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差不多快七點鐘的時候,驛車到達了阿維尼翁。從馬賽到巴黎差不多有二百多接近三百法裡(法國傳統的長度單位,一法裡大約等於四公里)的路程,這顯然不是驛車在短時間能抵達的。事實上,也根本就沒有直接從馬賽到巴黎的驛車,乘坐驛車前往巴黎的乘客,一般都是一段一段的不斷換車的。
在暮光之下,驛車穿過阿維尼翁高聳的城牆,駛入了這座古城。下了車,約瑟夫擡起頭來,便能看到高聳在山頭上,掩映在暮色中的教皇宮。阿維尼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是天主教教皇的駐地,如今教皇雖然早就回了梵蒂岡,但是這座城市,依舊是教廷的直屬領地。這一特殊的地位要到大革命爆發後纔會改變。
“那就是教皇宮了。”看到約瑟夫正朝着那邊仰望,阿方索教士便在一邊解釋道,“雖然教皇冕下如今已經不在這裡了,但是這裡依舊是一處聖地。”
“我能進去看看嗎?”約瑟夫問道。
“啊,孩子,這恐怕不行。那地方可不是隨便誰都能進去的。”阿方索教士回答道,“我作爲教會的信使,往來於馬賽和巴黎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會經過這裡,但每一次也都只能眺望這座神聖的宮殿呢。嗯,米尼哀主教進去過,如果你對裡面的情況感興趣,將來可以自己問主教。”
約瑟夫聽了,搖了搖頭道:“我不用問主教,我想,將來我自己就應該能進去的。”
阿方索聽了,以爲他的意思是自己也能成爲一位主教,於是便笑笑道:“這也是主教大人對你的期待。”
不過約瑟夫真實的意思卻並不是這樣的。約瑟夫知道,再過些年,大革命就要爆發了。在大革命中,尤其是在羅伯斯庇爾時期,天主教被打倒在地,又被踏上了一萬隻腳。幾乎所有的教堂都被沒收,改成了所謂的“理性教”的教堂。教堂中的聖像什麼的也都被替換成了革命領袖和歷代英雄們的半身或是全身像。教皇宮這樣的反動勢力的堡壘自然也不例外。到那時候,要進去看看真是太容易了。
阿維尼翁如今還是教廷的直屬領地,因爲耶穌曾經將在耶和華聖殿中做買賣的生意人趕了出去,所以在阿維尼翁城中,相比其他大小類似的城市,這裡的商業的氣息要淡很多,城裡沒有大聲的喧譁叫賣的商人,走來走去的人當中一部分是身穿黑袍的剩下的大多數都是虔誠的朝聖者。當然,約瑟夫明白,這只是表面現象,單論對錢的貪婪,論起做買賣,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幾個機構能比得過羅馬教廷的。畢竟,人家是發明了免罪符,並且能把一根家禽的羽毛當做天使羽毛來賣。但是在表面上,他們還是要裝出一副聖潔的樣子的。
下車後,幾個乘客友好的相互道別,約瑟夫便跟着阿方索教士一起沿着街道向前走了大概一百多尋(法國舊長度單位,約等於一點六二四米),就到了一座修道院漆黑的大門前。不過阿方索教士並沒有直接往大門過去,而是向着右邊一轉,到了右邊的一座同樣是漆黑的小門邊,然後舉起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小門並沒有打開,只是小門上還有一個帶着鐵柵欄的窗口。這個窗口被拉開了,一隻眼睛出現在那個小窗口。
“我是科西嘉教區主教米尼哀主教派往巴黎的信使。要在這裡過一夜。這是主教的教子,他將和我一起去巴黎。”阿方索教士一邊說,一邊將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那隻眼睛看了看阿方索,又看了看約瑟夫,然後一隻手出現在窗口接過了文件,接着小門上的小窗就被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在一陣吱呀聲中,門軸似乎都生了鏽的小門被打開了。露出了一個穿着一身黑色的教士服裝,用兜帽遮住了大部分的臉的大塊頭。這個大塊頭弓着腰站在黑暗的走道中,一聲不吭地將文書抵還給阿方索,然後側身讓到了一邊。這個動作讓約瑟夫注意到他的一條腿似乎有點瘸。
阿方索便帶着約瑟夫走了進去,那個大塊頭便又關上門,落下了鎖,然後伸手從牆上摘下一盞馬燈,提在手裡,走在前面給他們帶路。
修道院中並沒有靠着街道的窗戶,而靠着內部的院子的窗戶也很小,就算是白天,這過道中也非常黑暗,此時便越發的陰森死寂。只有馬燈的光線,以及提着它走在前面的瘸腿大塊頭的影子在亂晃。這種場景,莫名其妙的就讓約瑟夫想起了暗黑遊戲中薩卡蘭姆大教堂黑暗的地下通道。而走在前面的那個步履蹣跚的大塊頭,也莫名奇妙的讓他想起了那個“暗黑流浪者”。所以約瑟夫忍不住朝着兩邊警惕的張望,生怕哪裡會突然的跳出一個或是一羣舉着小火把的紅彤彤的沉淪魔。
不過,約瑟夫穿越到的畢竟是一個正常的世界,所以又黑又長的巷道中,突然冒出來的只有老鼠,並沒有什麼怪物,而走在前面的大塊頭,也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看門人,他走過的地方也沒有莫名其妙的燃起大火。
又走了一段,那個看門人停了下來,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過道邊的一個小門,然後回過頭來,用低沉而不連貫的聲音道:“你們……今晚……這裡。”
然後便舉起燈,低下頭走了進去。阿方索帶着約瑟夫也走了進去。這時候,那個大塊頭已經將屋子中間的燭臺上的蠟燭點了起來。屋子裡頓時瀰漫上了一層昏黃色的光。
點亮了蠟燭,那個看門人便起身走了出去,出門的時候,他又低着頭從低矮的門洞中走了出去。藉着蠟燭和他手中的馬燈的光,約瑟夫看到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
似乎注意到了約瑟夫的眼光,等那個看門人出去之後,阿方索在桌子前面坐下來道:“他原本是國王陛下的一位上尉。在那七年的戰爭中受了傷,退役後找不到事情做,後來就到這裡當了個看門人。”
接着他又嘆了口氣道:“如今日子越來越難過了,健全的人都難以生活,何況他這樣的人?好在教會不會忘記那些爲了公教而戰鬥過的人。天主也會保佑他的,阿門。”
“阿門。”約瑟夫也跟着道。
到了第二天,天才剛剛亮,約瑟夫便又和阿方索一起離開了修道院,買了兩張去往萊斯圖爾斯泰的驛車車票。兩人剛上車,就聽到一個驚奇地聲音道:“阿方索修士?小約瑟夫?”
兩人望過去,卻見昨天見到的那兩個小夫妻也已經坐在車上了。
“啊,是你們呀?你們也去萊斯圖爾斯泰?”阿方索問道。
“啊,我們要去里昂。”那個做丈夫的快樂的回答道,“我在那裡的一所學校找到了一份工作。”
“聽起來時已經不錯的工作。”阿方索道。
“謝謝。”那個做丈夫的回答道。
於是大家便閒聊了起來,彷彿都忘了前一天在車上發生的爭論了。然而等到了里昂,在和他們分開後,阿方索卻這樣對約瑟夫感嘆道:“真是沒想到,那個叛教徒的影響居然這樣大。”
“什麼叛教徒?”約瑟夫問道。
“就是那個去年剛剛被魔鬼扯着,一頭栽進地獄裡面去了的那個伏爾泰。”阿方索用一種少見的,刻薄的語氣回答道,“這個該死的叛教徒,據說臨死的時候,他還大放褻瀆之語,說什麼要把自己半截埋進教堂,半截留在外面。這樣如果他能僥倖上天堂,他就從教堂的那一半上天堂去,如果——其實不是如果而是一定——要被罰下地獄,他就可以從外面的那一半逃走。呵呵,他逃到哪裡能逃得出永生的上帝的手掌?如今他在那個大火坑裡面一定很暖和,哈哈哈哈……”
“可是剛纔格里高爾先生似乎並沒有提及伏爾泰呀。”約瑟夫又問道,“而且他說的那些東西似乎也沒有特別的不合理的。”
“你說的不錯。”阿方索道,“他的確沒有直接提到那個叛教徒。但是他的很多觀點,嗯,就是你覺得沒有什麼不合理,甚至是非常有道理的觀點,其實都是來自於那個叛教徒。約瑟夫,你要注意,這正是魔鬼可怕的地方。魔鬼從來不會把自己的真面目展現在人們面前,相反,他們會將自己僞裝成先知,聖人,用他們的那些看起來光芒萬丈的‘道理’來誘惑你,將你引入邪路。這就是那些叛教徒、魔鬼、假先知、敵基督最可怕,最危險的地方。孩子,你要知道,魔王路西法,原本是天主身邊最爲光輝的天使長。它的身上也一樣有能欺騙人的光芒。所以,我們如果不信靠教會,就很容易被它們欺騙。願上帝懲罰它們,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