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轉過拐角。他立即再次投入戰鬥。燃燒的建築物的熱氣使他暖和起來。刺鼻的煙味充滿了他的鼻孔。戰鬥的喧鬧聲在他耳邊迴響。他能聽到格雷羅根的喊聲,他在砍倒敵人,但他的眼睛被本能的、不假思索的恐懼吸引到邪惡的勇士——以及在她面前的黑暗中畏縮的孩子身上。
他現在看得一清二楚,他們的相似之處顯而易見。不只是頭髮上的白色條紋。他們有相似的特徵:同樣的大眼睛,同樣的窄下巴。看到女戰士舉起劍來攻擊,他向前衝去,咆哮着,心裡知道自己要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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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斯汀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她前面的孩子身上。她看到了它眼中恐懼的神情。從同樣蒼白的臉上,她看到了她和自己的相似之處,不禁納悶,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究竟是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呢?
“你叫什麼名字,姑娘?”她平靜地問。
“凱特。卡特琳娜。”
賈斯汀點了點頭,奇怪的是她對這個消息毫無感覺。
在靈光一閃中,她終於明白了惡魔王子的思考方式。她看到了所有的考驗,所有的儀式,所有的犧牲,都是爲這個關鍵時刻所做的準備。她現在知道所有的殺戮和流血都是有目的的。這是一個過程,把她變成了一個不同於過去的人。她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鍛鍊,就像一個鐵匠師傅在磨刀一樣。在經歷了所有的暴力和屠殺之後,她終於明白,一個人可以適應任何事情,甚至可以適應使他們成爲邪惡之主勇士的命運。她知道,在這個時候,她可以轉過身去不去看那孩子,那也沒有什麼關係,她終於誠實地向自己證實,她已經走在了詛咒的道路上。現在殺了她也沒用了。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做這件事,但這毫無意義——只是一個記錄,僅此而已。當她在幾分鐘前決定殺了她的時候,她已經到了不能回頭的地步。不過,她想,最好還是把東西收拾乾淨。此刻,她現在的感覺就像她要砍一根木頭一樣,她把刀刃舉得高高的。
當有什麼東西撞到她身上時,她的一側感到一陣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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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把魔法火槍重新揣回腰間,這是他最後一發子彈,本來是準備當一切快要結束時用來給自己維持尊嚴用的。不過現在他不用再擔心這一點了,他縱身一躍,越過了自己和惡魔戰士之間的距離。就在那女人舉起劍時,他猛擊了她一下,使她失去了平衡,兩人都摔倒在地。他知道他再也不會有機會了,就用他的劍猛擊那女人的肋部。她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沒有任何痛苦的跡象。
當他們在被踐踏的土地上翻滾,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時,白恩立刻意識到自己被打敗了。女人伸出戴着護甲的手,掐住他的喉嚨。他伸出手想把它們移走,至少他很慶幸她把劍掉在了地上,並且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這個惡魔戰士比他強大得多,擁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這種力量比他自己的力量要強大得多,就像他比一個孩子的力量要強大得多一樣。他拼命想鬆開她的手,但這就像想撬開巨怪的手指。
她現在壓在他身上,盔甲的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試圖翻了個身,想把肩膀擡離地面,把她甩下去,但是沒有用。她似乎能輕鬆地預料到他的一舉一動。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面對的對手對他來說太強大了,而沒有人能在這裡救他。
黑暗壓在他身上,火星在他眼前閃爍。在遠處的某個地方,他聽到了格雷羅根的戰鬥嚎叫聲,而他的一部分——無限遙遠而又無限超脫的一部分——覺得很諷刺的是,棄誓者將目睹他的死亡,而不是相反。
“現在,凡人,你死了,”女人平靜地說,她的手開始扭他的脖子。
隨着可怕的壓力越來越大,白恩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他知道,如果他一鬆手,他的脖子就會像樹枝一樣折斷,死亡就會馬上降臨到他身上。當他試圖抵抗時,他感到血管膨脹,肌肉撕裂,他知道這是徒勞的,一轉眼就會結束。黑暗加深了。一切都像影子一樣。除了他胸中的呼吸聲和他心跳聲的遙鳴外,四周一片寂靜。他知道他輸了,他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他的肌肉開始鬆弛下來,他的身體開始投降了。
“原諒我,瑪麗。原諒我。”白恩的喉嚨發出微弱的呢喃,他的旅程將會終結,而他沒能完成自己的復仇目標。悲傷和內疚充滿了他的內心,而一切很快就會隨着死亡而煙消雲散。
這時候,白恩的身體似乎發出了一些古怪的聲音,摻雜着喉部運動和吐痰的聲音,但仔細聽似乎又像是某種遠古惡意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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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看着這場可怕的戰鬥。她知道惡魔戰士要殺了她。她知道白恩曾試圖救她。她知道那個穿着黑色盔甲的女人就要殺了他。她知道她必須做點什麼。
附近的地上有什麼東西在發光。她看到那是惡魔戰士丟下的黑劍。它的邊緣在火光中閃閃發光。也許她能做點什麼。她伸出手想把它撿起來,但它太重了。如果她用兩隻手。慢慢地,刀刃開始上升。它在她手中扭曲着。劍刃上的符文閃着明亮的紅色,她感覺到劍刃內可怕的力量。
現在她要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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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的身體內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肉體甚至隨着聲音和抖動。白恩的思維在遠去,很快就將要消失,但他突然感到可怕的壓力消失了,身體的控制權再次回到了他的掌控中,那個聲音也消失不見了。
白恩的目光注意到惡魔女戰士低頭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胸部。白恩順着她燃燒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把黑色的金屬劍。紅色符文閃閃發光。冒着煙的血從傷口滴下來,落到地面時蒸發成有毒的煙霧。
惡魔女戰士站直了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轉過身去看着那一劍刺過來的方向。
白恩瘋狂地強迫自己移動。他四肢沉重地迴應着。他四處尋找他的劍,伸手去抓。他的手指交疊在劍柄上,想把它提起來。他好像是想把大門外面那門大炮的重量舉起來,但不知怎麼的,他強迫自己這麼做了。他挺直身體,看到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惡魔戰士,他自己和凱特。那個女人的眼睛緊盯着女孩,她的嘴脣扭曲成一個可怕的諷刺的微笑。她的嘴角發出一陣狂笑。她向前邁了一步;劍刃仍然從她的胸部伸出來,凱特向後退了一步,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這幅畫面慢慢地滲透到白恩的腦子裡,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在戰鬥中,凱特舉起了那柄沉重的劍,刺進了惡魔戰士的背部。她救了他的命。現在輪到他來救她了。他慢慢地迫使他那傷痕累累的身體移動。他在惡魔戰士後面掙扎着拖着自己在地上走。
那女人的腳步顫抖了。慢慢地,她開始向前傾倒。
賈斯汀在心裡笑了起來,儘管疼痛在侵蝕着她的意識。這是最後一個可怕的笑話。她被她要殺的人殺死了。一個小女孩在邪惡之主勇士失敗的地方獲得了成功。
這是真的,就像惡魔王子一直說的那樣。沒有一個戰士能殺死她。是她自己的孩子乾的。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跌進了等待着她的黑暗中。
白恩看着那個邪惡的惡魔戰士倒下。肉體融化,以可怕的速度分解,在黑色盔甲裡只留下一具臭氣熏天的骨架。沒有人告訴他,白恩也不知道爲什麼,但他就是知道他看到的是一個很久以前就死了的人的屍體。一看到它,他就想嘔吐。
什麼東西打溼了他的臉。暴風雨終於來了,開始下雨了。從附近傳來的噝噝聲告訴他,雨滴正在與大火搏鬥。很好,也許這座城鎮最終不會被夷爲平地。
突然,凱特出現了,蜷縮在他身邊。“這是結束了嗎?”她問道。
白恩聽着周圍屠殺的聲音,點了點頭。
“很快就會的,”他輕聲說。“不管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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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癱倒在樹樁上,回望着小鎮。梅斯納和凱特坐在附近,用責備的目光看着他。他們倆都認爲他不應該起牀走動。他的喉嚨仍有瘀傷,說話和吃飯也有困難,但看起來他會好起來的。他慶幸自己還活着。
在這場大戰及其餘波中倖存下來的大約二百名村民也是如此。他還能聽到他們在馬爾努斯神廟裡吟誦感恩禱文,感謝他們的獲救。
一位騎士騎馬經過,他是公爵爲響應梅斯納的命令而派來的強大力量之一。他把一個角獸的頭釘在長矛上。白恩和梅斯納看着他走過,白恩看得出這個人的想法和他一樣。梅斯納臉上有一絲輕蔑的表情。騎士拿着戰利品擺姿勢固然不錯,但真正的戰鬥結束時他們在哪兒呢?戰鬥結束後的第二天早上,勝利的英雄們來到了這裡。
“所以你找到大炮了?”他問道。他的聲音以嘶啞的低語傳出來。
“是的,”梅斯納說。“那是一件可怕的東西。他們說它摸起來和肉一樣溫暖。這肯定涉及到黑魔法。我們已經派了一個牧師來驅魔。如果不行,老公爵就派一個巫師來。”
“不過角獸都死了。”
“是的,我們把每一隻都找到了。格雷羅根天剛亮就回來了。他說這是最後一個。”
他們倆只是想讓凱特保持安靜,他們都知道。兩人都不想讓她插話。儘管如此,這個消息還是讓白恩很高興。角獸們似乎失去了信心,當他們邪惡的首領的死訊傳出去的時候,他們就逃走了。這場潰敗在林務官的追擊下變成了一場大屠殺。現在看來,凱特通過她的行動拯救了整個小鎮。她是個女英雄,大家都這麼說。現在,她聽起來不太像。
“我還是想和你一起去,”女孩說。即使經過兩天的爭論,她也沒有放棄。
“你不能,凱特。我和格雷羅根前往危險的地方,我們不能帶你去。在這裡和梅斯納待在一起。”白恩很感謝這個女孩救了自己,但他確實不打算帶着她去冒險。
“你可以留下來,孩子,”梅斯納補充道。“這裡有你的位置,跟我、瑪格達和孩子們在一起。你肯定會在其他小朋友中間交到朋友的。”
凱特懇求地看着白恩。他搖了搖頭,竭力裝出一副嚴肅而鎮靜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時他聽到了矮人的聲音。格雷羅根邪惡地對白恩笑了笑。從他的表情來看,白恩猜想他在這場戰鬥中已經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時間在浪費,人類。我們最好還是走吧。”
白恩慢慢地站了起來。梅斯納走上前,握了握手。凱特先擁抱了白恩,然後擁抱了矮人。最後梅斯納不得不把她拉開。
“再見,”她含淚說。“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我知道,小傢伙。”格雷羅根輕聲說
他們轉身離開了弗倫斯堡。路很陡,路也崎嶇不平。前方是虛無縹緲的未來。白恩在坡頂上轉過身來回頭看。在他們下面,梅斯納和凱特是兩個正在揮手的小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