說,可小皇帝此即擔心的卻還有另外一件,他需要依賴霍十九的能力不假,但另一方面,霍十九的能力也不能助他立即就將英國公置於死地。一旦鬧個不好,惹怒了英國公,之後的事情可就棘手了。
那老賊手握重兵,早就有謀反的能力,一直未反,只因他還希望自己將來登基之時能夠名正言順,天下之人不會議論他謀朝篡位,說白了,就是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今日之事,已經鬧到這種地步。一旦把握的不好將英國公逼急了,逼得他直接起兵造反該如何是好?
京都城裡他可用的人不多,外圍那些雖有忠心耿耿的,卻也遠水救不了近火……
小皇帝越是想,越是覺得矛盾。既恨英國公的跋扈,心底裡又隱約有些怪霍十九這會子竟然會和英國公對上。這個節骨眼兒上,根本就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
但轉念一想,他怨霍十九也是不對的。難不成英國公已經堵到人家門前,霍十九還要引頸就戮嗎?那樣也並非是霍十九的個性。
景同見皇帝沉默,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的身份一則不方便多言,二則能說的也都說了。再爲霍十九說話,未免會叫皇帝心生懷疑。
左右他能做的也做了,就算小皇帝不去,那也是皇帝與霍十九之間的事,並非他不盡力,也怨不得他。
兩廂沉默之下。小皇帝緩緩站起身來:“還是備車吧,朕去看看。”
“皇上是打算給錦寧侯做主了?”
“看看再說。”
景同聞言行禮,立即吩咐了下去。
一個多時辰之前。霍家。
這個季節裡天亮的早,加之霍大栓在後院養的那隻大公雞每天都準時打鳴兒,反倒成了蔣嫵每日起身練武的訊號。
這會子她穿了一身銀色綢緞練功服,腰扎寛皮帶扣,盥洗之後將長髮以紅繩高高束成一束,就神清氣爽的去了外院站樁。
誰知道纔剛熱身上了樁,就察覺到外頭似乎不大對。也說不上是哪裡的不對。就只覺空氣中似有異動。
蔣嫵愣神一瞬,就輕盈一躍直接竄上了屋頂。
映着緩緩升起的朝陽。站在演武場旁廂房高高挑起的廊檐之上,一身銀衣墨發飛揚的蔣嫵就遠遠地看到了有一大隊人馬正向着侯府方向而來。
“夫人!你也察覺不對?”
曹玉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的。
蔣嫵蹙眉頷首:“五城兵馬司的人都是死的不成,這會子糾集這樣一批人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竟然都沒人理會?”
“沒準兒就是他們呢。”曹玉端凝神色,轉而道:“夫人先回去問問侯爺的意思,也吩咐人去告知老太爺和太夫人等家裡人早做預備。我先去前門應付一下。”
蔣嫵應聲,二人便飛檐走壁向着不同方向而去。
等蔣嫵回了臥房喚了居家常服,也將外頭情況與霍十九說了,二人便緊忙相攜去了外院。
到了正門之前,就見霍家家丁護衛已經嚴陣以待,而印有英國公蔡家標徽的華麗馬車,正在一羣身着英國公府侍衛服侍騎着高頭大馬的漢子的簇擁下。緩緩停在霍家門前。
蔣嫵雙手便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低聲囑咐道:“來者不善,阿英稍後不要離開我身旁。”
“放心。”
霍十九一身月下白交領暗銀繡雲回紋直裰。腰束碧玉帶扣,負手而立,矜貴從容,丰神俊朗,四面前如臨大敵之事在他眼中不過是看市井小兒打鬧的戲碼,語氣也十分輕鬆:“嫵兒不要貿然行事。墨染。府中可準備妥當了?”
“早就聽爺的吩咐,一直都是妥當的。只是英國公這會兒帶了這麼些人來。怕情況不妙。”
霍十九凝眸,頷首道:“我有分寸。”
身着醬紫色金紋祥雲福壽不斷紋外袍,頭戴烏金珍珠冠的英國公,這會子正在下人的服侍下踩着腳凳,優雅從容的下了馬車,手持精緻的犀角小梳子,下頭追着的長流蘇上還綁着個小鈴鐺,叮鈴鈴清脆作響。
這樣物件,若用在小姑娘身上便看得出女孩家的蕙質蘭心。
可用在一個已經不能算作正常男人的老頭子身上,看他被風拂動的稀疏的鬍鬚和袍角,在看那鈴鐺上的流蘇,就覺得一陣惡寒。
“英國公清晨前來,又擺了這麼大的陣仗,不知有何指教?”
捏着小梳子,英國公緩緩上前幾步,周圍立即有五名身着勁裝的年輕人呈現出極爲合理的站位保護,可見都是常護着英國公並且出來走動的。
蔣嫵見狀,眼睛就眯了眯。回頭低聲吩咐了個小子:“你去內宅,再囑咐一遍老太爺和太夫人,無論發生什麼,全家人都不要出來,一個都不要出來。”
小廝早就被嚇的冷汗直流,聞言如蒙大赦,撒丫子往裡頭去了。
“錦寧侯的迎接也很隆重嘛。”英國公笑着道:“今日貿然來訪,着實是老夫的唐突了。不過一想到皇上的事,老夫就寢食難安,夜不成寐。”
“哦?”霍十九隱約已猜到英國公要說什麼,看了看英國公得意的嘴臉,只道:“國公爺還請賜教。”
“賜教不敢當。只是,錦寧侯到了今日還不打算說實話嗎?”
“英國公問的好生奇怪,實話?我霍英又何曾瞞過英國公什麼,值得今日你這般勞師動衆的來我家中質問?”
一句話,就將英國公此番成行的目的歸結爲私人恩怨。
英國公一愣,隨即便笑出了滿臉的皺紋,笑聲沙啞又尖銳,“果然是咱們大燕朝第一等的人物,不但生了個好模樣兒,還有個好腦子,反應倒是快,爲自個兒開脫罪名的話說的也挺順。難不成老夫今日還是爲了私人恩怨,才動用了這麼多的家丁護衛,還請了五城兵馬司的人一同來麼?”
五城兵馬司的人?蔣嫵冷笑,那些人分明都是英國公的心腹,今日就是來鬧事的。
霍十九面色不便,依舊是往日裡那般冷淡疏遠的模樣,平靜的道:“國公爺如此,霍英的確不知爲何,還請國公爺說明吧。”
“老夫來說?”英國公搖晃着手中的梳子,下頭的鈴鐺晃動着,發出清脆的響聲。“老夫可不開這個口,倒像真如你說的那般故意爲難你似的,今日就連顧大人,張大人等幾位大人都一同來了,連同這京都城的百姓,也都知在此處的事,想必不久就能趕來,要說的話也是他們來說。”
得意洋洋的斜睨霍十九:“怎麼樣,他們來說,你也就服了吧?”
看來英國公還當真是做足了準備,竟然連顧大人等幾位清流的名臣也一同請來了。
清流本不與英國公這樣的同流合污。但是在他們眼中,英國公帶了人來霍家鬧事分明是狗咬狗一嘴毛,他們最樂於見到了。
因此英國公話音方落,顧大人便冷笑着道:“霍英,你也不必在廢話了!先前早有傳聞傳出,老夫當日裡就覺得那必然也不是捕風捉影的事兒,皇上當初拒吃冷酒我也是看在眼裡的。你攛掇着皇上玩這個玩兒那個不務正事也就罷了,這會子竟還喪盡天良的逼迫皇上用五石散!你居心何在!”
果然是利用這件事。
霍十九這會子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他只是在感嘆。他早就料定會有這一日,就一直在計劃着將家人都送去安全的去處,可是蔣嫣懷有身孕,不能挪動,只得等到她生產之後出了月子再走。蔣晨風如今已經回來,他原本就預備這幾天辦的。
可老天爺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與他開了個玩笑。
“顧大人。捕風捉影輕信謠言的事,我以爲只有蠢材會做。”霍十九斜睨那位與蔣學文交情甚深的清流文臣。
他雖然不過是個翰林院的修撰,可這樣閒職掛着,才更有閒工夫吃飽了飯沒事做研究如何宣揚“正義。”
顧大人被霍十九直言諷刺,臉上騰的漲紅,稀疏的花白山羊鬍顫抖着,手指尖也同樣顫巍巍直指着霍十九:“你先是搶了蔣大人家的女兒,又作這等喪盡天良的事,如今你也算作是惡貫滿盈,就算是英國公處置了你,也是爲民除害!”
霍十九淡漠的掃了他一眼,看向遠處漸漸聚集不敢靠近的老百姓。
也不知是誰宣揚開來的,說是今日大奸臣霍十九要認罪伏法了。有許多人自然懶得理會國事,也有有心想來家裡人卻不許來一面惹是生非的。而這會子聚集在此處的,都是對國家大事富有熱忱的,對當道奸臣恨之入骨的。
顧大人話音落下,百姓們就已七嘴八舌的道:“爲民除害,爲民除害!”
更有那些懵懵懂懂的人低聲耳語道:“怎麼是英國公來對付霍英這個奸臣?難道他們是背後一言不合鬧翻了,這會子鬧內訌?”
還有人無所謂的道:“管他是不是內訌,他們兩個掐起來纔好呢!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仁兄高見啊!”
蔣嫵便與身旁的曹玉對視了一眼,更上千一步一左一右緊緊護着霍十九。
蔣嫵提高聲音嘲諷道:“皇上沒有服藥,即便真有人存了謀害之心,那也不是錦寧侯。殊不知告失盜的就是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