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梅氣笑道:“這麼說,我要感謝你不成?是誰一上來就開打的?”
敖少遊怒道:“我不是擔心蘇大姐的安危,所以纔對你動手!”
“你覺得我還需要你的保護?”
“你根本就不是蘇大姐,蘇大姐是不會武功!”
蘇梅捂頭道:“那是你先入爲主,是誰告訴你我不會武功的。”
“我……”敖少遊一陣氣結,想來是自己衝動,不分青紅皁白就對人家動手,一時之間啞口無言。眼見蘇梅徐步向自己走來,額角不禁冒出虛汗,雙拳緊握道:“你走過來想幹嘛?”
蘇梅拿着裙襬,蹲在他面前道:“怎麼了!害怕了?先前那股囂張的氣焰跑哪去了!”然後默唸口訣,隨即一出綠光打到敖少遊身上。
敖少遊以爲對方恩將仇報,想要解決自己,卻見一道綠光打到身上,本能地大喊大叫,可謂出盡洋相。誰知這道綠光並沒有對自己產生傷害,反倒是肩膀的傷口開始癒合,很快血流止住,繼而結痂,十息間,血痂竟然掉落,留下一道粉紅的新肉,估計曬上幾天陽光,這新肉便會跟周圍的皮膚融爲一體,恢復如初。
見敖少遊一副驚訝的表情,蘇梅自豪道:“怎樣,我的治療術還可以吧!”
回過神,敖少遊問道:“蘇大姐你這法術是跟誰學的?”
蘇梅臉色一變,不滿道:“這是我白狐族的秘傳法術,豈能跟凡人的法術混爲一談!”
“白狐族?”敖少遊一驚,忽然反應過來道:“你不是人?”
蘇梅不以爲然道:“我不是告訴你,那是你先入爲主,我從來都沒有跟人說過我是人!”
“這……那你爲何會變成人……”以他的見識,本來以爲這個世界有修仙者就已經很是神奇,誰知這蘇梅卻告訴他,還有獸妖居然還能化爲人,這顛覆常理的衝擊着實令敖少遊難以接受。
“我還是那句話,那是你先入爲主,是誰告訴你妖不可以變作人,還有我不喜歡【妖】這字!”
敖少遊道:“那毛毛是……”
蘇梅搶先道:“毛毛是人,而且是正常人,也的確是我兒子。嚴格意義來說,我是一名正常人,我們白狐族就像你們凡人一樣,有些活得很久而不死的話,便會擁有靈智,俗稱【百年而不死,會口吐人言】,每過每年增加一尾,千年之後,便會化作九尾白狐,擁有通天之力,像你們的所謂強者,我們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裡。不過得道千年,換來的亦不過是一陣虛幻,剩下的路無非是兩條,一條是保持原狀,永世長存,另外一條,則是捨棄獸身,轉世爲人。”
敖少遊定色道:“這麼說,蘇大姐你是走了第二條路。”
“不錯!修行千年的孤獨,你們凡人是無法想象,要是再保持着原身,哪怕是再活個一萬年,也是無盡的孤寂,還不如死的痛快。所以說,像我這類的獸族,修煉多年無非就是想擁有你們人類的身體,體驗塵世七情六慾。”停了一下又道:“想來也是可笑,你們凡人倒是擠破腦袋也要打破生死禁錮,長生不老,可到頭來,亦不過是換來【百年孤獨】罷了。”
蘇梅的話,又一次對敖少遊的修仙夢產生了影響,第一次是東方燕對他說過:“打死都不願意去當一名修仙者。”可以歸結爲她是出於興趣。第二次是張文鼎對他說:“修仙門派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好,只會比武林江湖更加的現實殘忍。”還可以說是危險。而蘇梅所說的卻是修仙的目的到底爲何,其本質又是何物?這麼一想的話,反倒讓他陷入混亂,甚至產生出修仙究竟是爲何!想不通!
好在剛萌生出要退縮的念頭很快就被他扼殺了,否則他如今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白做了,自從他踏出月泉灣的第一步,他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他只能往前走,哪怕前方是充滿未知的危險!
回過頭來,敖少遊打算將心中的疑問一一向蘇梅問道:“蘇大姐,那麼你知道,在這深山的害人怪物究竟是何方神聖?”
蘇梅黯然道:“知道!”
“那它是……”
“是我相公!”
“什麼?”敖少遊大驚。
……
“不錯!它的確是我相公解東來!”說罷,蘇梅一聲狐鳴,傳蕩整個洞府,忽然一巨大白狐從隧道而出,只見它肩高七尺,體長一丈三,光尾巴都佔了五尺,一身白毛,眼睛下有黑色淚痕,嘴有尖牙,前肢有利爪,乍看之下,挺是兇狠,然而他卻對敖少遊視而不見,把頭伸到蘇梅面前讓其撫摸,一副依戀的樣子。
敖少遊道:“蘇大姐,這就是解大哥?”
蘇梅點頭不語。
敖少遊接着道:“解大哥怎會變成這樣?”
蘇梅引聲長嘆,道:“說來話長,這洞府是我白狐族世居與此的故地,而我便是這裡面的一員,一待便是千年。十年前,我捨棄獸身和一身通天大能,轉世爲人,化作一妙齡少女,打算遁入紅塵,體驗人世的樂趣,機緣之下,我在當時便認識了我相公解東來。想我當初也是初爲人類,哪知什麼人情世故,三言兩語就被他騙去當媳婦。”
說道此處蘇梅不禁笑中有淚,一臉不滿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白狐,接着又道:“不過一直以來,他對我都是相敬如賓,百般遷就,還教會我人世間許多未知的事情,還有了毛毛,如是這般過了五年幸福的生活。然而五年前的一天,邢家村的村霸邢虎開始騷擾於我,各種污言粗語隨口而出,甚至開始動手動腳,可我當時早已無法力在身,否則就憑這等宵小也敢在我面前撒野,氣憤之下,我只好將這情況告訴了我相公。想到此處,我不禁後悔莫及,這也是我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接着蘇梅又哭着說道:“我相公早年上過戰場,殺過人,自是不怕邢虎這般小丑,於是單人匹馬去討個說法,這邢虎很是狡猾,得知我相公的威名,自然是避而不見,遠走縣城,只好派出十數打手去應付。誰知這些打手,下手不留情,不分輕重,想我相公雙拳難敵四手,自然是掏不着便宜,反而是被他們打個半死。當時我見相公久而不歸,心裡惴惴不安,於是出門去找,翻遍這個村子未能找着,於是尋思到後山去找。果不其然,在後山某處發現我相公,想必是被人遺棄在這,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於是我抱着必死的決心,把白狐族歷代供奉的內丹,拿了出來讓他服下。”
敖少遊一驚,道:“你相公是普通人,吞下內丹跟自殺並無區別!”
蘇梅把白狐的頭部埋進自己的懷裡,接着道:“不錯,所以我剛纔說道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然而奇蹟的是,我相公的求生意志很是強烈,幾經波折,他最終頑強地活了過來。不過……”
“是被白狐內丹給奪取了身體吧!”
蘇梅一愣,道:“原來你也知道,生吞內丹會被奪舍的典故。不過我相公的情況有點不同,他身體雖然化爲了白狐,但是我相公的靈魂和內丹原有的靈魂在兩相沖擊下,反倒是互相抵消,形成了新生的靈魂。”
敖少遊不禁問道:“那這白狐嚴格來說,已經不是你相公了!”
蘇梅神色一淡,眼淚再也止不住地留下:“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知道他還活着就好,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敖少遊冷道:“所以你才縱容它傷害百姓,殺人取樂?”
蘇梅失聲痛道:“不是這樣的,不是!”
然而敖少遊咄咄逼人,緊接道:“那是爲何?”
“邢虎調戲我還可以說是外人欺負我,然而傷我最深的反倒是本村的人,我相公在的時候,他們還算規矩,最多也就逞口舌之癮,自從相公不在,見我是個寡婦,他們便本性盡露,比之邢虎還過分,好幾次我都幾乎被人侮辱。好在當時這白狐出手相救,我才倖免。”一口道出多年來的怨氣,蘇梅終於控住不住,淚灑當場。
敖少遊不笨,一下道出:“你不是會武功嘛,爲何不反抗!”
蘇梅的眼淚被白狐舔幹後,她接着道:“我這身本領是最近兩年重新學回來,之前那三年,凡是想覬覦於我的男子,都已經被它統統殺害,那時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妄遭殺業,如今我部分法力已經回來,所以才壓制住它,纔沒有一錯再錯。”
“那邢虎你爲何不把他殺了,要不是他,你相公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蘇梅回過頭望着他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想必你也知道,像我這類能夠活在當下,哪個不是經歷千百年的修仙者的追殺,因此非常明白生命對於我們的重要,還有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你們人類固然可惡,但是生命更是可貴,非萬般不得已,我們絕不想傷害人類。”
在這,敖少遊忽地感覺到問題,於是他問道:“前面你說道,解大哥是吞下內丹而活了下來,恐怕那內丹是你本命丹吧!”
蘇梅一驚,反問道:“你怎會知道?”
敖少遊笑道:“妖獸內丹,只能現取現用,被剝離後並不能在自然久待,最多也就兩三天便會消散,既然你知道生命可貴,我想你也不會爲了去救你相公而濫殺族人,因此你只能用自己的本命丹吧!要是本命丹被奪,此生你基本是無緣修成仙家之真諦。”
蘇梅悽然笑道:“敖少俠,看來你是見多識廣,騙不了你。”
“非也,我也只是聽一位長者說道罷了!”這位長者正是敖少遊離開太平縣當日所遇見的說書先生。
見狀敖少遊不禁問道:“既然你歷盡千辛萬苦,方纔修得通天之能,如今卻爲了一嘗人世滋味,卻散盡千年道行,這所有的一切,真的值得嗎?”
蘇梅笑道:“值得!”
敖少遊二問:“人生不過百年,捨棄永生機會,救你丈夫,真的值得嗎?”
蘇梅笑得更盈道:“值得!”
敖少遊三問:“解大哥化作白狐,要是最終修成九尾,化作人類,那也千年以後,到時你早已歸於塵土,永墜閻羅,這你又是值得嗎?”
蘇梅笑中帶淚,道:“值得!”
敖少遊頓了片刻,最後黯然道:“哪怕是解大哥到時早已把你忘了呢?”
這次蘇梅稍作遲疑,只見她抹去眼淚,正色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