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誅”雖有很不錯的傷藥,但厲虎所受的傷卻實是不輕,直過了一個多月,他身上的創口才大致結疤痊癒。
養傷的這段時間,厲虎依然住在“徐記豬肉坊”裡,施青竹一直沒有露面,厲虎自然也無從知曉她先前說過的那個殺人任務是什麼。
葛力就住在的隔壁,厲虎每日躺在牀上,只要目光透過窗戶,便能瞧見院中那張看來普通之極,卻能夠令人內心發顫的臉。這位黑道高手顯然是受了施青竹之命監視厲虎。
一個月之後,施青竹終於出現了,卻並未多說甚麼,只是吩咐厲虎和葛力立即收拾行裝,與她一同出發。
這次出行並非騎馬,而是乘車。三人坐在一輛四駕的馬車裡,經過十八天,從川境穿越了陝、晉二境,進入了北直隸。
這一路之上日夜兼程,便是偶有停頓歇息,也在荒郊野地、樹林草叢裡露宿,並不在客棧裡投店居住,遇到大一些的州府城鎮,也大多繞行而過,每日在路上都有人接應,遞送食物,更換車伕和拉車的馬匹。
馬車的行止和所行線路都由施青竹決定,厲虎亦是知道,她這般做顯然是爲了隱藏行蹤。
到了第十九日,馬車終於進入了一個村鎮,並駛入到一座宅院之中。
宅院不大,除了側院連着的馬廄,便只有前後兩進,共有十多間低矮的廂屋。厲虎等人進來時,宅院中已住了五個人。
“你們在此安頓幾日,記住只能待在院落中,不得走出大門一步,食物和一切應用之物都會有人送來。”施青竹吩咐完,便即騎馬而去。
宅中的五人厲虎皆不識得,但是以他的眼光,自是能看得出這些人全都是“天誅”的殺手,而且手段俱是不弱,大約是從各個易卦組中抽調而來的精英。
在此待了三日,又有六個人陸續到來,宅中的“天誅”殺手已達到了十三人,形成了一個完整暗殺組的規模,而前後兩進院落的廂屋也大多住滿了。
每日都有人從外面送來飯食,只不過食物頗爲粗陋,而且沒有酒。
同住在宅院裡十三人,僅是相互通了名姓,彼此之間卻少有言語,而且所謂的名姓,亦只是各人的化名而已,厲虎依然自稱爲王蟲。沒有人談及自己的來歷,對於這次任務亦是無人議論和猜測。這本就是“天誅”的慣例,對於組織的秘密決不多問,到了這裡的顯然都是老手,當然沒人會無端犯忌。
第四日的晌午,一輛馬車駛進了宅院,從車上下來的兩人,除了身披鬥蓬,青紗蒙面的施青竹,還有另外一名漢子。這漢子身形粗壯,滿臉橫肉,模樣甚是兇惡,且頂盔掛甲,腰間懸着一柄佩刀,卻是一幅官軍低階將領的裝束。
施青竹將衆人全都召集到堂屋,說道:“這位黃魁黃大人,乃是洛陽福王座下的帶刀待衛統領,他將帶你們進入北京城,從現在起,大家都須聽從黃大人的指令行事。”
那將官抱拳道:“黃魁只不過是個不入品的統帶,哪能稱得上甚麼大人?施先生如此慷慨大方,帶諸位進京城這種小事情,自是不會有問題的!”
施青竹道:“那就有勞黃大人了!”
從涪陽城到北直隸,施青竹一直都沒有透露過半點兒關於暗殺任務詳情,厲虎也從未問過一句,但從施青竹的不露口風,又集結了這許多“天誅”中的好手看來,這次任務定然不同尋常。
而此時聽得這位黃統領所言,難道這一次要刺殺的目標,竟然是在京都皇城裡?
※※※
大明朝最爲繁華的都市,無疑就是京師皇城。不僅長沙、懷慶這些大城遠不能及,就是開封要與北京相比,也差了不少。
若沒有進過京城,即便擁有家財萬貫,也只不過個沒見過勢面的鄉巴佬。
厲虎進京城已有五日,當然不能再算是鄉巴佬了。在這幾天之中他確實也中長了不少見識,至少城裡的各家酒樓、妓館、賭場去過了不少。
當日在那座小院中,黃魁答應施青竹帶衆人進京城後,便從馬車的車廂中拿出了十幾套軍服、佩刀分發給衆人,而厲虎等人還各自領到了一塊刻有“福”字的黑漆木牌,大約是福王府的親隨侍衛所持的腰牌。
十三名“天誅”殺手很快就裝扮成了侍衛的模樣,各自騎馬跟隨黃魁而行,馳出了小鎮不到十里,便即遇到了一隊的官軍的車仗。這隊車仗排場不小,八駕的居輦便有三輛,還跟着五十餘輛滿載的馬車,而護衛的官軍騎兵更足有五六百人。在隊前開路的官軍兵士手中旌旗飄舞,旗上繡着斗大的“福”字。
黃魁和衆殺手加入到車仗之中,隨行了兩日,便進入了京師皇城。
雖然厲虎對任務細節仍然一無所知,但是在隨行的這些時日,他倒是把這隊車仗的情狀大致瞭解清楚。
大明朝開國三百餘年,所分封過的藩王親王沒有一百,也有八九十,而到了如今,與當今皇室血緣最近卻僅有五家,便是福、瑞、桂、惠、潞五王,朝廷中與“東林”、“宦黨”鼎足而立的“五王黨”,便是因這五家親王而得名。
五王之中,又以福王朱常洵的勢力最大,財富最豐,論輩份還是當今皇帝朱由檢的親叔叔。據說當年這位福王最得神宗皇帝的寵愛,一度想要扶幼廢長,讓朱常洵繼承大統,然而卻因爲太后和朝中羣臣的激烈反對,最終也未能如願,不得不讓步,立了長子朱常洛,也就是朱由檢的父親爲皇長子。
這便是大明史上有名的“國本之爭”。
爲了補償愛子朱常洵,神宗皇帝將中原最爲富庶的都會洛陽,封給了福王,又賜田二萬頃,將多處州府的賦稅,川鹽和淮鹽的半數收入都劃歸福王府所有。如此傾盡國本的分封,在史上實屬前所未見,朱常洵無疑變成了大明朝最大的財主,而福王府的豪華奢侈,比起紫禁皇宮來,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位福王千歲生有三子,今年長子朱由嵩今年已滿十八,按照本朝的慣例,當由朝廷頒旨加封親王,而被冊立的福王世子須得進京面聖,敬謝皇恩。
如今厲虎和一衆“天誅”殺手所跟隨的這一隊車仗人馬,正是朱由嵩由洛陽前往京師皇城的隊伍。
以福王府的財大氣粗,此番世子進京面聖,所攜帶的財寶自也不少。隊伍中的五十輛大車,所載的金銀珠寶,古玩珍稀物,都是福王府運往京師,要用於打點朝中羣臣的禮金。
車仗一路前行,朱由嵩大多時候都坐在居輦之內,難得露面,不過厲虎倒也瞅得機會瞧看了幾眼,這位福王世子年紀雖不算大,卻也生得膘肥體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與那位成都城的首富池思淵相比也不惶多讓。
難道這世上的有錢之人,都是生得這副德行麼?
北行了兩日之後,車仗抵達京城,福王世子與數名親隨人等進宮面聖,而厲虎等一干人等與福王府的其他侍衛兵士一起,都住進了城裡的頤園驛館。
施青竹下達指令之後便即離去,並未跟隨着福王的車仗隊伍一同行進。進了城以後,黃魁也未做其他的吩咐,於是一衆“天誅”殺手也與其他的福王府侍衛一樣,整日泡在京城的酒樓、賭場和妓館之中。
有吃喝玩樂的機會本就是一件好事,而且既裝扮成了福王府的侍衛,若不去玩樂卻只待在驛館裡,反倒會引人懷疑。
這般過去了五日,厲虎對於京城裡幾條最爲熱鬧的街市已經頗爲熟悉,囊中的銀兩也花掉了不少。這一日晌午,他正走在德勝南街之上,卻忽然瞧見前方路邊的一家“萬利賭坊”門邊的牆角上,有一個用木炭畫出的小人。
這小人畫得歪歪斜斜,象極了尋常頑童胡亂的塗鴉,然而厲虎瞧在眼裡心中卻是一動,隨即踱着步子走入了大門。
當日在厲虎離開“惡狗門”潛入天誅之前,華不石已將幾種傳遞信息的暗記教給了他,這小人正是其中的一種,其表達的含義,是“進門相見”。
“萬利賭坊”是一間不算太大的賭當,厲虎幾日前倒也曾經來過一次,大廳之內,擺有十來張八仙賭桌,卻是牌九、擲骰、搖籤等諸般玩法俱全。
這些賭桌前甚是熱鬧,圍在桌前的賭徒們不出發出叫喊吆喝之聲。
進門之後,厲虎的目光在廳內一掃,便大搖大擺地走到其中一張賭桌前,旁人見他一身官軍侍衛的裝束,腰上還掛着佩刀,不敢與他相爭,當即讓出了一個空位。
厲虎老實不客氣地在桌前坐下,從衣兜內掏出十來兩碎銀,開始玩起了牌九。今日他賭運甚差,而莊家卻是極旺,十來把之後,那十來兩銀子便賠了個精光,全都進了莊家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