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是古老神秘的階層,研究世界奧秘,修習魔法途徑,博學而強大,遠超常人想象——至少民間傳言如此。不過白恩對此持保留看法,他見過研究世界奧秘的法師和歷史學家,博學的法師和學者,強大的法師和巫師,但白恩沒有見到過任何一個人擁有全部這些特質。就如白恩自己,即對世界上的秘密不感興趣,也不夠博學和強大,這種法師佔據了法師羣體中的絕大多數。說實話,大部分人成爲法師只不過因爲足夠神秘而已。
但是舊時代的法師不同,這些人被成爲舊日法師,數量極其稀少。從書上的描寫來看,這些傢伙似乎無所不能,他們可以把人變成動物,改變天氣、地形,遠距離旅行,有些甚至可以改變時間和空間,這樣的傢伙想必有很多法子找人,即便要找的人身處廣袤荒涼的伊斯塔尼亞北方荒野。不過白恩更相信書上的描寫和那些神話描寫一樣,有着太多的誇張和臆想。
不過如果真的有那個法師存在,這個法師很可能早已上路。
白恩抓抓蓬亂的鬍子,不知什麼事耽擱了這位大人物。或許迷路了。他再次想到應該留在森林裡,至少不用爲食物發愁。但鬼靈說向南,他便南行走出森林,來到這片荒野,在荊棘與污泥間等待,忍受惡劣天氣,大多時候飢腸轆轆。
白恩轉過頭,看着導致他們需要食物緊缺的罪魁禍首——格雷羅根食量如牛,白恩開始好奇他到底是怎麼在這幾個月獨自活下來的,以他的飯量,不出三天就需要打劫旅店,然後最多十天就要打劫下一家。
由於靴子磨壞了,他只好把可憐的營地紮在道旁,以免錯過那位舊日法師。由於頻繁的戰爭,這裡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危險分子——落草爲寇的逃兵、逃離被毀家園的農民、一無所有的散兵遊勇,不一而足。好在白恩暫時不用擔心這個。除了他和他的同伴,還有找他的舊日法師,根本不會有人來這種杳無人煙的地方。
他就這樣坐等,偶爾起來找找吃的,一無所獲後又坐下來等。每年這時節,荒野常被暴雨浸透,但只要能點着火,他都會在夜裡生起煙霧刺眼的小火堆。一則爲振作漸漸萎靡的精神,二則可吸引路過的舊日法師。今天自傍晚起就在落雨,好在現下停了一陣,乾燥得足夠生火。他的鍋架在火堆上,用來煮湯的肉是從森林裡帶的,已是最後一塊。明早他就必須重新上路,邊走邊找食物。如果那位舊日法師真的存在,並且還在尋他,恐怕要多走幾里路了。
就在他一邊攪拌鍋裡寒磣的晚餐,一邊聽着矮人不停地抱怨聲,同時思索明日是繼續等待還是繼續向南時,路上傳來馬蹄聲。只有一匹馬,走得很慢。他坐回自己的外套上,等待着。隨着一聲馬嘶和馬具叮噹聲,一個騎手出現在丘上。雨後的夕陽已快落下,因此白恩瞧不真切,只看出騎手的姿勢僵硬笨拙,顯然不常出門。騎手策馬朝火堆方向小跑,在離火堆幾碼處勒馬停下。
三人全部坐着沒動,擡頭大量着來人。
“晚上好。”騎手說道。
他根本不是白恩想象的樣子。不過是個病弱的年輕人,形容憔悴,臉色蒼白,眼圈深黑,長髮被風吹得緊貼頭皮,露出的笑容難掩緊張。他淋成了落湯雞,看起來一點也不博學,當然也並非傳言說的那樣強大到超乎常人想象。他只是又冷又餓,病懨懨的——實際上,他看起來就像白恩自己。
“這就是你等的什麼舊時代的法師嗎?”格雷羅根狂笑起來,指着騎手說道。“他連根法杖都沒有!”
年輕人看上去很驚訝。“我還沒……我是說……呃……我還不是法師。”他聲音越來越小,說完還緊張地舔嘴脣。
“鬼靈說我會遇到法師,不過他們總是說錯。”看着這個年輕人,白恩感慨道。
“噢……這個,我還是個學徒,我師父是偉大的安東尼達斯。”他虔誠地點頭致意,“他是首席法師,精通高等技藝,擁有無比智慧,正是他派我來找你,”這位學徒突現疑慮,“帶你回去……你真是黑袍白恩嗎?”
白恩皺了皺眉,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黑袍的稱呼,不過至少比瑞爾馬斯的外號要好聽的躲。他扯了扯外衣,舉起髒兮兮的衣角,看向臉色蒼白的年輕人。
“哦,太好了。”這位學徒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忽又停住。“噢,我是說……呃……對你的遭遇感到抱歉。”
白恩笑了,自海里撿回命來這屬頭次。其實學徒的話並不太好笑,但白恩放聲大笑。年輕人也笑笑,痛苦地從馬鞍上滑下。“我是提邁爾-寇。”
“提邁爾啥?”矮人疑惑地問道
“寇。”他邊答邊朝火堆走。
“有這樣的名字?”
“我來自大帝國。”
白恩從未聽說這樣一個地方:“大帝國,呃?”
“嗯,確切的說是我的祖父來自於大帝國,瑟里斯坦菈大帝國,它曾經存在,還是世界中最強大的國家。”年輕人在火堆旁僵硬地盤腿而坐,“不過古時的榮耀已逝,那裡成了一片巨大的戰場。”白恩點點頭。他很清楚戰場是什麼樣。“它離這很遠,遠在世界東方。”提邁爾邊說邊輕輕揮手。
白恩又笑了:“那是北方。”
寇苦笑一下:“我是個預言家,雖然,呃,只是個半吊子。安東尼達斯師父派我來找你,可星辰不作美,趕上糟糕天氣,於是我迷了路。”他拂去遮眼長髮,攤開雙手,“我本來帶了匹馱馬,裝食物和補給,還有一匹馬給你騎,但在風暴中全丟了。恐怕我真不適合戶外活動。”
“看來確實是這樣。”矮人再次插話道。
寇從口袋裡拿出酒瓶,遞給白恩,白恩接過打開,痛飲一口。熱辣酒液順喉嚨流下,暖意直涌到髮根。白恩還想喝第二口,卻被飛撲過來的矮人搶走了酒瓶。
矮人猛灌了一大口,舔了舔嘴脣說道,“好吧,提邁爾-寇,雖然你丟了食物,好歹把最緊要的東西留下了。要知道這些日子我可一點都笑不出來。歡迎你來我的火堆。”
“我的火堆?”白恩沒好氣地說道。
“好吧,人類。我們的火堆。”矮人聳聳肩說道。
“謝謝,”提邁爾-寇頓了一下,伸出雙手到微弱的火堆上烤火,“我兩天沒吃東西了。”他搖搖頭,長髮隨之左右擺動。“真……煎熬。”他舔舔嘴脣,直勾勾地看着鍋。
白恩把勺子遞了過去,寇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你們吃過了嗎?”
白恩點點頭。然後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說話的矮人。矮人收到白恩的眼神後,很不情願地閉上嘴,他又喝了口酒,算了,有這個就夠,矮人心想道。
白恩他們並沒有吃過,但眼前這可憐的法師學徒委實餓極了,而鍋裡食物勉強只夠一個人吃。寇津津有味地把湯一掃而光,喝完還去刮鍋底、舔勺子,連鍋沿都舔個乾淨,然後背靠一塊大岩石而坐。“我欠你的情,黑袍白恩,還有這位矮人先生,和……”他看着莫里斯等待着。
“莫里斯,”莫里斯擡了一下法杖後自我介紹道。“法塔林協會正式法師,白恩法師的徒弟。”
“你們救了我的命。我不敢想象你們會如此慷慨熱情。”提邁爾-寇補充道。
“說實話,你跟我想象中的也完全不一樣,”白恩從矮人手裡搶過酒瓶,猛灌一口酒,舔舔嘴脣,“安東尼達斯是誰?”
“馬爾努斯帝國預言學院首席法師,精通高等技藝,擁有無比智慧。但我聽說很多年前他就離開了學院,我以爲他不再收徒了。”莫里斯開口說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舊日法師。”
“是的,就如莫里斯法師說的那樣,師傅離開了學院。”提邁爾-寇點頭確定道。“師傅也不是舊日法師,只不過他發現了一座舊時代法師在山中的實驗室,所以他離開學院前去挖掘。師傅似乎從挖掘出來的書籍中學會了不少舊時代的法術。”
“恐怕我這次的表現會令他很不滿。”提邁爾-寇最後又低聲補充了一句。
“這麼說,他很讓人畏懼了?”白恩問道。
“嗯,”提邁爾-寇小聲答道,“他的確有點脾氣。”
白恩沒再問問題,營地開始沉默,只有火堆中木柴燃燒的噼啪聲。提邁爾-寇似乎有些緊張,但很快就放鬆下來,他在地上簡單地鋪好牀鋪,然後躺了上去。
白恩又喝了一口酒,然後把酒瓶遞給在旁邊焦急等待的矮人。暖意已蔓延至全身,幾周來他頭一次這麼暖和,他享受了一陣:“他想從我這得到什麼,提邁爾-寇?”
沒人回答。火堆邊傳來輕微的鼾聲。白恩笑笑,裹緊外套,也躺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