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兔子的春天
仔細想想,魏凡婷確實也用不着進來,反正她也不識字,不認識這是什麼東西。品書網 算她認識,這些宋代的地契和借據,在大赤山也毫無意義。丁齊只是有些驚訝,它們竟然能保存得這麼完好,並沒有被譭棄。
丁齊的家鄉,也是一座歷史化名城,古時素有耕讀傳統,出過不少化名人,從漢代至明清,兩千年風昌盛。很多大戶人家如說當地的茶商,賺了錢之後想的是送孩子去讀書,以求光宗耀祖。
所以在丁齊的家鄉一帶,過去有很多藏書,但到了近代的戰亂時期,大量的藏書並沒有保存下來。古代用來印書的紙張質量都是非常好的,有人拿來引火,甚至用它當手紙,至於最多的用處很多人恐怕想不到,是用來製作爆竹。
據說用舊版古書的紙張製作的爆竹非常好,爆炸的聲音清脆響亮。假如生活在民國末年到建國初,在丁齊的家鄉逢年過節看到有人放爆竹,那些碎屑往往是帶字的。鄭振鐸先生解放前還特意去過那一帶,從製作爆竹的作坊裡收購了大量的珍本宋版書。
這裡一屋子契約書卻沒有遭此厄運,也是因爲它們是祖先遺留之物,在後世的魏氏族人看來,不論其有什麼用處,也不能輕易損壞。
在一個圖書管理員眼,從這些獻裡也能讀到歷史。歷史的赤山寺曾囤積了大量土地,還向外放貸,它的很多寺產恐怕是這麼來的。遇災荒之年,很多人會將土地抵押給寺院借錢,有些人可能成爲流民再也沒有回來,另一些人則無力償還,土地成了寺廟的。
這樣的寺院在普通百姓眼是龐然大物,在另一些眼也會成爲肥羊,到了戰亂年間往往是被洗劫的對象,所以赤山寺在歷史曾多次毀於戰火又重建。有了歷史經驗,寺廟裡的和尚估計也學精了,將大量的財富變成黃金,打造成各種器皿秘藏。
到了南宋末年,赤山寺又一次囤積了大量財富,看看這裡的房契地契知道。估計是趁着戰亂放出了不少貸款,留下了不少借據。但是後來……赤山寺的傳承徹底斷了,大赤山收藏的東西再也沒有拿出去,在外面只留下了傳說。
掌握大赤山的魏氏家族,在歷史和赤山寺肯定是合作關係,弄不好還曾暗掌控過赤山寺,但這種關係也不是永恆的,假如連赤山寺都不存在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丁齊考證過赤山寺的歷史,它曾在蒙元南下期間被毀得很徹底,直到元代期才又一次重建。所謂寺廟的重建,往往只是宗教意義的繼承關係,如這裡原先有一座什麼寺,某個僧衆團體發願募資、募地皮,又在原址重新修了這麼一座寺院。
那麼這座赤山寺還是原先的赤山寺嗎,從寺廟角度說應該是的,但原先赤山寺的東西還屬於他們嗎,這未必了。如頂雲的師父想重修赤山寺,結果條件已不允許,只能在江北區又修了一座閱江寺。
頂雲和尚聽說境湖大學圖書館發現了當年赤山寺收藏的經卷,於是跑去求取,結果沒人給他,因爲那東西本不是閱江寺的。其實算頂雲再修一座赤山寺,原先赤山寺的東西屬於這座赤山寺了嗎,恐怕也沒那個道理。
所以赤山寺在南宋末年有過一次傳承斷代,當年所有的收藏等於封存在了大赤山,後來的寺僧衆也不知大赤山在何處,只是隱約知道有這麼個傳說而已。至於朱敬一留下的《方外圖志》在解放前爲何會被赤山寺收藏,恐怕也與此有關。
不僅赤山寺的傳承斷代了,其實世代居於大赤山的魏氏家族也傳承斷代了,如今只剩下了這麼一位不識字的魏凡婷。
丁齊甚至還推測範仰其實根本沒有進過大赤山,他只是找到了魏凡超,或許是魏凡超沒帶他進來。按照範仰的心性,假如成功對付了朱山閒等人,謀奪了《方外圖志》和小境湖,回過頭來恐怕也會謀奪大赤山吧,魏氏兄妹並不清楚此地收藏的價值。
假如真是那樣,純潔無知的魏凡婷恐也沒什麼好下場,但如今魏凡超與範仰已死,這些假設便不存在了。假如丁齊沒有進來也罷了,既然他已經進來了,並見到了魏凡婷,眼下有一個頭疼的問題——這姑娘怎麼辦?
參觀完了住處,眼見時間已經不早了,丁齊說道:“我該回去了。”
魏凡婷剛見面時勸他趕緊走,結果丁齊反問她該怎麼離開,魏凡婷卻愣住了,她顯然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丁齊主動這麼說,魏凡婷便好道:“我哥哥還沒有回來,你怎麼離開呢?”
丁齊:“我既然能進得來,應該有辦法出得去,可以試試。你在這裡等着吧,我還會再來的。”
魏凡婷居然很聽話地留在這裡等着了,並沒有跟隨丁齊走出山谷。離開大赤山的時候,丁齊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魏凡超固然有取死之道,可是魏凡婷對此毫不知情,丁齊隱約覺得自己有責任幫助這個姑娘,至少要想辦法解決她尚不自知的困境。
剛剛走出大赤山來到江岸邊,兜裡的手機一個勁地震動,丁齊還以爲是來電話了,掏出來一看,微信羣裡有百條留言,幾乎都快炸鍋了。
是朱山閒建的“方外”羣,冼皓暫時退羣了,後來莊夢周和尚妮又加了進來,但是大家沒事很少在這個羣裡說話,今天丁齊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丁齊午進入大赤山之前在羣裡發了兩段留言,第一段是關於隱峨境之後的方外秘法是什麼境界,第二段則是打了聲招呼,說他找到了大赤山先進去看看。
他發完留言進去了,其他人可坐不住了。首先是尚妮來了段語音,讓他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一個人冒險。然後所有人先後都看到了留言,七嘴八舌都發言了,有人問丁齊怎麼找到大赤山的、具體在什麼位置,有人則勸他不要輕舉妄動,亂糟糟地刷了很多條。
大家很快發現,丁齊並沒有回覆,應該是已經進去了,然後幾乎每個人都給丁齊打了電話,當然都打不通。譚涵川在羣裡問:“丁老師進大赤山了,我們怎麼辦?”
莊夢周說道:“稍安勿躁,範仰和刺客都不在了,未必會有危險。丁老師的功夫練得怎樣了?”
朱山閒:“假如帶着棍子,尋常壯漢來個七、八條也不是對手。”
譚涵川:“怕遇到高手,高手更可怕的是未知兇險。”
莊夢周:“曾經有三個普通人都誤入過大赤山,還能安然而回,估計裡面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大家不必太擔心,我們先等等看。”
尚妮:“等多長時間?”
莊夢周:“要沉得住氣,且等三個小時吧!”
丁齊看到這裡時差點沒噎着,莊先生老神在在地勸大家稍安勿躁,顯得很有底氣的樣子,結果等三個小時啊?這哪裡是沉得住氣了!然後大家開始討論假如三個小時後丁齊還沒有消息,該怎麼辦?
譚涵川說道:“老朱,你先忙你的事,我請個假去一趟境湖找丁老師。”
朱山閒:“你別一個人又陷進去了,要去大家一起去。尚妮,你不用過來了,有消息我們會告訴你的。”
尚妮:“說好了一起去,憑什麼不讓我過來?我已經在收拾東西了!我現在不當初了,修爲可是長進了不少,功夫也有進步……莊先生,你什麼時候能趕進到境湖市?”
莊夢周:“我正在查機票信息呢,最快也得今天晚了。”
看到這裡丁齊趕緊留言道:“你們不用忙乎了,我已經出來了!”
這一條消息又把整個羣給點爆了,大家或語音或打字,紛紛詢問詳情。慢慢打字來不及,丁齊發送了一段又一段語音,解釋了一番出入大赤山的經過。有些地方可能講得還不夠清楚,衆人又不斷追問各種細節。
丁齊在大赤山待了差不多正好三個小時,出來之後啥也沒幹,拿着手機站在那裡講了快兩個小時,差點把手機都講沒電了,這才基本回答清楚所有的問題。他講完了,衆人一時間也都沒聲了,好像剛纔的熱鬧場面只是一種錯覺。
過了好半天,還是朱山閒留言道:“丁老師啊,我們既然眼下不在境湖市,先不過去了。那裡的情況,你最瞭解,看着辦吧。假如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你再打招呼。”
莊夢周的留言更直接:“大赤山是你發現的,無論是金錢還是美女,你自己看着處理。”
尚妮則插問了一句:“阿全真的不在裡面?”
丁齊:“我說過好幾次了,阿全真的不在大赤山,也從來沒有進去過。大赤山雖然也不小,但沒法跟小境湖,估計連小境湖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地勢跟小赤山公園一帶很像,沒有什麼兇險難至之地。”
尚妮:“那我們先不去人家湊熱鬧了,別把人給嚇着。丁老師自己看着辦吧,假如可以的話,拍幾張照片或者來幾段視頻發給我們見識見識。”
魏凡超雖然是死在冼皓手,但這件事大家都份,雖談不什麼心懷愧疚,可多少也不太想面對魏凡婷。大赤山有寶藏,但那又怎麼樣?衆人並不貪求,更何況他們已經擁有了小境湖。若從“寶藏”的角度,大赤山是沒法和小境湖的
不論大家原先是什麼樣的人、對所謂的寶藏是什麼看法,但有了這一系列的經歷之後,觀念都已有所改變,至少和普通人不太一樣,甚至是尋常人不好理解的。
其實衆人修成隱峨境之後,已經可以把小鏡湖裡的很多東西帶出來,如那柄金如意,如山莊的很多古董,哪怕搬一件明代傢俱出來都是很值錢的。但是沒人動過這種念頭,他們沒有從小境湖往外拿什麼東西,反倒又搬進去不少東西。
小境湖是一個仙家世界,他們所擁有的共同世界,這是多少財富也無法擬的。碰到一件珍之物,有人的第一反應是拿出去能賣多少錢,但有人的反應是它有什麼用、是否值得擁有與保存?這是觀念的不同。
這世的大部分寶物,都在第二種人手,第一種人得到了往往也留不住。
大赤山有的,小境湖並不缺,而且只多不少,他們連小境湖一大半的區域還沒有探索完畢呢,又何必貪求大赤山。況且大赤山並不算無主之地,那是魏氏兄妹的家,哪怕魏凡超該死,而且已經被衆人殺了,也並不代表大赤山不屬於魏家人了。
大赤山唯一讓衆人感興趣的地方,是“興祭主之神”這個獨特之處,丁齊已經解釋清楚,回頭可以再找機會去體會。但大家目前也都是剛剛修成隱峨境,還是等到需要感覺興神境的時候再說吧。
一見衆人都不說話了,丁齊也只得苦笑。他站在江邊想了想,趁着手機還有點電,撥通了一個記憶的號碼。
不得不說丁齊的記憶力非常驚人,系統地修煉方外秘法之後,那更好了,別忘了方外秘法入門是從心冊術開始的。這個號碼是塗至的,塗至當初找丁齊做心理諮詢時,預約登記留了手機號碼。對於位有特別意義的求助者,丁齊對他的信息當然記得特別清楚。
時間是下午五點左右,塗至好像有點忙,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通,聲音也有些無精打采:“喂,是哪位?”
丁齊:“塗至嗎,我是丁齊,劉豐的學生,給你做過心理諮詢。”
塗至:“丁老師啊!您找我有事嗎?我現在正在開會,過半個小時再聯繫您好嗎?”
丁齊:“好的,您先忙,我只想告訴一聲,我找到你夢那個姑娘了。”
“什麼?你真的找到她了!”塗至的聲音陡然變高了,人也好像突然精神了或者說神經了,丁齊甚至能感覺到電話那邊的他已經從椅子跳了起來,在對什麼人大聲道,“散會,散會!下午到這裡,晚飯後由鄭總主持繼續討論。我有緊急的事情要立刻處理,不參加了。”
又過了幾秒鐘,估計塗至已經跑出了會議室,在電話急切地追問道:“她在哪裡、叫什麼名字、有沒有對象……丁老師,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丁齊:“在你的夢裡曾經見到她的那個地方,我找到那個地方了。她的情況有點特別,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如果你近期有時間回境湖的話,我當面告訴你。”
塗至:“近期?我現在在廣州,從廣州飛境湖晚有航班,馬看看有沒有機票。趕到境湖市區的話,估計快半夜了。”
丁齊:“那好吧,我們境湖市見。你到了再聯繫我,我在境湖大學北門附近等你。其實你也不用這麼急,先休息一夜,明天早再見面也不遲。”
塗至:“這話說的,我哪能睡得着?哎呀,是不是耽誤丁老師您休息了?”
丁齊:“我倒沒關係,你想半夜半夜吧,但見到她估計得等明天白天了。我總不能大半夜帶着你往人姑娘家跑,她家現在已經沒有別人了,只有她。”
塗至:“那我更應該過去關心了,馬去機場,明天早明天早吧。丁老師,我們先加個微信吧。”
心理醫生一般不會給求助者或患者留私人聯繫方式、不在心裡診室以外的地方打交道,所以丁雖然知道塗至的手機號碼,卻沒有主動聯繫過。現在情況不同了,丁加了對方的微信,發現塗至的名是其姓名的諧音——兔子。
兔子的速度很快,當晚十一點五十分趕到了丁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