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只聽到有人說道:“什麼‘削鱗之法’,不過是一個笨辦法而已,有甚麼可以得意!”
趙旭海轉臉看去,卻見說話之人正是彭三。
這位彭三爺先前一直在掌舵駕船,此時“金玉號”已停泊了下來,他纔將舵盤扔下,來到了瞭望臺上。
趙旭海道:“笨辦法?此法正是攻破‘千鱗水陣’的唯一戰法,你懂什麼!”
他久在軍中,乃是朝廷水軍的將領,自不會把這五短身材,長得如個一個鄉巴佬一般的彭三放在眼中。
彭三平素裡甚是圓滑世故,說話也多是低聲下氣,長相看上去又甚是醜陋猥瑣,完全是一副市井小人的模樣。可是此時,他卻一反常態,“哈哈”冷笑了幾聲,道:“笨人用笨辦法,還自以爲高明!用這個甚麼削鱗法,只比誰的火炮強,船艦經打些,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能不能破陣,卻還說不定哩!”
趙旭海道:“所謂海戰,本就是以大船勝小船,以大銃勝小銃,船多炮多者必勝,我水師艦船的炮火強過海盜船,定是可以破陣!”
彭三道:“依靠船堅炮利與和人硬拼,不過是下乘的戰法,真正的上乘戰法,乃是以智爲先,以弱勝強。你們官軍的水師艦船用這‘削鱗之法’,要削去大陣外圍的小船自是不難,等進到了陣中那五艘巨鮫戰艦的射程,只怕你們炮火也未必能強得過它們!”
趙旭海道:“以弱勝強,說來容易,又有誰能做得到?趙某統領水軍多年,也未聽說過在海戰中有小船勝大船,小銃勝大銃的事。”
彭三“嘿嘿”笑道:“你雖是不行,別人卻未必不成,你見識太淺,不曾聽說過倒也是正常。”
彭三此話說得更是不中聽,趙旭海不由得火往上衝,哪裡肯幹休,當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起來,卻是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彭三倒是氣定神閒,不急不燥,那趙旭海身爲水軍千總,被一個鄉巴佬搶白了幾句,已是面紅耳赤,頗顯出氣急敗壞之狀。
華不石對於大洋之上的船戰一竅不通,司馬如蘭與這位大少爺也差不太多,他們站在一旁聽着彭趙二人爭論,卻也不知道誰說的有理,更是無從評判。
眼見二人越吵越烈,趙旭海抓往腰刀的刀柄,幾近發作,華不石連忙上前阻攔道:“趙千總消消氣,有話慢慢說。”
他轉向彭三說道:“彭三爺,你說這‘削鱗之法’乃是笨辦法,莫非是還有更好的戰法,能破‘黑龍宮’的‘千鱗水陣’麼?”
彭三露出了嘻皮笑臉之狀,說道:“辦法嘛好象是有,只不過彭三記不太清了。”
華不石聞言心中一動,道:“還請彭三爺用心想想,只要能想得起來,需要什麼條件,儘可提出來,但凡在下與蘭兒小姐能做得到,就定然不會拒絕。”
這位彭三爺駕船和海戰的本事,華不石早在前往萬易島時便有所領教,他既然口出狂言,說不定真有本事能破海盜的大陣。
曹暮雲一度猜測此人定是原大明朝廷水師中的將領,對此華不石並不以爲然,只因爲這位彭三不僅僅擅於海戰,還有一身十分高明的武功,雖然極少顯露,卻絕非尋常的朝廷武將所能具有,這位彭三爺的來歷,實是神秘得很。
一旁的趙旭海卻道:“華少爺莫要聽他吹牛皮,‘削鱗之法’乃是破此水陣的唯一戰法,哪還會有其它的辦法,這廝不過是在胡說八道,故弄玄虛罷了!”
彭三卻是目光一凜,說道:“誰說沒有其它的方法?你若不相信,我們不妨來打一個賭,俺若是想到了破陣之法,你便輸一百兩銀子,再跪下給俺磕十個響頭!”
趙旭海怒極反笑,道:“好,你若還有其它辦法破陣,莫說十個響頭,就算一百個我也磕了!可你若是想不出辦法,那又怎麼辦?”
彭三道:“俺若是破不了此陣,便輸你二百兩銀子,彭三給你磕一百個響頭,你總不會吃虧吧?”
趙旭海雖然並不真想要彭三磕頭,而看這鄉巴佬的一身破舊布衣裝束,也實在不象能有二百兩銀子的模樣,不過此時他輸不得這一口氣,也不做計較,說道:“好,那便一言爲定!”
彭三哈哈一笑,轉向司馬如蘭,說道:“城主大小姐,俺與這趙千總打的賭你都瞧見啦,如今要破此‘千鱗大陣’,便須得把大倉城所有有艦船都交予彭三指揮才行,大小姐可同意麼?”
司馬如蘭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要把所有艦船交予彭三指揮,無異於是把上千“萬金堂”弟子的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中,這可不是幾百兩銀子的賭金或百十個響頭可比,司馬如蘭雖曾聽說過這位彭三爺擅長駕船和海戰,卻終究沒有親眼見過,這決定自是並不易下。
她一雙美目望向了站在一旁的華不石,卻是帶有徵詢之意。
華不石面露微笑,說道:“彭三爺的本事在下深信不疑,他既說能夠破陣,想必就會有辦法,蘭兒小姐只管放心將艦船交予他指揮便是。”
如果說對於彭三,司馬如蘭還不甚相信,可對於華不石,這位大小姐卻是深信不疑,這一個多月他處置大倉城中的各項事務,判斷極爲準確,從來就沒有出過錯。
司馬如蘭當即就下了決心,說道:“好,蘭兒就將大倉城所有艦隊的指揮之權交予彭三先生,希望彭先生能帶領我們破陣殺敵。”
彭三“哈哈”一笑,道:“大小姐只管放心,俺彭三與那些豬驢般的蠢人不同,可不會用那種蠢笨辦法,要破這‘千鱗水陣’,大倉城的艦船損傷不了幾艘!”
趙旭海聽到此言,直氣得又伸手抓住刀柄,對彭三怒目而視。
彭三此時卻不再理會趙旭海,忽然對一旁的“萬金堂”弟子大喝道:“快把燈籠拿來!俺要親自指揮各艦!”
這彭三先前一直都是嘻嘻哈哈,這一聲尖利無比的倏然大喝,好象是敲破了銅鑼,直把那名弟子嚇得一個哆嗦,連忙應聲道:“是!屬下這就去拿!”
夜間用於傳訊指揮艦隊的兩隻大紅燈籠送了過來,彭三拿在手中,三兩步便走上了前方的高臺。
站在“金玉號”甲板的至高點上,這位彭三爺挺胸而立,但身上的猥瑣滑稽之間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威嚴肅穆的之氣。
雖然他五短身材,穿的仍是那一身破舊不堪的布衣,但是在華不石和司馬如蘭等人的眼中,站在高臺之上的彭三,竟在忽然之間就好象變成了一位號令千軍萬馬的金甲大將軍一般。
這種感覺的產生,自是因爲彭三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勢所致。
彭三瞪着一雙三角眼,盯着遠處海面上的“千鱗大陣”,好象是要看穿其中的奧妙,忽然之間,雙臂開始揮動,兩隻大紅燈籠疾速揮動,對大倉城的艦船發出指令。
“金玉號”是大倉城艦隊的旗艦,本就負有指揮艦隊之責。雖然在最初的計劃之中,大倉城和大明水師內外夾攻,直接攻入“黑龍宮”的水寨,並不需要做更多的指揮,但這一計劃如今已然擱淺,此時除了被擊沉的三艘快船之外,大倉城的艦船都已退到了“千鱗大陣”的射程之外,降下了船帆,停泊在海面上。
由於缺少火藥,船上裝配的火炮無法使用,自是不能象粵境水師艦隊那般,用“削鱗”戰術在大陣邊緣與海盜船互射對攻,而直接衝入陣中顯然更不可行,是以各條船當下都無所適從,不知應當如何是好。
彭三的指揮,卻是令得本在進退維谷之中的艦船找到了方向。當下各條艦船又紛紛升起船帆,再度啓航。這些船上大多都是“萬金堂”的精銳弟子,對於門派忠心耿耿,此時從旗艦上發出了指令,就算要去拼命他們也會遵照執行。
彭三的指令甚是複雜,但是他手執兩隻燈籠,所發出的旗語訊息又十分明晰。在這位鄉巴佬模樣的大將軍的調動指揮之下,大倉城剩下的二十六艘艦船分爲了七組,每一組三到四艘不等,俱是排列成縱向的隊形,分散在“千鱗大陣”前方數裡寬的海面之上。
看着彭三在高臺之上疾速揮舞着燈籠,華不石倒還甚是平靜,司馬如蘭和趙旭海的臉上卻都露出了驚奇的表情,尤其是那位趙千總,更是張着大嘴說不出話來。
司馬如蘭對於海戰所知不多,只是覺得彭三舞動燈籠,動作迅捷果斷,十分熟練,感覺有些意外而已,而趙旭海卻是知道在海上調度船艦並非容易之事,尤其當下正在黑夜之中,各船艦剛剛退逃回來,在海面上混亂散佈着,要調度就更加困難。
這彭三卻從容不迫,隨手指揮調度,全無一絲遲疑停頓,而二十六艘船艦接到他的旗語指令之後穿插行進,只用了不到盞茶的工夫,就分列成七組,且擺出了進攻隊形。這說明儘管暗夜中各船都未燃燈火,但彭三對所有二十六艦船的動向方位卻全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