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佳琿倒吸了口涼氣,誰會想到剛剛推開門,就會有冰涼冒着寒氣的寶劍架上他的脖子?
面前這人好俊的輕身功夫,好深的內息。他竟然沒有察覺門口有人。那人也不知是不是早就持劍等着了,他這樣,反倒像是自己直衝衝撞上人家劍鋒的。
曹玉將劍往前送了送。文達佳琿壓下心中的巨浪,鎮定的隨着後退了兩步,輕笑着問:“錦寧侯,這是何意?”
曹玉也知道霍十九方纔發現這人時沒有喚人來,就是不打算叫人發現他來了侯府。只是曹玉跟在霍十九身邊之時,從未有過這種被人闖進來的狀況,這次來的是沒有惡意的人算是萬幸。若是來一個刺客呢?他這會兒趕到豈不是要等着給霍十九收屍?
越是想,曹玉越是覺得心內堵得慌,秀氣的臉也在寂靜月色之下顯得陰寒。
霍十九到了近前,拍了拍曹玉的肩頭,似很是理解他的心情。
緩緩放下寶劍,曹玉哼了一聲,收劍入鞘。
文達佳琿轉而道:“錦寧侯身邊高手如雲,朕當真佩服。”
“陛下過獎了。”
“既然你有這樣多的人手,往後就多用用你可用的人,不要叫蔣嫵再去涉險爲好吧?”文達佳琿回憶起在錦州時,她戰鬥力明顯下降還要強撐着的虛弱模樣,濃眉便擰了起來,銳利的眼中盛慢了不滿。
如此不滿,由一個外人,且還是情敵來表達,當真是如同一把刀紮在霍十九心裡。
文達佳琿終於成功的擠兌他幾句,心裡舒坦了。如果蔣嫵跟跟他在一起,他身爲一國之君,只要是蔣嫵想要的,他什麼給不了?縱然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摘不下,好歹也不會讓她置身於危險之中,每次都要拋頭顱灑熱血豁出去性命來保護他。
在這方面,文達佳琿覺得自己能給蔣嫵的很多。霍十九終歸是比不過他的。
畢竟,和一個皇帝去比自己能夠付出多少財富,或者去和一個江湖遊俠來比武力值,霍十九在文達佳琿和曹玉面前,這兩方面都是欠缺的。
他一時間也找不到該說的話。
就在文達佳琿很是得意,覺得自己終於在情敵面前扳回一城,想要轉身離開時,他突然藉着門外昏暗的光,看到曹玉的嘴角彎起,露出了一個堪稱詭異的笑容。
正納悶之時,已覺得有一堅硬之物抵住了自己的後腰,那物尖銳冷利,寒氣凜冽,只要想前一送,就會刺入他的要害,就算他安排在外頭勒令不準妄動的侍衛立即趕來,怕也來不及救他的性命。
他背脊汗毛蹭的一下子根根直豎,這裡畢竟是大燕,不是他的國家。燕國人的心目之中,他死他活,又能爭得一些他不知道的好處也未可知。
思及此,文達佳琿只覺自己是太過大意,也太感情用事了。他反省自己的任性,卻沒有感覺到後悔。
所有思緒不過是動了一瞬而已。
文達佳琿笑着問霍十九,“錦寧侯,這又是什麼意思?貴府上的待客之道,可真是有趣。”
“讓您見笑了。”霍十九話音含笑。
而文達佳琿身後的人則是毫不客氣的道:“我不喜歡你方纔與我家阿英說話的語氣。縱然是歷險拼命,也都是我願意做的事。達鷹,你何必用這樣高高在上的語氣?你縱然不顯擺,你也依舊是皇帝。三十好幾的人了,竟然還如此爭強好勝,也不怕人笑話!”
那低柔的女聲說起話來不急不緩,聲音也壓的很低,只有屋內幾人才能聽清,抵住他腰上的尖銳依舊沒動。
“蔣嫵。”文達佳琿苦笑着道:“你是一定要下我的面子才甘心吧。”
面對蔣嫵,文達佳琿不再自稱是“朕”
“若非你存了想要下我夫君面子的心思,我也不會這樣。”匕首收回,在之間挽了個刀花,銀花燦然,在那一瞬間照亮了她薄怒的俏臉。
她就是要告訴文達佳琿,他在狂,她也有法子殺他,讓他連呼救都來不及。一個生命掌握在別人手中的人,還有什麼資格來與她丈夫狂妄?
在場之人都不傻,誰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文達佳琿滿心的苦澀滿溢,轉回身望着已關好格扇的蔣嫵嬌柔的身形。她身上穿的是淺色的錦緞大氅,在不點燈的書房中,可以反射透過格扇上護着的明紙透過的幽藍光芒,讓她整個人都猶如散發着淡淡的光暈,那般氣焰鼎盛,又那般讓人無法移開眼。
“蔣嫵,你……可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錯。我吃虧是可以的,但是我在乎的人不能吃虧。”蔣嫵道:“一路上,我知你暗中保護,卻從沒見你露面,達鷹,多謝你的仗義相助。如今輕視紛亂,旁人若知內情,恐怕躲我夫婿尚且怕來不及,你貴爲金國皇帝,卻對我家中幫助良多,救命之恩,朋友之義,蔣嫵來日臂當圖報。”
她一番話,說的文達佳琿再次苦笑,喃喃道:“……誰又讓你報答什麼了。罷了。我走了。”
繞過蔣嫵,文達佳琿出了門,輕打了個呼哨,便躍上屋頂消失了蹤跡。
霍十九吩咐人點了燈,道:“嫵兒,你怎麼來了。”
蔣嫵道:“七斤睡了,我想來看看你。感覺到有人埋伏,擔心你有事。”
霍十九笑着道:“沒事,累你擔心了。”
方纔她的幾句話,就將文達佳琿的驕傲都踩在了腳底下,着實是太給他出氣了。霍十九心內當真覺得十分甜蜜。只是到底還是覺得文達佳琿說的是對的,難免有些失落。
蔣嫵最是瞭解霍十九,他的眼神讓她明白他的想法,笑着收了匕首,拉着他的袖子道:“你的優點是旁人沒有的。況且只要我心悅你,旁人再好又與我有什麼關係?難道容皇上再給你安排個美若天仙身份高貴氣質優雅的美人兒來,我就要覺得自慚形穢嗎?還是說萬一皇上再次讓你尚公主,我就該因爲出身不夠高人也不善於中饋女紅什麼的甘心讓位嗎?”
“不,你說的什麼話,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霍十九有寫焦急,他想起了之前皇上說的尚主一事。
蔣嫵莞爾一笑,聲音放柔,道:“你也是。”
“什麼?”霍十九沒有反應過來。
蔣嫵道:“你在我眼中,也是最好的。”
霍十九的心裡就彷彿放了只麻雀,撲騰着翅膀讓他心跳加速心癢難耐,有蔣嫵這般真心實意的對他,就算是給他個皇帝,他也不換。
曹玉此時已退到廊下,聽着屋內蔣嫵的表白,雖是面無表情,袖中的手卻緊緊地握了拳頭。他酸楚,卻也不能做出任何對不起朋友的事……
他看着廊下垂落的水幕,一場秋雨一場寒,冬天就要來了,他恐怕會覺得更冷。
“侯爺,侯爺!”
就在這時,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焦急的呼聲。
蔣嫵正摟着霍十九的腰靠在他肩頭,享受他身上的溫暖,聞聲二人立即分開到了廊下。
“什麼人?”霍十九沉穩的問。
景同也顧不得撐傘,面色惶急的奔到了廊下,偏偏還表情糾結的擠出了一個笑容,道:“見過侯爺,是奴才。皇上找了個不錯的舞姬,這會子想跟侯爺一起看舞,讓您無論如何,立即馬上就入宮。”
霍十九的心裡咯噔一跳。
皇上有事!
“好。”霍十九莞爾笑着,道:“難得皇上有如此雅興,我也很久沒看過歌舞了,這便入宮伴駕。景公公,請帶路吧。”
景同似乎是被霍十九的鎮定感染了,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點了點頭,笑着道:“馬車已經預備好了,侯爺請。”
霍十九就要下臺階。
蔣嫵卻是上前挽着霍十九的胳膊,道:“阿英,我也想去。左右孩子也已經睡下了。墨染身上不好,讓他留在府中看家,我陪着你去好不好?”
霍十九回過頭來,不贊同的對蔣嫵搖頭,“嫵兒,皇上只傳我一人入宮,你還是不要去了吧。況且歌舞等事,你或許也不喜歡看呢?都這麼晚了,在家裡好生休息是要緊的。免得明兒起身了沒精神。你的身子也纔剛好,別叫我擔心你了,嗯?”
蔣嫵知道霍十九是擔心她,不願意她一同出去犯險。可是她必須要跟着去。她與曹玉兩個,要一個看家,一個跟着他,她又不放心,想親自護着他,自然是要想方設法跟着去。
蔣嫵就笑着問景同:“景公公,皇上今兒興致高不高?我若跟着去,皇上是否會怪罪?”
景同是知道蔣嫵的能耐的。也知道曹玉有傷,不方便跟着霍十九。他是宦官,縱然再得皇上的喜歡,還是要與霍十九拉好關係,而他看的清楚,蔣嫵是霍十九的心頭肉。她美言一句,頂他自己個兒表現十年。
就賣蔣嫵一個好也未嘗不可。
是以景同笑着道:“皇上興致很好,錦寧侯夫人同去也可。”
雖這麼說,也不至於得罪了霍十九,畢竟女子從夫,只要霍十九說個不字,蔣嫵還是不能去。
霍十九的確是有心拒絕的。可是蔣嫵緊緊挽着他的手臂,告訴了他她的決心。她的能耐,就算霍十九不帶着她,她也是有辦法跟去的,只是要進皇城費一些事。
霍十九到底是疼惜蔣嫵,不想讓她白白的消耗體力,又怕中途出現什麼變故,叫有心人拿了她來作伐子,只好妥協了。
“好吧,嫵兒就與我隨行。”回頭對着曹玉點了下頭。大有將府裡託付給他的意思。
曹玉也鄭重的點了下頭。
霍十九與蔣嫵上了馬車,一路上飛奔着趕往皇宮方向。
蔣嫵確定周圍沒有旁人,就低聲問景同:“景公公,怎麼回事?”
這一問,景同的眼淚就流下來了,“侯爺,夫人,皇上他實在是太苦,太可憐了,您二位待會兒就知道了。千萬要勸着皇上一些,他當真是過的太苦了。奴才以前覺得皇上九五之尊,怎麼也不會受苦的,可奴才錯了,天下最苦的就是皇上……”
景同用手背抹眼淚,看得出他是真的關心皇上,也真是爲了小皇帝心疼。
不過從他的言語中也可以看得出,小皇帝未必是有什麼生命危險了。
蔣嫵和霍十九都鬆了口氣。
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宮中,直奔着小皇帝看歌舞的賞心閣,到了賞心閣所在的院落,蔣嫵就發現此處周圍並沒有宮人,只有幾個如雕塑一般的侍衛。
見了霍十九,侍衛們解行禮。
景同就道:“皇上在裡頭呢,您快進去吧,奴才在門口守着,這些人都是皇上的人,不怕的。”
“有勞您了。”蔣嫵眼看着霍十九寒暄的心思都沒有就快步上了丹墀,忙與景同客氣的頷首爲禮,這才快步跟上。
還不等到廊下,就已經聽到屋內傳來女子的慘叫。
那種淒厲的叫聲,彷彿是那女子正在承受扒皮抽骨的痛苦。讓聞着也跟着背脊上汗毛都豎起來。
蔣嫵蹙眉,與霍十九對視了一眼。
推開格扇,屋內燈火通明,只見鋪設着大紅燙金牡丹花開地氈的廳中,杯盤狼藉,桌椅反倒,小皇帝正在用腰帶一下下鞭打地上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上血痕交錯,鬢髮散亂,釵環落了一地,臉上橫豎幾道痕跡,已經是被抽的毀了容,這會子只因爲難以忍受的疼痛而失聲尖叫。
她越是叫,小皇帝的抽打就越是近乎於瘋狂。
“皇上,住手!”
霍十九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小皇帝的手臂。
蔣嫵則是在一旁蹙眉觀察情況,以防突然有變。
小皇帝緩緩轉過頭,當霍十九看到他被掩蓋在在散亂的頭髮中那雙近乎於瘋狂的眼睛,他的心一瞬被揪緊、旋擰,好像要將心血都擠壓出來那般難受。
“皇上,您……”
“藥,英大哥,給我朕藥,給朕吧!”小皇帝扔了腰帶,拉着霍十九的手臂搖着頭道,“朕難受,好難受,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這個葉婕妤,她,她說朕不行,她說朕離開藥就不行,英大哥,朕不多吃,就吃一顆,一顆!”
抖着手,在身前比了個一的手勢,全身都在發抖,仿若癲狂。
蔣嫵忙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仔細看,果然是葉澄!她忙到近前查看,葉澄或許早在她進門時就看到,這時哭着抓住蔣嫵的手,嗚嗚咽咽的道:“救我,救救我!”
蔣嫵的心已經沉落谷底。
葉澄怕是活不了了。她碰上了發狂的皇帝,或許也從言語之中探聽到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小皇帝現在是不舒服,若是恢復正常,又怎麼可能讓葉澄活下去?
霍十九卻是望着小皇帝,扶着他的雙肩,道:“皇上,您答應過臣,不在沾那個藥的,五石散就算不服也不會致命的。您只要挺過去……”
“騙人!你這個騙子!”小皇帝不等霍十九說完,就一把推開了他,雙手抓着頭髮,好像要扯下一縷頭髮是似的,鼻涕眼淚一同往下流,顫抖着嘶吼:“你說過最關心朕的,朕現在很難受,很痛苦!你說不吃不會致命,可朕現在就是要死了!你是不是也希望朕死!”
“皇上,臣怎麼會!”霍十九再一次拉着小皇帝,心內早已恨不能將英國公立即碎屍萬段。那五石散中加入了能令人上癮的藥物,且是放了很大的計量,否則小皇帝不會這樣快就上癮,如此無法自拔。
蔡京狗賊!
他恨不能現在立即提刀衝去將英國公碎屍萬段!
“你這個混蛋!騙子!”小皇帝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隨後就將霍十九推翻在地,騎在他身上甩了他一個嘴巴:“你們都希望朕快點死!都希望朕死了,你們就可以做皇帝!你混蛋!混蛋!”
蔣嫵一見霍十九被小皇帝壓着打了個耳光,白皙的俊臉立即腫了起來,怒火蹭的一下竄了上來。
到了近前,一把提起小皇帝的領子將他拉離開霍十九身邊,“你冷靜點!”
小皇帝被提着領子轉了個圈兒,就看到了面前的蔣嫵。
他眼睛已經昏花,甚至也不甚清楚,只看到一個女子嬌美的輪廓和淺粉色的錦緞衣裳,恍惚的笑了,顫抖着就要去解褲子:“美人兒,朕讓你看看朕不服藥行不行!你看……”
“混賬!”蔣嫵毫不猶疑,反手就給了小皇帝一個大嘴巴。
“啪”的一聲,小皇帝跌坐在地,眼神更加迷茫,暴怒的罵道:“你這個下作娼婦!你敢打朕!”
“打的就是你這個昏君!”蔣嫵俯身就要再抽小皇帝幾個嘴巴,卻讓霍十九將她拉住了。
“嫵兒,夠了!”
蔣嫵心疼霍十九捱打,可也知道小皇帝在霍十九心目中的分量,他又是一國之君,她自然也不好再打,便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撕成了布條,俯身就將跌坐在地上的小皇帝給綁了起來。
小皇帝掙扎,霍十九阻攔,葉澄也虛弱的訓斥蔣嫵大膽。
可蔣嫵依舊是將他給捆成了個糉子,毫不手下留情的一把扔在地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