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昌邑,格外有生機。
從黃巾之亂結束以後,山陽郡就格外的安寧。紛紛的戰火,並沒有波及到這裡,即便是山陽太守袁遺在成皋戰死,也沒能引起太多人的主意。畢竟,對老百姓而言,紛起的戰亂和他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能夠在這動盪的年月活下去,才最重要。
春耕時節,田地中一派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青青的樹椏,伸展嫩綠的葉子,似乎是向人們昭示這春天動人的美景。
從二月初,風調雨順。
山陽人都說,這是因爲他們有了一個好太守,老天降下的恩賜。
這位太守,就是剛接到朝廷任命的曹操。
山陽南靠彭城國,西臨濟陰,東和東北方向,緊鄰魯國、琅琊國,地理位置很重要。
當年董俷曾兩次襲擊山陽,令不少人記憶猶新。
曹操來到山陽之後,憑藉着伊籍山陽本地人的身份,很快的就和本地大族取得了聯繫。
不過,此時,這位新上任的山陽太守,卻是如坐鍼氈。
在昌邑府衙大廳中,一個身高七尺,體態清癯的文士手持白綢摺扇,端坐大堂上。
曹操面帶和煦笑容說:“公圖,此次來我這治下,不知有何指教?”
這文士,正是袁紹派來的使者,逢紀。
逢紀是冀州河間人,早年曾依附何進。後來與袁紹交好。
此次袁紹殺死了冀州刺史韓馥,正忙於加強對整個冀州地控制。冀州地廣,所轄三郡六國,有很多是皇室宗親,想要控制起來,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做到。
而恰恰在這個時候。薰卓任命曹操爲山陽太守,一下子刺中了袁紹的軟肋。
爲什麼呢?
就是比鄰山陽的東平國,在名義上雖自立一地,可實際上卻處於很尷尬的地位。
東平北面,是冀州,西南面,是河內。
正好卡在兩地之間,使得袁紹無法將兩地連接在一起。
而東平國。又是州治下,依附於山陽郡所治。袁紹在冀州的根基還不牢固,也不敢冒然出兵兗州,以免激起了各地諸侯地反感,到時候他可就真的成了千夫所指。
袁紹深知曹操的本事,故而心懷猜忌。
逢紀曾與曹操同在大將軍府效力,彼此也算是熟人。
見曹操詢問,逢紀一笑說:“孟德,還未恭喜你出任山陽太守呢……呵呵,我家主公聽說孟德當了山陽太守。高興的不得了。說有孟德在,他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
曹操不是傻子,哪能聽不出逢紀這話中的反意?
心中不由得暗自苦笑:早就知道這山陽太守不好當,果然……**還沒坐穩,就有人來找麻煩了!
若問曹操害怕袁紹嗎?
那是屁話!
曹操不懼袁紹,但袁紹佔據冀州大半土地。兵多將廣,勢力大增。而曹操在陽慘敗,從沛國帶去的人馬,十亭損了九亭以上。胡車兒、曹洪戰死疆場,謀主戲志才病死陽城下。若說二十二路諸侯,除了戰死的之外,傷亡最慘重的就是曹操。
不過,曹操也接着斷後地機會。博得了好名聲。
諸侯對他莫不感激,所以當曹操回到陳留之後,陶謙等人就送了曹操近萬人馬。
然後又按照戲志才的推薦,曹操找到了郭嘉。
並沒有費太大的力氣。不但將郭嘉招攬在麾下,連帶着荀彧也被一同招攬。
荀彧之才,用曹操的話說,可比漢初四傑中的蕭何。而郭嘉,就成了他的張良。
可即便是如此,曹操也沒有能力去得罪袁紹啊!
當下笑道:“公圖說笑了。我初來山陽,諸事尚不熟悉,只知這山陽郡流寇衆多,還沒有想到解決之法,頭疼的很啊。”
言下之意是對逢紀說:老兄,請你告訴袁紹,我自己的麻煩事還有一大攤子,沒工夫去聽從董卓的命令。所以,你們也不用擔心,我這邊還忙不過來,不會找麻煩的。
逢紀也是聰明人,怎麼能聽不出曹操地退讓之意。
眼珠子一轉,他笑道:“我家主公也知道,孟德你如今事情繁雜。不如這樣,可以請我家主公派兵屯紮於東平。這樣一來,如果孟德你有什麼麻煩,也好有個照應。”
這那是幫忙,分明是要吞併東平國。
若袁紹真的在東平國屯兵,那曹操的麻煩才真的是大發了。
有一頭老虎在你家門口酣睡,如何能安下心來?可曹操也知道,如果他拒絕了……
細目微微一眯,曹操笑了起來。
“公圖此計甚好,依我看,就這麼辦好了。有本初相助,山陽無憂!”
逢紀嘿嘿的笑了,“既然如此,我就將孟德的意思,轉告我家主公。”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逢紀起身告辭。
曹操這才召集麾下衆人,來議事廳中商議事情。
把剛纔逢紀說地事情說了一遍,令曹操麾下衆將,一個個暴跳如雷,勃然大怒。
如今曹操麾下的武將,也是人才濟濟。
夏侯惇雖傷了一隻眼睛,可經過治療後,並沒有大礙,相反變得更加沉穩,連武藝也好像提升了一節。曹仁、夏侯淵,是曹操的親信,許褚、李典、樂進還有新加入的于禁,也都是忠心耿耿。特別是曹仁還爲曹操招攬來了一位本族的能人,更令曹操開懷。
此人名叫曹純,精於兵事,雖不如夏侯惇許褚那樣的勇武,但比之李典樂進,絲毫不差。
此外。陽城下,曹操雖然大敗,卻收到了一員大將。
那就是東萊郡地太史慈
是孔融部下。因仰慕曹操的高義,在陽一戰後,操地麾下。
許褚怒道:“主公。爲何答應那袁紹進兵東平國?袁紹無能,累得我軍大敗,如今又欺上門來,不殺此人,難消我心頭之很。”
曹操沒有理睬許褚,卻向一旁的文士看去。
—
郭嘉、荀彧、荀攸、程、伊籍,如今已經組成了曹操麾下的智囊團。
郭嘉面帶笑容,荀彧不動聲色。其餘衆人,也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言不發。
“奉孝可有什麼看法?”
郭嘉啪地抖開了綢扇,風姿卓絕,淡然一笑道:“主公已經有了決斷,何需再問我呢?”
“郭奉孝,你這是什麼態度?袁本初佔了東平,難道你就不擔心?”
許褚是個大嗓門,指着郭嘉厲聲喝問。
曹操忙道:“仲康,不得無禮。”
郭嘉和荀彧相視一眼。然後開口道:“袁紹此人,好謀而無斷,極重虛名。主公和他相交日久,想必也對袁紹也非常瞭解。此人能猖狂一時,遲早也要敗落。主公這是以退爲進之計,暫避鋒芒。就算主公同意袁紹屯兵東平。想那袁紹,卻不會如此。”
許褚環眼一瞪,“爲什麼?”
荀彧說:“主公如今在青、兗、豫、徐四州之中,頗有聲望。袁紹如果真的這樣做,只怕諸侯也不會答應。他冀州根基尚不穩固,如何敢來惹怒諸侯?看着吧,他必不會出兵東平,相反還會設法與我們交好……東平國。嘿嘿,是一塊禁地。”
夏侯淵側耳聆聽,沉吟片刻,就明白了荀彧的意思。
“不錯。東平國是一塊禁地,不但袁紹不能動,我們也不能佔領。”
說罷,他向郭嘉看去,“奉孝,可如此一來,難不成我們就困守在這山陽郡不成?”
很明顯,諸將對郭嘉並不信任。
太年輕了,若非是戲志才臨終所指定的人選,只怕誰也不會同意他爲曹操的謀主。
郭嘉自然能聽出夏侯淵話語中的考校之意。
起身命人奉上了地圖,而後輕輕搖動摺扇,點指圖上的各地說:“山陽爲四戰之地,雖土地肥美,卻不適合我們現在的發展。所以,暫時不能得罪了袁紹,而且還要向他示弱。向東北,是魯國;東面是琅琊國,南面,是彭城國。這三個地方,可以給予我們足夠地發展空間……當務之急,是要把這三個地方拿到手,特別是彭城國。如此一來,就可以和沛國、陳留連成一片,使將來可以進入徐、豫兩地。”
“可彭城國屬徐州,我等難不成和陶謙翻臉?”
郭嘉笑道:“自然不能,我們現在還沒有和陶謙翻臉的資格。我有一計,可使青、兗盡入主公之手,同時讓陶謙求着我們進入彭城,這樣一來,我們就打開了徐州的門戶。”
曹操聞聽,連忙問道:“奉孝有何計策,快快說來!”
“主公可知滿寵此人否?”
“滿寵?”曹操一怔,點頭說:“可是那剛直滿伯寧?我聽說過此人……好像他也是山陽人,只是黃巾之亂後,就不知所蹤了。奉孝,爲何突然提及這滿伯寧呢?”
“因爲主公若想佔領青州,就必須要藉此人之手。”
伊籍也是山陽人,自然對滿寵很瞭解。
“奉孝,你知道滿伯寧的下落?”
“主公還記得當年我們在陽相聚否?我與文若、長文離開陽後,曾遊歷冀州。非常意外的遇到了滿伯寧……不過他現在不甚得意,和太平道餘孽混在了一起。”
伊籍失聲道:“滿伯寧怎會和太平道混在一起?”
郭嘉一聲長嘆:“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還要從我那小師弟轉戰青徐的時候說起。當初他爲掩護老師入陽,曾二次襲擊山陽太平道,與無意中殺了滿伯寧的父母家人……滿寵一怒之下,就投靠了太平道,發誓要找董西平報仇。只可惜,張角失利,滿寵也就成了罪人,和太平道首領管亥,帶領人馬遁入了黑山躲藏。”
提起董俷地名字。這大廳裡夏侯惇四人的臉刷的通紅。
想當初四人聯手都沒能勝了董俷,還平白地讓夏侯惇變成了一個獨眼龍,簡直是一件奇恥大辱。
平日裡,許褚等人都儘量避免談起董俷,以免刺激到夏侯惇。
這也是許褚夏侯淵他們對郭嘉始終懷有敵意的一個原因,畢竟他是薰俷的師兄。
夏侯惇地面頰抽搐片刻。突然仰天大笑。
“你們這是做什麼?輸了就是輸了,何況輸給了虎狼之將,也不算丟人。我等這一次輸了,至少還活着,還可以繼續努力,他日尋董西平報仇。奉孝大才,不必顧忌,只管說就是了。老子雖然打不過那薰西平。可也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物。”
這話一出口,曹操連連點頭。
至少,元讓已經解開了那個心結,不必再爲此擔心。
太史慈呼的站起來,朝着郭嘉一拱手,“奉孝先生,我等早先無禮,還請勿怪!”
郭嘉笑着擺擺手,“都是爲主公效力,諸位無需掛懷。只是我那小師弟……”
說到這裡。郭嘉心中不免感到了一絲惆悵。
看氣氛有些低落,曹操忙開口道:“奉孝,剛纔說其了滿伯寧,咱們接着說下去。”
荀彧見郭嘉不願意說話,當下開口道:“滿寵對現如今地狀況並不是很開心。特別當時被袁紹戰敗,黑山軍的狀況非常不好。袁紹主掌冀州。定然會對黑山軍再次打壓……到時候他們的空間會越來越小,主公爲何不趁機招攬黑山軍
得一虎將。”
曹操一蹙眉,“文若的意思是……”
“非是我的主意,而是奉孝謀劃。可遣一人秘密前往冀州,與滿寵相匯合。而後讓他帶黑山軍自冀州出兵,襲擾青州。如此一來,青州必然大亂。到時候應劭孔融,定會請主公出兵相助。藉此機會,一舉吞下青州,主公佔據青兗。可威懾徐州,窺視豫州,震懾司隸……不出十年,則主公羽翼豐滿,中興漢室,指日可待。”
曹操不禁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他輕聲詢問:“不知誰可說服滿寵?”
伊籍挺身而出,“我自效力主公帳下,至今寸功未立。恰好我與滿寵是同鄉,願前往冀州,說服於他。”
“機伯出馬,我自然放心。只是冀州如今動盪……”
曹操想了想,道:“子義,我請你帶一支人馬,掩護機伯前往冀州,務必保證機伯周詳。”
太史慈聞聽,起身拱手,“太史慈必不辱使命。”
“那徐州……”
曹純站起來說:“主公,此事並不難。我願領一支人馬,假扮流寇,襲擾彭城。”
曹操連連點頭,同意了曹純地要求。
不過這心裡面還是有一些可惜。自從見到了董俷巨魔士重騎兵的威力之後,他就想着要組建一支同樣的人馬。曹純精於兵事,是最好地人選。可惜薰俷對巨魔士的情況掩護的非常周密。曹操雖花費了重金,始終無法探聽到甲裝騎具的消息。
讓曹純出去歷練一下,倒也有好處。
曹操和衆人又商議其他地事情,這時候有人來報,派往陽的探子有要事稟報。
“啓稟主公,陽傳來消息!”
前來稟報的人,是曹操地從事,新招募來的陳留平丘人毛玠。此人是程推薦,素有清恪雅量之名,遇事沉穩,不顯慌亂。故而曹操任命此人,爲他身邊的從事。
可這毛玠進來,卻不見半點的沉穩。
手中持一摞文書,步履踉蹌的衝進了議事大廳。
曹操面色一沉,“孝先,何事驚慌?”
“主公,這是從陽傳來的消息……一份榜文,據說是董西平於朝堂上地話語,還有一份策對,也是董西平上書朝廷,名爲平流三策。事關重大,請主公見諒。”
“呈上來!”
曹操從毛玠手中接過了文書,先拿起那平流三策,仔細的閱讀。
臉色不停的變化,許久之後突然仰天一聲長嘆:“我道董西平只通軍事,沒想到……”
“主公何事驚慌?”
看曹操的模樣,所有人都預感到了一絲不妙。
荀彧從曹操手中接過了平流三策,匆匆的掃了一眼,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董西平,竟有此見識?”
荀彧的臉色蒼白,心中感到一陣恐慌。
“文若,你這是……”
“這屯田之策,這屯田之策……”荀彧突然站起來,轉身就往大廳外跑。任憑曹操等人叫喊,荀彧也沒有答應。郭嘉看罷之後,也不由得心裡一驚,下意識的掃了衆人一眼,而後閉上了眼睛,久久不說話。
爲何郭嘉如此表情?
那平流三策,其實可以適用於各地。
早先荀彧還在思索,如何安撫山陽的流民。
和程、郭嘉二人苦思許久,在昨日纔想出了屯田地法子。具體的章程剛擬定完畢,沒想到陽方面,已經有了更完善的辦法。特別是以工代賑,對於東漢時期的人而言,無疑是一個思想上地突破。不是荀彧他們無能,而是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
郭嘉把平流三策遞給了程……
“主公,那榜文上是什麼?”
此刻,曹操的面色蒼白,如同一張白紙般,沒有半點血色。
他拿着榜文,手不停的顫抖,心裡面更是一片冰涼。
求賢令!
只求其能,不求其德;唯纔是舉,我皆可用之……
這句話,絕對是觸動了曹操心中的那一根最脆弱的心絃。突然間,曹操仰天大笑起來。
笑得是格外的開心。
越笑越開心,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笑得在座衆人,一個個面面相覷。
“知我者董西平,知我者,董西平……”
曹操說着,把榜文丟給了郭嘉,而後看着毛玠說道:“聽聞吳忠侯納妾,不知是在何時?”
毛玠不明白曹操爲何突然問這件事,甚至連稱呼都變了。
想當初,董俷殺了曹操的本家兄弟,雖說戰場上刀槍無眼,怪不得什麼人。可在曹操的心裡面,始終還懷有一分淡淡的恨怨。所以,他從不稱董俷的爵位,而是直呼其表字。沒想到,看了那榜文之後,居然連稱呼都變了,實在是有些古怪。
毛玠輕聲道:“啓稟主公,據探子回報,吳忠侯會七日後成親。”
曹操點了點頭,“仲康,去找夫人,就說我要那把前些時候花費重金買來的太阿寶劍。”
“喏!”
許褚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匆匆的離去,片刻之後,捧着一柄式樣古拙的寶劍回來。
曹操輕撫劍匣,沉吟片刻後,有些依依不捨的遞到了毛玠手中。
“孝先,派人帶着這把寶劍,快馬趕赴陽,務必要在吳忠侯大婚之前,將其奉上。你讓人告訴吳忠侯,他殺子廉,我誓不原諒他;但曹孟德和董西平,終爲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