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膈數日,能再睡到錦褥之上,於我,也是種幸福,就着外面,溪流的淙淙聲,仿同天籟的鼓樂梵音。
這一晚,我睡得靜好,甜香。
甫醒時,冬日暖陽斜斜地透過竹窗輝灑下萬點金華,映在我的臉上,枕於青絲後的手微微遮住眼眸,這一遮,星星點點的璀燦卻仍透過指縫間滲進些許,幸福,亦如斯,哪-怕再怎樣,終有些許會透過所有的阻隔,滲進心底。
現在,真的不想起來,身子倦懶得就想這樣躺一整日,好好把這些天來的疲憊撫平。
可,畢竟是借住在別人家,我若不早點起來,幫着做點什麼終是說不過去的把青絲簡單地束起,穿好裙襖,漱洗完畢,隆冬的清晨,即便是有暖陽融融,做完這一切,始終還是有些冷的,我呵了一口暖氣給凍得略略發僵的手,開啓竹門,正對上,那雙孤傲桀漠的眸子。
這時,我纔看到,竹屋之間是由幾道迴廊所連,迴廊下,是婉蜒的涓溪,而景王就靠在最近的那根迴廊柱下,凝着我,神情莫測。
他等了很久嗎?
億起昨晚的他,我的肚f,步有些滯怔,臉上卻漾起燦爛的笑靨:“早,阿景。”喚他一聲‘阿景’,分明,是讓自己和他之間再次地涇渭分明。
“可真是夠懶的。”
他說出這句話,讓本來試圖將自己心情調節至不錯的我,不禁稍稍有些氣噎我起得並不晚,此時,也頂多是辰時罷了,但他的話語,彷彿,我是存心偷懶晚起一樣,於是,有些賭氣地越過他,往前面的竹屋走去,順着嫋煙起的方向,應該是廚房所在吧。
我聽得他的腳步聲亦步以趨地跟着,我只加快步子,往那走去,轉過兩處迴廊,只見葉夫人正專心地於軒窗後做着早點,她甫一擡頭,瞧見了我,語音溫柔:
聞。
“這麼早就起了?一會就好。”
我對她微微一笑,繞進廚房,空氣裡瀰漫的滿是不知名的食物香氣,煞是好我從沒想到廚房也能佈置得這般雅緻,她索手纖纖,正蒸着些什麼,額際稍沁了些汗,即便在這炊火嫋嫋之所,她的一舉一動都是無所挑剔的優雅、脫塵。
她覺到我有些出神,不由略回身:
“這兒煙大,始兒還是到外面先坐着吧。”
我走近她,歪看螓首四處瞧着:
“有什麼我可以幫你嗎?”
她稍稍側過螓首,眸底眉稍都帶了笑:
“真的不用,我一個人做得習慣了。”
這當口,她又回身望了一下那蒸着的籠子,素手輕輕掀開一些,想是在看裡面的東西是否熱了。
我顰了一下眉,復仔細打量着周圍,目光最後凝注在竈下那似乎不甚旺盛的火中,或許,我可以添一下火啊,畢竟在谷底,我連磨石生火都會,這個應該更加難不到我吧。
一邊有乾枯的稻草,必定是用來生火的。遞彎下身子,捧了一把稻草便往竈裡扔填了進去。
“暖——”葉夫人驚呼聲方從脣裡溢出,我只覺眼前火光一閃,伴着‘哧’
的一聲,身子驟然被人猛地用力往後一拖,但,我還是聞到一股焦焦的味道瞬間籠住所有的嗅覺。
“痛。”我輕輕吟了一聲,身子墜入一個寬廣的?“不抱。
“痛?你想毀容也不必這樣,蠢!”
景王的聲音在頭頂上方冷冷地傳來。
葉夫人驚愕地盯着我的樣子,許久才忍着笑意道:“嫿兒,該是從來沒有做過這些吧。”
對,她說得沒錯,我哪裡會做這些,即便是庶女,從小到大,我是沒有沾過任何廚房的邊, 但,我的性子卻是要強的很,我纔不要承認,我竟連這些都不會呢:
“我做過啊,葉夫人,我真的會做,只是,可能,這幾天太過勞累,所以一
一,,
“所以有失水;隹,竟把稻草就這樣一大捧地扔進竈下,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蠢的女人!”
景王的聲音與其說是氣憤,不如說是對我的所爲實在是無語。
“你說夠了沒有?”我愈發氣結,我知道我蠡,但也不至於讓他這樣在葉夫人面前指責吧。
在熠熠光華的葉夫人面前,我本來就有種自卑,因爲她的絕美,又因爲她竟然還擅長下得廚房。
這是我所沒有料想到的。
而我呢?
不如她美,又不如她會勤持家務,可,我會學啊,誰第一次就會呢?縱然我好面子的說自己都會,也不用他這麼刻薄地說我吧?
o性上來,我掙開他的相扶,直衝衝就奔了出去。
景王,他真的是最可惡和討厭的人
一路奔看,我一路狠狠地詛咒。
風吹得臉上有些癢,我反手抹了一下臉,卻看到潔淨的袖口頓時一片黑,天啊,難道,那些草灰把我的臉都給糟蹋了?
我止了步子,就着迴廊外的清溪,看了一下臉,果然,有些黑色的痕跡映在臉上,蹲下身子,我掬了一捧清水,纔要往臉上潑去,斜裡卻伸出一隻大手,確切地說,大手上還有一方乾淨的帕子。
“給,拿乾的先擦。這麼冷的天,你用這溪水,仔細生滿臉的凍瘡。”
“生就生。”我倔犟着,嘴上仍是不服軟的。
“你不要這張臉了?”他的聲音倒是愈發柔軟下來。
原來,我兇過他的時候,他便再狠不起來。
現在明白將住他的辦法,會不會太晚呢?在他放手,不讓我繼續爲他棋子的如今。
“不要你管。”我悶着頭,就把水潑到臉上,使勁把那些草灰都揉乾淨,水很冰啊,刺激得臉上皮膚猛地一個激靈,在這激靈中,我渾身不僅哆嗦了一下。
他強扮回我的身子,不由分說,就用那方乾淨的帕子拭乾我臉上的水漬。
“你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就這樣子,你怎麼回宮?宮裡最不缺的就是沒腦還裝聰明的女子。”
“那你怎麼當初還選我締結盟約呢?可見你也並不是有多麼聰明。”我避着他的帕子,道,“把別人的手帕弄髒,又算什麼。”
他這帕子,該和衣物一樣,都是葉先生的,所以這一句話,果然讓他停了替我擦拭臉的手,他把那帕子擲給我:
“既然你要證明自己的賢惠,就替我把這帕子洗了。”
未待我有所反映,他從貼身處又拿出一個物什扔給我:“這也髒了,替我一併去洗乾淨。”
這物什落在手心,我才發現,赫然是當初我原本繡給玄憶又被他奪去的發繡,我緊緊拽在手心,墜谷底那晚,我並未發現這發繡,這麼多日,他難道一直藏在我不知的地方嗎?或者說,是他最珍視,不容人瞧見的地方。
他冷冷一笑:
“我一直都是戴着的,只是你太盎,沒發現罷了。”
我擡起眼眸望向他,他不避開我的直視,僅是凝定我,復加了一句:“你給我的東西,我永遠都會戴着。”
“是你自己搶去的,並不是我給的,這裡面塞的是相思豆,進水就腐了,我可沒法洗。”
我駁了他的話,瞅了一眼被擦地烏黑斑斕的帕子,想着或許還得去問葉夫人要些胰子,方好洗,至於這香裳,我纔想把它收起來,卻又被他劈手奪過。
“既然無法洗,那我就勉爲其難繼續戴着吧。”
“你——”
我的氣結,讓他戴看面具後的眼眸中儼然有了一絲冰冷之外的笑意,這絲笑那麼深,卻固後面傳來的一句話,生生地轉成徹骨的寒冷。
是的,寒冷,我清H扦地看到整個轉變過程,是那麼快,也是那麼地明瞭。
“你們一起過來用早點吧。”
是葉先生的聲音,我不明白爲什麼,從昨晚到今天,景王爲什麼會對初相識的葉先生、葉夫人隱隱藏着那些敵意,並且,我能感到,這些許的敵意正越來越濃。
這使得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葉先生、葉夫人和景王也有着些許的淵源?
景王森冷的站直身子,我下意識地也站起來,回望着葉先生,微福身:“麻煩了。”
葉先生是沒有任何的表情,彷彿僅是昨晚對着葉夫人,纔有那片刻的柔情,他回身往廚房那邊行去,我跟隨其後,景王有片刻怔留在原地,我微側螓首,纔要喚他,他卻邁步向前,徑直越過我,但仍與葉先生保持着一段疏遠的距離,一同行去。
甫到廚房跟前,葉夫人早就在迴廊前沿水的花架下,擺好幾樣餐點,皆是清淡精緻的小點,尤其中間一個透明的蒸果,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快用口巴。”
葉夫人一直是笑着的,從初見她時,她的臉上就掛着讓人舒心的笑意。一個女子,可以每時每刻都這樣地笑,那是要有多少的幸福充盈着,才能如此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惟有那日在街市之上,我的笑,是發自內心,沒有任何顧慮的,糖葫蘆很甜,更甜的,卻是心底。
什麼時候,我也能象葉夫人一樣,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於世外桃源的人生呢?這是身爲女子,最大的幸福吧。
可,我知道,我不會擁有,在我喜歡上憶的那天開始,禁宮深深,終是我的一生。
景王坐定,卻仍戴着面具,我望着他,略近其身,不由輕聲道:“脫下這個吧,不然你怎麼用早點?”
他的眸底一片陰暗,我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葉先生並不望向我們,只對着葉夫人,語音溫柔:“宸兒,一起用罷。”
“嗯,早起新熬的你最喜用的山藥粥,先嚐嘗。”
葉先生執過葉夫人親自爲他添的一碗清粥:
“你做的,總是最合我的口味。”
隨着這一句話,驟然,景王的手又握緊成拳,那‘咯咯’之聲響起時,讓我心底的疑惑越深,他並不是容易失態的人,但,這一次,着實有些什麼,讓他不再鎮靜自若。
“阿景,可是這些都不合你的口味?”葉夫人眸華凝向景王,溫婉地問道。
“怎麼會,他沒什麼忌口的。”我忙應上這句話,心中只浮起忐忑不安。
我轉向景王,手第一次垂下,在他們看不到的暗處,覆住他緊握的拳,正色“阿景,快用早點。”
只這六個字,我覺得到手底他的手一片冰冷。
“阿景!”我復喊了一聲,終於讓他的眸底的陰暗消散些許,我側過身子,纖手執過他的面具,輕輕地,替他脫下,我覺得到他的身子震了一下,不過,還是由得我將面具脫去。
“咦——”葉夫人輕輕地喚了一聲,這一聲雖輕,卻帶着詫異。
我不明白爲什麼葉夫人的反映亦是如此的奇怪,眼角的餘光僅見到,葉先生墨黑如星辰的眸子也終是不再平靜到無一絲瀾意,甚至於,凝着些許若有所思。
“我不用了。”景王驟然起身,拂袖離去。
我手中拿着慌那個冰冷的面具,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猶豫了一下,仍是沒有起身去追他。
“嫿兒,我會替他留一點,你先用吧。”葉夫人輕輕喚我。
“好。”我應聲,心下百轉千回,已然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用完早點,我執意要替葉夫人收拾,把那些碗逐一清洗,過碗的水冷冽徹骨,也好,可以讓我渾沌的思緒稍稍有些清明。
葉夫人在一側用綿,巾把我洗完的碗擦拭一千,復放到碗架上,見我神情怔怔.突然道:
“阿景喜歡嫿兒吧。”
“呃?”我一個失神,差點碗一滑脫手而去。
“嫿兒喜歡的難道不是阿景?”她輕聲問。
我低下螓首,聲音雖低,卻字字清楚:
“不是。”
“嫿兒好象並不是很開心。”
“葉夫人,我很羨慕你和葉先生的伉儷情深。或許我這麼說很唐突,但,從咋晚到現在,我想,這世上,如果真有最幸福的感情,那我應該已經看到了。”
“是嗎?”她淡淡地說出這兩字,語音卻蘊着另一種莫名的低徊,“彼時當我象你這樣年輕時,卻並不認爲我能這麼幸福。”
“爲什麼?”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們的故事,這麼問,雖又很唐突,可,我並不想隱晦地去問,對於這樣一個玲瓏剔透的女子,直截了當,應該更適合吧。
“因爲那個時候,我並不認爲自己會愛上他,同樣也不敢想象,他會愛上我。我們的感情,經過很多年的沉澱,纔到今天你看到的這樣。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我這一生沒有遇到他,該是一種遺憾,即便,這個過程裡,包含着傷害、包含着痛苦,最後,終是甜蜜幸福的。”
“傷害和痛苦的過程,也會甜蜜幸福嗎?”我並不能瞭解這種感情,因爲我本身才剛剛學習喜歡,試看愛。
“會,但有所含,必有所得,含下一切的鶴努其實,愛並不能難得到,舍不下,只是人的心裡有計較,計較之於愛,卻是最要不得的。”她的語音柔緩,如微風拂面般和煦,在這種和煦裡,我知道,她的淡然和大度,或許是此時的我,所比不上的。因此,我纔會一直離幸福看似很近,其實終究還是有着一點的距離口巴。
“葉夫人,我會努力讓自己不去計較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我輕輕一笑,把手中最後一隻碗洗乾淨,遞於她,她伸手結果,指尖與我的相觸,溫暖柔軟。
“嫿兒,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幺,可我看得出,阿景這個孩子對你的心,是真的。”接過碗的剎那,她說出這句話,我對上她的前水瞳眸,那裡,有洞悉的瞭然。
她竟然也能看出景王的心思,所謂旁觀者清,就是這個意思吧。
“但,我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纔是真正的幸福吧。”
這句她讓她略略地沉吟了一下,少頃,方道:
“喜歡和被喜歡,女子一般都會擇其前者,至於,哪種能讓自己比較幸福則是固人而並,有時候,錯過一時,可能,就是錯過一世。”
錯過一時,錯過一世?
我和景王應該就是如此。我仍能記得在懵懂的彼時,我對景王是有着別樣的情愫,可一切,終究隨着手腕那刀的落下,煙消雲散。
或許,彼時,我怨着他的狠,以及他的絕情,殊不知,這些怨,是不是也正源於在意呢?
而玄-“乙,從來不會給我最直接的傷害,也正因此,我纔在他的柔情下甘願逐步沉淪吧。
“嫿兒,洗乾淨手,我帶你去後面的花圃。”她喚我。
“啊?”我又發出愚蠢的單音節字,在這樣完美的人面前,我發現我的智商乃至情商都開始直降到零。
“阿景昨晚說,你們想在此多住段日子,等你的身子恢復了再走。所以,今日我帶你到四處隨意地逛逛,畢竟這裡遠離鎮城,亦算是比較枯燥乏味的地方。”
“哪有,一點都不枯燥乏味,只是叨擾葉夫人了。”
這句話,讓我想到客套的假惺惺,在葉夫人的坦然面前,我又覺得自己真的一無是處。
“婚兒,你呀,就是太客氣了,我和葉郎住在這裡多年,能有人來陪着,確是好的,只是,這十多年,也就你和阿景倆人來到這,看來,真是緣分。”
葉夫人柔柔地笑着,起身,拿起胰子,細細地把她柔若無骨的素手洗了一遍,她應該常年操持着這些家務,但她的手仍保養得絲毫不遜於宮內的后妃,象她這樣的絕美人兒,若是一朝選在君王側,定也是獨寵一身的主子吧。
陡然起了這個念頭,突兀得讓我稍縮了下螓首,接過她迷來的胰子,二l午自己的纖手清洗乾淨了,纔跟着她往竹屋後的花圃而去。
花圃裡滿是奼紫嫣紅的鮮花,我甚至不知道,隆冬的時分,竟還能綻出這種嫵媚,女子的天性,終是喜歡花的,在葉夫人的頷許下,我採擷了滿滿一大捧的花束,抱在懷裡,慢慢地心裡也充滿着幸福的喜悅。
葉夫人說,這些花是葉先生每年尋遍周圍的山巒,替她所栽種的,爲的就是一年四季,百花不斷,讓這鮮妍開滿她所有的歲月。
這種承諾,最樸實無華,但真真打動的,何止是一刻的心呢?
所以,此時,我抱着這些花,彷彿,也就能抱住玄憶許給我的那句誓言般。
是的,我現在一直提醒着自己這句誓言,無時無刻,這樣,我纔能有信心堅持到回宮的那一天。
畢竟,我怕,所有的過往終究敵不過的,惟是時間的殘忍。
葉夫人另要去喂所圈養的各類動物,我一人捧着花,生怕它們枯了,先自回竹屋,準備用水養起來。
甫走到迴廊,忽聽隱約有人聲傳來,這裡,除了葉夫人和葉先生,就我和景王二人是生客,難道,又來了人不成?
我尋着聲音走去,恰是景王和葉先生二人。
他們並站在那一泓溪流前,一側,梅枝斜斜地在他們的頭頂處綻出些許的嫣紅絢而,可這份絢麗,因看他們話語裡的凌厲,卻再無綻出更多的姝豔。
我將身子掩在一間竹屋的後面,聽到他們的對話更爲清晰地落進耳中。
“這麼多年,您果真過得逍遙啊。”
甫啓脣,景王的話語不止是凜冽,更多的,是一種清晰的鶴努一個‘您’字不僅僅是尊稱,在此時,更象是一種諷刺,含着恨意的諷刺。
他認識葉先生?
“你還是找到了這。”
葉先生的語意裡辨不出任何的情緒,除了對葉夫人時的柔情款款,他的淡漠甚至不輸於景王。
“哈哈哈哈。”四聲大笑從景王的口中溢出,這笑或許已然不能稱之爲笑,帶着太多的淒涼,我從來沒有聽過景王這樣笑過,第一次,刺進我的耳裡,莫名地,讓我的心中,涌起一種沒有辦法忽略的關於悲愴的味道。
“您以爲是我想找到這嗎?如果我知道您和她在這,我寧願困死在谷底,都不會走到這裡!”景王狠狠地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彷彿都是要在自己的心裡砸出血來的那種狠厲,“可,卻還是讓我看到了!看到了您和她的‘恩愛’!”
“景兒,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放不下。”
“我怎麼放得下?!您讓我怎麼放?從小到大,您何時正眼瞧過我?瞧過這個同樣是您嫡生的孩子?曾經,我以爲,母妃寵冠後宮這麼多年,您對我,必然也是有所不同的,但是,我卻從一開始就錯了!您寵的愛的,原來並不僅僅是我的母妃,只是把她推到了後宮爭寵的峰尖上,替您真正要保護的她擋去所有的傾訛!您看着她爲了保住自己的一席位置掙扎得那麼辛苦,心裡有的、在意地,卻僅是身邊那個卑微的宮女!”
景王接近低吼地說出這一番話,終於讓我的心一併驚愕眼前的葉先生.難道是先帝?!
他沒有駕崩,就詐崩,然後傳位於玄憶,自己攜着‘葉夫人’歸隱在了山間?
也在這剎那,我終於想起來,爲什麼覺得‘葉夫人’眼熟,那日,青陽慎遠突然朝見玄憶,我被迫退到伯,書房的裡間,牆上掛的一副畫像中的女子,不正是‘葉夫人’的模樣嗎?
“景兒,或許爲父確實待薄了你母親,可對你,爲父並沒有絲毫因她的原因怠慢於你。雖然彼時你年幼尚小,難道真的看不出來爲父的用心嗎?”
葉先生的話語裡分明帶了幾許的蒼澀。這種蒼澀裡,我聽得到,一種父愛的深沉,這種深沉,是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澹臺謹,對我不會有這樣深的情感,也是在這瞬間,我覺得景王其實還是幸福的,不過,他卻忽略這種幸福,只將自己困束在仇恨的包圍中。
“您的用心?我看不到,我只看到,當無憶,我的伴讀,就這樣,一宿之間繼位成了新君,我才知道,您始終心裡,並沒有把我當真正的兒子看待。我不是稀罕您的皇位,我只是想您能真正地用父愛疼我一次,可到頭,我只落得母妃成了人彘,我連探望母妃一面,都要看無憶,不,是玄憶的臉色!您說,爲什麼呢?同樣是您的兒子,您爲什麼可以厚此薄彼,就如同,同樣是您的后妃,你愛的,卻是那個宮女,我母妃伴您的數十年,最終不過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我從來沒有看到景王這樣的失態,在說出這些話時,他宛然只是一個希冀得到父愛,希冀着父親對母親終是不同的孩子。
確實,他真的還是孩子的心性,並不是僞裝出來的那般成熱。
“若我當初不是念着父子親情,在你射殺銘兒時,我就不會姑息於你!”
這一句話,驀地讓我的心裡陡然一驚!難道說,景王曾經
“銘皇兄?是,是我射殺了他,只是,我沒想到,您也知道,看來,您對我的寬容真是夠多的,我是否應該感恩戴德呢?我的父皇?”
景王的聲音裡充斥着陰鷺,這種陰鷺即便在此時,暖陽高照的接近正午時分仍讓我不禁渾身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疙瘩。
若從他們的話語,以及玄憶即位至今已有十五年來推測,該是景王很小的時候就射殺了他口中的銘皇兄?!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就懂得了殺人?
我倒吸一口冷氣,藉着竹屋的遮掩,我才能聽到他們的這番對話,我不喜歡用這種不光明磊落的方式偷聽,只是,我的一時好奇,讓我在聽到這些話時,沒有辦法自禁地只能繼續聽下去,哪怕,這是很不道德的行爲。
因爲,關係的,不僅僅是眼前的倆人,還有玄憶。
“景兒,哪怕你做錯再多的事,能容的,我還是選擇容,不僅僅是失去銘兒之後,我不想連你一併失去,更由於我知道,你是遵從你母親的意思,不得不爲,所以我等着你悔過,燈你重新做回最初的景兒,只是,我很失望地看到,你母親對你的影響始終是太深,深到,你一錯再錯,仍不知悔改!”
‘葉先生’的話仍是不疾不緩的從容,原來,他就是先帝,所以,初見他的眼眸,我就會覺得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那還是不是拜您所賜?今時今日,您用詐死換來這樣神仙眷侶的日子,可曾有一刻想過,我母親所愛的煎熬呢?我真的很想知道,爲什麼您可以這樣殘忍地對待我們母子,如果您不愛我母親,何必要許她這麼高的位份,又何必要生下我呢?我的出生,或許從一開始,就象一個悲劇!”
景王說出這些話,竟讓我也品到一種疼痛,這種疼痛,隨着我愈瞭解他,就愈深。怪不得,他的恨會這般地濃,皆是有着前因後果的必然。
“沒有誰註定是悲劇,只是景兒你自己的認爲,你陷在恨裡太長時間,這種鶴努其實不過是一場誤己誤人!”
‘葉先生’隨着最後一句話的說出,驟然加重了語氣。
“我知道,您不想看到我,所以希冀着我快點離開這裡,對嗎?不過,我卻偏選擇在這裡,慢慢的熬製草藥,我要看着你們有多恩愛,這些恩愛,是否會因我這個皇子的到來,有所轉淡呢?”景王帶着更濃郁的陰鷺說出這句話。
原來,這纔是他的本意。並非是爲我尋找草藥,留下來,只因爲心有不甘。
或許,我的毒本就是無藥可解的,又或許,我本身就沒有中毒,這樣想時,我的脣邊浮過一抹淡淡的弧度,很淡,並不深,如同我此刻的心境,雖未到看盡千帆的時候,卻也是清冷依舊。
“你到底要什麼?”這句話, ‘葉先生’凝着幾分冷意說出,景王,終是觸及他心底的禁忌了吧。
他和啼r夫人’之間的感情,應該是歷經磨難才得來的相守,因爲要一個帝王爲了江山放棄美人並不難,爲了美人放棄江山,古往今來,卻着實是不多的。
這樣的感情,需要多少的沉澱才能成就。或許真的如‘葉夫人’口中所說的沒有計較的愛,才能圓滿吧。
“父皇,如今才關心兒臣要什麼,難道不覺得太晚了嗎?”景王笑着說出這句話,笑意裡,滿是不屑,和嘲諷。
“不管你要什麼,假若你要傷害到宸兒,我不會再容!”
“您不會再容?有用嗎?如今的您,並不是皇上,手中甚至連一點兵權都沒有,而我,您最不待見的兒臣,卻手擁三萬精兵,您說,倘若我現在發號施令,讓精兵悉數至此,會怎樣呢?將您的世外桃源夷爲平地,亦是不難的事吧?”
這句話,讓我捧花的手,不由得都有些許的顫抖,景王,他怎麼會這般殘忍童年時他射殺手足的殘忍,如果是‘葉先生’口中受他母妃的唆使,那麼此時如果他號令精兵,將此地悉數毀去,這種殘忍,更帶着不孝的意味!
“是,我如今並不是帝王,不過是一個退隱山間的老人,要的,僅是這世間的一隅平靜安好,如果你要把這毀去,雖然並非難事,但,你我父子的情份,也就到頭了。”
“到頭?不錯的選擇,這樣,我就解脫了,不必每日活在痛苦中,其實,您在我的心裡,十五年前就真的駕崩了。昨晚看到您,不過只讓我覺得有一瞬的震驚,震驚之後,留下的,僅是不恥,爲有您這樣的父皇所不恥!”
“景兒,如果羞辱我,能讓你覺到滿足,現在,你可以走了嗎?”‘葉先生’冷冷說出這句話,顯是下了逐客令,他的這隅靜好,怎會容人破壞呢?
即便是他的孩子,也不能破壞,因爲,我想我終於知道, ‘葉夫人’口中的關於曾經的那些傷害、痛苦一路熬過,有多麼艱辛,才能讓他們得到這來之不易的幸福相守。
“本王所厭惡的東西,毀滅是唯一的結局。”
景王的聲音更爲冷冽,難道,他真的要召喚精兵?
“住手!”當我看到景王從懷裡拿出一個筒:i足的物什時,終於走了出去, “不可以!”
我看到,他望着我的眼裡滿是驚愕,是的,他沒有想到,這些話,竟然會被我聽到,或許,他還想在我的心裡保留一些印象吧。固然,這些印象未必是關於完美的。
我的懷裡捧着最美的鮮花,花的芬芳,卻掩不過空氣裡充斥的狠毒。
我看着他們,固是父子,所以眉眼相似,性格,卻還是迥然的。
“你以什麼身份命令本王?”他望向我的眼睛,滿是冷漠絕情,可,我不怕,一點都不。
“我只是勸誡,而並非是命令,景王,我不希望您一錯再錯!”
我的聲音清泠,他看看我的眼底,宛然再無柔情,這樣,纔是我要的,不是嗎?
“給本王滾開!”他說出這句話,收回凝向我的眸華,“否則,休怪本王不再送你回宮!”
“景王,您難道真的冷血到不念骨肉親情嗎?眼前的這人,是您的父親,即便他現在選擇的不是您的母妃,爲什麼,做爲晚輩的您,不能遵從他的選擇呢?
您可以號召精兵,把這裡夷平,但他們之間存在的感情,您夷得平嗎?或者,毀滅得了嗎?”
說出這番話,我望着他,我不相信,景王的良知都已泯滅,我更相信,他是善良的,只是,他把善良的一面僞裝在狠毒之後。
“本王只相信,哪怕再多的所謂感情,若一方死了,那麼就都該告一終結”
“如果你選擇毀滅,我會恨你。”我說出這句話,帶着絕決。
“恨本王?也不錯,既然你所謂的愛給了那個玄憶,把恨給本王,本王願意接受。”
恨?
其實我始終不知道恨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只是情急中,把這個字也說了出來“景兒,你莫要再誤入歧途。否則,定是萬劫不復。世上的恨和愛雖然是對立的兩面,但,只要放下鶴努心裡,自然會僅剩愛的存在。”
“父皇,這些道理,等到您的宸兒死了,您在她墳前說罷!”
景王薄脣浮起一抹殘忍的弧度,那是一種笑,但,這種笑,無關乎喜悅,有的,只是殘忍的陰H音。
他的手在此時輕輕擰開那個筒狀物。
“不!”我放下手裡的鮮花,漫天的鮮花飄零間,我衝到他的跟前,想要奪過那個筒子,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隱隱猜到,必是他召喚精兵的方式。
其實,他一直是可以召喚精兵的,卻仍選擇在谷底待那麼長的時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H乍晚沒有找到出來的路,是不是,現在還是安靜地待在那邊,直到食物吃完,他定會召來精兵救我們出去,那麼,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幕發生。
但,世上的事,其實是沒有如果的,一切,都在冥冥中註定,容不得任何人的轉圈。
不過一剎,筒子內衝出的白色氣煙灼疼了我的手,因爲我搶不下來,乾脆就拿手心去捂住那筒口,只這一捂,僅覺得手心是燙得厲疼,伴着景王氣極的聲音響起。是的,他氣極,卻並非是因爲我不讓他發出這個施令,而是
“蠢女人!你連手都不要了?”他惱怒地忙把筒子梆甩到一邊,焦慮地執起我的手心看時,那裡,只是血紅的一片,皮都開始有些蛻去。
看到這些,他更爲焦慮,第一次,讓鎮靜的他,開始手足無措,他輕呵氣替我吹着傷口,復抱着我的手,來到就近的溪水邊,把我的手直接浸入那冰冷的水中,旦聽‘噝噝’聲響,又是一陣淡淡的白煙冒起,錐心的疼痛再次席來時,我卻在他身旁,忍看疼痛,緩緩道:
“阿景,寬容一點可以嗎?我不希望你拆散有情之人!”
這句話,果真又忤觸了他,他緊緊地捏住我的手腕:“你是不是想說,讓我也不要拆散你和玄憶這對有情人?”
話語甫落,未待我答,忽然,一道凜寒的風聲向身邊呼馳而來,隨着這道風聲,眼前綻出一片嫵媚至極的光寰,我只聽到‘葉先生’急喝一聲:“小t心!”
隨着景王攬住我的腰,帶我就地閃避時,我看到一個黑色的罩子,舞動着它四周鋒利的鋸齒,帶出那道光寰時,竹製的迴廊被一悉數割斷。
迴廊‘嘩啦啦’一片倒落時,我眼角的餘光,宛然看到,一隊着血色緊身戎裝的男子出現在不遠處,那黑色的罩子就是從爲首的那名男子手中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