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問的……
他能有什麼話說?霍十九清俊面容上揚起淺笑,秀麗的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緒一閃而逝,快到讓人無法捕捉,他微笑着起身,先行大禮,端正的雙膝跪地,叩首道:“回皇上,臣並無什麼話要說。”
小皇帝一直笑望着霍十九,在看他跪地行大禮之時欲言又止,略沉默了片刻,突然大笑:“英大哥起來吧,這事兒就算了。”
算了?是代表小皇帝已經相信了霍十九,還是說他依舊懷疑霍十九,只是不再追究?
霍十九叩首道:“是。”隨後站起身來。
小皇帝便擺着手示意衆人落座,吩咐開宴,一時間絲竹陣陣,舞姬聘婷嫋娜的到了殿中,宮人則從兩側捧着托盤奉上可口佳餚。
官員及家眷相互敬酒的,更有特地來敬霍十九道一聲恭喜的。
蔣嫵一直抱着七斤,望着在她面前霍十九的背影。
他的坐姿筆直,寬肩窄腰,身姿挺拔,在燈火通明的大殿之中,他身上的飛魚服柔軟的緞面材質,使他整個人包裹在淡淡的光輝之中。他依舊不大理人,有來敬酒之人,他表現的大多也是淡淡的,只極個別人他會稍微客氣一些,足見他“見人下菜碟”的功力,也足見如今朝中大臣能值得他客氣對待的已經所剩無幾。
他的奸名日益高漲,地位也越漸攀升,做個錦衣衛指揮使不算,如今又已是侯爵。年僅二十八歲就已如此。用“樹大招風”四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情況。
從前。蔣嫵只道他是性喜張揚,跋扈慣了。現在來看,他分明是特意爲之。他在用他的名聲做代價,用未來的安危做籌碼,來換得小皇帝站穩寶座的階梯。
只是,小皇帝會否全心信任他?剛纔他的那一問,是他們二人約定好的,還是小皇帝發自內心的懷疑?
懷疑是人之常情。尤其小皇帝那等高位,整日被別有他圖的人盯着,難免會養成防備之心。
可是如果她的分析不錯,霍十九分明是自先皇過世之後,就一直在消耗自己的微薄之力去竭力保護他,致使最親密的親人都在誤解他,罵他。
這般高華的人,付出了這麼多,若依舊被懷疑,他該情何以堪。又當如何自處。
整個晚宴,蔣嫵都在沉思。冰鬆和聽雨怕她抱着孩子勞累。幾次要將七斤抱走,蔣嫵都執意自己來抱。
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重要的人一個都不能離開她的視線。
晚宴直到了亥正,小皇帝說疲累了,先去休息,讓衆大臣們各自盡興,便有大臣開始帶着家中女眷陸陸續續的離開。
霍十九便也帶着蔣嫵回去。
離宮路上自然與許多同僚寒暄,費了些時間,馬車纔來到鼓樓下街,往銀錠橋去。
夜晚的什剎海寂靜的如同一汪深潭,偶爾有風吹過,送來陣陣蟬鳴,鼻端充盈着青草香和酒香,蔣嫵抱着七斤,緩緩將頭靠向霍十九肩頭。隨着馬車行進時略微的搖晃,她雲髻上的宮花蹭着霍十九的臉頰。
“阿英,你在想什麼?”
“沒有。”霍十九聲音低沉,溫潤如水,“累了吧?”說着便從蔣嫵懷中接過七斤。
七斤半睡半醒,突然換了個懷抱未免有些不喜,憋着小嘴吭哧了兩聲,小手抓着霍十九垂在肩頭的碎髮扯了兩下,扯的霍十九低下頭,禁不住用下巴蹭了蹭小孩的臉蛋。
蔣嫵此刻已換了個姿勢,斜靠着引枕撐頤望着如此溫柔的霍十九。
與他一同生活後,就越來越能感覺到他的性情人品,他根本就不是做壞人的料。即便滿手染血,他的出發點也是爲了小皇帝。
“阿英,皇上是真的疑你,還是你們事前就約定好的?”
霍十九想不到蔣嫵會直接問出心中疑問,詫異擡頭望她。馬車內一盞絹燈不甚明亮,將她的輪廓勾勒出明暗,也將她楚楚的氣質掩埋,令她英氣勃勃的眉目更顯銳利。
看着她那雙洞徹一切的杏眼,霍十九許久才搖搖頭,道:“並非是約定的。我們雖設想英國公會以此做法,我卻沒想那麼多皇上的想法。”
“那麼現在你該開始想想了。”
霍十九不言語,只望着蔣嫵。蔣嫵也平靜的與他回視。
蔣嫵已經做好了霍十九發怒的心理準備。
因爲在一個可以爲了小皇帝犧牲一切的忠臣面前,說他這麼多年忠心不二的君主有可能對他不利,是一個讓信念破滅的殘忍過程。多數大男子主義的男子都聽不下去,一則不容許動搖他的意志,二則也不允許自尊心受到傷害。
然而霍十九並未如她預想的那般。
“嫵兒,你不必擔憂,一切有我呢。”
蔣嫵了怔然。
霍十九已伸長手臂將她拉到懷中。
一手抱着七斤,一手摟着蔣嫵,認真的道:“就算將來真有萬劫不復的一日,我也會爲你們母子想好退路。你們是我最要緊的人,斷然不會有半分差錯。”
蔣嫵聽他如此溫情的言語,感動之餘,卻猶如萬箭穿心一般難過。
她鄭重的道:“真有那一日,也是你帶着七斤離開。我定會保護你們父子周全,不,我會保護全家周全。”
“嫵兒!你不過是深閨婦人,不要攙和到朝政之中,當初在黃玉山你已經將我三魂七魄都嚇飛了,如今還說這等誅心之語,豈非讓我心酸!”
“難道你說的那些,我就不心酸?”
相比較霍十九難得的情緒波動,蔣嫵的語氣很是平常。
霍十九沉默片刻,才道:“其實你想多了。我所說的萬劫不復,即便有,也不會是來自於皇上。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們朝夕相處,我是他的大哥,也是他的叔叔,更是他的依靠和支柱。他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孩子。”
“叔叔?”
“是。先皇是我結拜義兄。我受先皇託付,輔佐皇上,爲行事方便,我才做了錦衣衛指揮使。若非如此,皇上怕早已經……就算不殞命,也會被有心人特地教養歪了。”
蔣嫵心裡已經明白,但聽霍十九說出這些,心內的震撼與激盪依舊久久難平。
“阿英,苦了你……”
“我早已習慣,只是苦了你。”霍十九緩緩搖着懷抱,哄着七斤,嘆道:“你會走入我的生命,走入這個局中,是我意料之外的。”
“當初難道不是你提出要娶我做正妻的?”蔣嫵打趣他。
霍十九聞言咳嗽了一聲,尷尬的道:“當時,真是沒想到。”
蔣嫵好奇心起,起身跨坐在他腿上傾身問:“我一直好奇,當初你爲何不要長姐偏偏點名要我?”
“額,過去之事不提也罷。”
“你不說,分明其中有鬼。”
霍十九舔了舔嘴脣,躊躇半晌才道:“你保證聽後不生氣,我才告訴你。”
蔣嫵挑眉:“我是斤斤計較的人嗎。”
說的也是。
霍十九道:“你姐姐的確是聞名的才女。若當初的我來選,心底裡我也是喜歡那樣的女子的。只不過我的名聲太差,娶了個好姑娘回來,豈不是白白糟蹋了人家。”
蔣嫵何等聰明,已經明白其中意思。
“感情是看中了我在外的‘美名’了。”
生怕蔣嫵生氣,畢竟選中她是因爲她在外頭是個名聲不好的姑娘是個很難堪的理由,霍十九急急地道:
“嫵兒,我與你相處至今,只覺於感情之上越陷越深,從前種種計算,在看到你的好後就全然無法在去實施,就算要冒更大的風險,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傷害,我想這就是冥冥之中的註定,有你來彌補我這些年來的辛苦和空虛。”
蔣嫵頷首道:“彼此彼此。”
他說了一車的話,她卻根本都沒氣,叫他白緊張了。
霍十九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個兒背脊上都是汗。
蔣嫵道:“既然如此,你當初明明是可以選妾,卻提出要我這個臭名昭著的‘河東獅’做正妻,也是因爲我父親的緣故吧。一來你成了他的女婿,對他是一種保護。二來也是看在他素來清名的面上,不能讓她的女兒做妾。”
“你很聰明。”
“可惜我爹不會領你的情。他恨你入骨。”
“無妨。恨我的豈止他一個?”
“阿英,你就不怕將來史書工筆,也記不下一句的你好?你這片爲了皇上肝腦塗地的熱血,怕也白費了。”
“無妨。我不在乎這些,我要的是結果。”
“你,你還真是……”
蔣嫵一時無言以對,卻覺有淚意涌上眼眶,想忍下時,淚水已沿腮邊滑落。
霍十九看的心疼,更覺甜蜜,不論別人怎麼看,只要她懂得他,明白他,他的苦心起碼有一個人能夠了解,且這個人還是他最在乎的女人,這就已經足夠了。
將蔣嫵拉到身前,摟在懷中,吻去她的淚水,嘆道:“傻丫頭,別哭。”
蔣嫵悶悶的“嗯。”了一聲,心內卻已開始盤算。
她需要更強才行,她不要成爲他的拖累,她要做他的臂膀。不,她要成爲他的保護傘。
這或許就是她來到這個扭曲時空的意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