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心中激動,也顧不上戴面紗,快步衝到蔣學文跟前,“爹!您回來了!”上下打量蔣學文,發現他只是瘦了許多,身上髒污,許有些皮外傷,卻沒有受刑的痕跡,鬆了一大口氣。
他們以爲蔣學文還不一定被錦衣衛糟踐成什麼樣的……
蔣學文點着頭,見了三女兒,脣角翕翕,卻是說不出話來。
“老爺!”喬媽媽和銀姐撩起了正屋的門簾,唐氏一雙三寸金蓮,跌跌撞撞的下了臺階,蔣晨風和蔣嫣忙一左一右攙扶着。
蔣嬌三步並作兩步先跑來,嬌聲喊着:“爹爹,你可算回家了!”
“嬌姐兒。”蔣學文摸摸蔣嬌的頭,又望着唐氏,叫了一聲“淑惠!”想笑,卻如何都擠不出一個笑容給家人看,他如今形容落魄,笑又何用?
唐氏一把抓住蔣學文的手臂,也不顧他身上髒污,更顧不得兒女都在,頭靠着他肩膀,錐心泣血一般嗚咽着:“你還活着,咱們想去探視,可找不到法子,想救你,又沒有門路……你就是不肯聽我的勸!就是不肯聽我的勸啊!”
“淑惠,對不住。”蔣學文鬍子顫動,將愛妻拉開少許,又看向長女和次子,再巡視一週,見家人都無恙,家中也如往常,終於放了心。
身後兩名獄卒看了許久久別重逢的戲碼,皮笑肉不笑的道:“蔣大人,還不趕緊的說正經事兒,難道還叫咱們陪着你在院子裡吹冷風不成?”
蔣學文聞言,背脊筆直的轉回身,怒斥道:“你等當這份差事,拿我大燕朝的俸祿,怎麼你們指揮使安排一些正經差事就這些微詞?若不能勝任,本官可奏請皇上,給你們換份差事!”
“你!你這老酸儒!關了這麼些日子還是茅坑的石頭一樣,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身材掠高些的獄卒擡刀鞘對着蔣學文後背就是一下,顯是打慣了的,可這一次刀鞘卻沒碰上蔣學文的背。
蔣嫵冷笑,眸淬寒冰,素手握着刀鞘用力一推,獄卒便等等退後幾步,撲通一下跌坐在地。
蔣學文忙將閨女拉到身後,“嫵姐兒面紗呢?”
杜明鳶忙接過冰鬆拿來的面紗爲蔣嫵戴上,隨後拉着她的手又將她掩在自己身後,顯是怕那獄卒發作。
誰料正當此刻,蔣家大敞的黑漆門外,卻傳來愉快的笑聲,聲音的主人顯然是個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
“蔣石頭,你家人怎麼都跟你似的,你們莫不是孫猴子家親戚,都跟石頭縫兒蹦出來的,所以滿身又臭又硬?”
話音方落,就見一個着紅色錦衣的十三四歲的少年,在一羣人的簇擁下進了門,邊走還邊打量四周,嘻嘻笑道:“你果然是個清官,瞧你家破的!”
蔣學文自聽到那少年聲音,就已如被點了穴似的,如今見了人才回過神,忙雙膝跪下,朗聲唱道: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少年就是小皇帝?蔣嫵驚訝,隨着滿院子人一同行大禮,山呼萬歲。
小皇帝擺手,容長臉上一雙圓眼很是靈活的掃了院子裡一週,“都起來吧,朕最煩你們這些人動不動就跪。”隨手扯了扯身上大紅的錦袍,公鴨嗓拔高,彷彿極有興致:“今兒朕不是皇上,是冰人!冰人朕沒玩兒過,恰好霍英要娶媳婦了,朕現在就是京都城第一名的冰人!朕問你們,要嫁給霍英做老婆的是哪一個?”
話音方落,小皇帝身旁一個穿灰色袍子卑躬屈膝的少年就附和道:“是哪一個,皇上問話呢!”聲音尖細,是個內侍。
蔣嫵方要站出來,就被杜明鳶和唐氏一左一右拉住。
蔣學文叩頭,隨即嚴厲的訓斥道:“皇上乃一國之君,怎能因想玩兒就隨意來做冰人?皇上九五之尊,何等尊貴,不能陪着霍英一同胡鬧!”
“你這人……”小皇帝鄙夷道:“真是茅坑裡的爛石頭!吃一百個豆不嫌腥!人叫你蔣石頭,當真是一點兒沒叫錯,難怪霍英跟朕說,要想對付你這樣的岳父老泰山就得朕來!”
一甩袖子,小皇帝已越過跪地的衆人徑直走向前廳。皇帝身後一衆侍衛、內侍忙跟上,除去隨在身側的,其餘侍衛在院中左右兩列站立。
蔣學文只得攜家眷進了並不寬敞的前廳,擁擠着又一次叩頭行禮,如蔣晨風和蔣嫣、杜明鳶走在後頭的,是跪在門廊下。
小皇帝端坐首位,不耐煩道:“都說了,最煩動不動就跪的,誰再跪就給朕滾出去。”
全家人站了起來。
小皇帝好奇的目光就在蔣嫣、蔣嫵、杜明鳶三個姑娘之間流轉:“蔣石頭,你不是就倆適婚年齡的女兒麼,怎麼出來仨?”
蔣學文皺眉,雙膝着地,鏗鏘有力的道:“皇上!如今大燕朝已岌岌可危啊!北方金國日漸壯大,虎視眈眈窺視我大燕,金國好征戰,也善於征戰,大燕雖有強兵強將,可國庫空虛……英國公只知中飽私囊,縱容同黨借貸國庫的銀子,霍英更是助紂爲虐!”話及此,蔣學文額頭貼地:“您是天子,您要守住陳家的祖業啊!您不能再這樣玩兒下去了!請皇上聽臣一言,速速改正吧!”
蔣學文一番肺腑之言,拼力進諫,聽得蔣嫵都不免動容。
誰知小皇帝眉一擰,不滿的蹭的起身,“蔣石頭,你這人好生無趣!”
“皇上……”
“霍英和你家三姑娘的媒,朕做定了!”負手氣哄哄的走到門前:“就這樣!日子你們自己定!”
皇帝一走,隨行的內侍和護衛連忙跟上。
蔣嫵與蔣嫣、蔣晨風對視一眼,卻是鬆了口氣。
父親都已經回家了,婚期還是自己定,那大可以將這事多拖延個幾年,說不定另有轉機。
正當這時,走到院門前的小皇帝回過頭,補了句:“哦,蔣石頭還回大牢去,幾時定親了,幾時放出來,嗯,沒定親之前,每天給朕抽他一鞭子!看他還敢跟朕硬氣!”
蔣家人才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蔣學文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皇上!臣萬死都不打緊,請皇上睜開眼看清楚,天下是陳家的天下,可您的子民都姓蔡了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