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當真難住了他。早些年爲了皇上辦事樹敵過多,到如今雖然說他的名聲正了,可誰又能保證那些人各個都是人品端正不記仇的?說不得誰記恨他,趁着背後下黑手呢。英國公倒了,這會兒皇上還竭力的想留下他不讓他離開,也不該是皇上動手。
還有誰?可能做的人太多,他反而沒了目標。
“這事你不要理,我自有主張。”霍十九摸了摸她的頭,不願她爲了他的事再憂心。
蔣嫵知道他的難處,也不願好好的逼問他想起那些煩心的事,就依賴的靠在他懷裡,側臉枕着他的肩頭。可一聲輕輕的嘆息卻不可抑制的溢出脣畔……
她的嘆息,對他的心臟是一種綁縛,好像心口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般。
“嫵兒,是我對不住你,這一次又帶累你險些遇上危險。”
蔣嫵刀子架在脖子上心裡都不會顫一下,可霍十九這樣的語氣,卻最是叫她心裡難受的。
“你比知道我不怕這些,也不在乎這些的。況且你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跟着的人各個都盡心,我們都毫髮無傷的在這裡,你又何必自責?”
“我就是一想到你甚至於火海中,我又臂長莫及,就恨不能給自己一刀算了。”
他平日裡堅強穩重慣了,在對着父母時也是一副什麼都扛得住的模樣。早些年面對親人的指責和誤解,依舊能夠面色淡然的一笑置之。如今在她這裡卻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蔣嫵抱着他,憐惜的拍了拍他的背:“咱們生在這樣的時節,所以遇上這些危難也不算是什麼意外,早在與你在一起的那時起。我就對任何事都有了心理準備。你應當也是如此吧?”
“嗯。”霍十九的聲音悶悶的。
“既然有所準備,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咱們只要盡力去放手一搏便是了,其餘的都不必考慮,都是上天定下的,就比如你我的相遇,那就是上天的意思。就是遇上最不好的結果,那也沒什麼好遺憾怨恨。生者爲過客。死者爲歸人。離別纔是永恆的,珍惜當下的相聚最要緊。”
“嫵兒……”
霍十九吸了口氣,聞着她身上好聞的淡香。煩亂的心緒逐漸平靜。
其實他什麼都明白。只是放不開。
“你先歇着吧,我出去安排一下,叫人去探探王家的底。若是王家人靠不住,回頭咱們再來商議怎麼辦。”如今他不再是以前的佞臣。做事也要講理了,也不能隨便就將人處置。王家人若只真的靠不住,他還要在想對策不惹人注意的將他們與杜家的婚事解決了。
見他眉間微蹙,蔣嫵就知道他又在琢磨這些事,心疼他勞累。就拉着他道:
“天色晚了,不如先安置吧,明兒在去問也是一樣的。”
霍十九遲疑了一下。看着蔣嫵在燈光下溫柔的眼神,再煩亂想要靜一靜。這會子也不想走開了,就點頭道:“也好。”
瀟藝院燈光暗下之時,今日上夜的聽雨依舊是睡不着,閉上眼腦海中就都是今日在寶華樓,納穆一盆水澆在身上就往裡衝時的模樣,還有她衝到他近前時,他看着她的灼熱眼神。
難道真的會是像夫人與侯爺說的那樣,納穆真的對她用了心思?
越想越覺得臉熱,聽雨趕忙擰了自己手臂一把,低聲啐自己:“胡思亂想什麼呢!”
同一時間的宮中,小皇帝在養心殿後頭的隔間裡聽小綠的回話。
“寶華樓的火已查出是人爲縱火,順天府已經接管了此事。奴才也暗中安排了幡子去查探當時的事,一有進展立即就來回皇上。”
“嗯。”小皇帝並未多言,拿起福祿壽喜琺琅彩茶碗抿了一口花草茶。
小綠擡眸飛速的打量了小皇帝的神色,就蝦腰垂首,低聲諂媚道:“也不知是誰這樣體會得皇上的意思,竟然就安排出了那樣的湊巧的事來,可見這一切都是天意,皇上是真龍天子,連上天都贊同皇上的意思。”
小皇聞言,積壓的怒氣就猛的竄上心頭。反手砸了茶碗。
碎瓷聲在寂靜的養心殿顯得格外刺耳。
小綠唬的撲通一聲跪下,門前的景同快步到了屋內,見並無刺客,就行禮躬身退出,將聞聲趕來的御前侍衛都打發了下去:“沒事沒事,失手跌了個茶碗。”
侍衛的頭領是霍十九安排的人,擔憂皇帝有事,就跪地高聲道:“皇上,臣懷安給皇上請安。”
“下去吧,沒事。”小皇帝不耐煩的開口。
懷安見無恙,這才帶着侍衛退下。
小皇帝便踹了小綠一腳:“蠢材!”
“皇上息怒。”小綠忙跪下叩頭。暗道皇上難道不是希望做掉忠勇公夫人麼?難道他奉承錯了?
小皇帝站起身,煩躁的扶手踱步,景同忙將他引到一旁,兩名小內侍快不進來,悄無聲息的將碎瓷撿進簸箕,又重新上了茶退了下去。
小皇帝則是站在窗前負手而立。
英國公都已經死了,還有誰在這裡給他搗亂?
當日千秋亭,他讓朱雀佯作刺殺之事其實目的有三。一則,試探霍十九以及羣臣的忠心,二則,試探蔣嫵的忠心,三則也是方便找個藉口留下蔣嫵在宮中養胎,那樣霍十九爲了蔣嫵身子着想,就不會總是要離開京都了。
他是爲了摒棄前嫌,讓霍十九留下爲國效忠,也是爲了自己一個長久的依靠,他可不是要真的弄死蔣嫵與霍十九結仇。
試想此番寶華樓蔣嫵有個什麼意外,霍十九難道會罷休?
雖然這次的人不是他安排的。可難保霍十九不會在徹查之中揪出以前的那些事。小皇帝可沒有忘記霍家人的死因。
英國公死了,少了個跟霍十九告密的人是不假。可這件事的真相卻並未沉入地下,他真真是提心吊膽……
“皇上,您吃口茶點歇歇吧。待會兒沙神醫就該來伺候您按摩了。”
“嗯。”
景同善於察言觀色,對小皇帝的心思猜的也八九不離十,知道他最在乎什麼,最歡喜什麼,一提起沙神醫的診治,小皇帝自然就想起自己身上已經大好了,雖不能說得上是重振雄風,好歹也不再是毫無作用,恢復起來是指日可待。
果然,小皇帝想起這個心情就好了不少,方纔的鬱結和憤怒也都消弭了。
看了小綠一眼,道:“起來吧。”
小綠忙叩頭行禮起了身,垂首侍立在了一旁,心中暗道小綠也是個有本事的。將皇上的心思摸的透徹,看來也要好生搞好關係纔是。
是以沙神醫來時,小綠便趁着與景同在殿外服侍時低聲道了謝。
兩人年齡相當,又都存着一些目的,是以一拍即合,很快就又熟絡了許多。
霍十九手下的人辦事利落,很快就將工部侍郎王家的底細探聽的清楚,王佑清乃是王家長房的嫡出次子,母親丁氏出身耕讀人家,性情溫和寬容,且次子將來雖不繼承家業,可王佑清卻是個人品端雅貴重的人,纔剛十六就已是舉人,將來學業上是將有大成就的。杜明鳶嫁過去又不用管家操心,又有個慈愛的婆婆,還有個潛力無限的丈夫,也算的上是一樁好姻緣。
蔣嫵笑着看完霍十九拿給她的所有資料,禁不住笑了:“我覺着這個王佑清是個靠得住的,你說呢?”
霍十九道:“與杜姑娘倒是門當戶對,性情上還不清楚,只有過一面之緣,是個很精神的少年郎,氣派沉穩,也很有正義感。”
蔣嫵捕捉到他話中的意思,噗嗤笑道:“正義感從何處看出的?不會是你還是奸臣那會子他衝撞過你吧。”
“你猜的不錯,的確是有過。”霍十九毫不在意的笑着,“也託我這些年行事的福。朝中那些人比較激進,哪些比較善於鑽營我比一般人都清楚。大多數人見了我是敬而遠之的,鑽營一些的就會上門巴結,比如我的那些義子幹孫,像王佑清那樣見了我能怒目而視且不懼我威嚴的,的確是一腔正氣。假以時日會是一方棟樑。”
“對你不假辭色,反而還對了你的路子了。”蔣嫵覺得這情況很好笑。
霍十九點頭:“是啊,不然當初我也不會那麼欣賞岳父的作爲,更不會爲了保住岳父想起聯姻,也不會有你嫁入我霍家的門兒了。”
“公爺,夫人。”落蕊進了門,屈膝行禮:“外頭又客來了,是曹公子正引着人上前廳。曹公子讓人來請公爺的示下,差點是擺在前廳還是擺在花廳。”
霍十九就笑了起來,這說辭是他和曹玉商量好的,一旦文達佳琿過來,就以這種方式來叫他知道。
霍十九就道:“去傳話,請曹公子將朋友帶進來吧,都不是外人。”
“是。”
落蕊快步退了下去。
不多時,就見一輛府中代步所用的小油車緩緩停在了新增派了護衛的瀟藝院門前。
霍十九迎了出去,將文達佳琿與納穆迎了進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