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現在已經完全從機庫出來了。它像一艘停泊着的大帆船一樣,系在那座巨大的鋼塔頂上。只有當他站在塔下,仰望着巨大的金屬塔時,白恩才真正欣賞到它的巨大。它看起來像一個雲朵一樣大,大到足以遮住太陽。這是白恩見過的最大的一艘船,即使他來自法塔林島,而在塔圖加港那裡的遠洋商人有時會停泊在那裡,他們的船沿着從馬爾努斯帝國到伊斯塔尼亞的海岸線一路航行而來。
他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的黑色羊毛斗篷在微風中飄動。他的揹包掛在肩上。他以爲自己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了,但現在,他第一次和格雷羅根還有斯諾瑞一起站在巨大的金屬塔的陰影下,他對自己到底是怎麼進去有了一些概念。
一個金屬籠子從高處落下,由巨大的金屬纜繩支撐,纜繩從飛艇結構底部的突出桶裝物上展開。矮人的蒸汽引擎爲那個桶裝物提供動力。當它移動的時候,它把纜繩捲進和卷出,根據需要把籠子升高和降低。對白恩來說,這個升降梯似乎是又一個矮人的新奇機械造物,但格雷羅根卻不爲所動,他堅持認爲世界邊緣山脈的矮人礦井中存在着這種東西。
他們籠子旁邊停了下來,一名工程師打開了籠門。他鞠躬示意他們進去。即使白恩能理解這種東西是如何工作的,但還是感到一陣戰慄,即使不考慮籠子是在完全非密閉的情況下上升時,你可以看到四周的景象是什麼感覺。你仍然不知道纜繩是否足夠結實,能承受三個人以及籠子的重量,不知道如果纜繩斷了會發生什麼,或者是機械出了什麼問題。
“嘿!嘿!”斯諾瑞咯咯直笑。“斯諾瑞喜歡籠子。斯諾瑞一整天都在這裡上上下下。這比坐蒸汽馬車強多了。還要高得多!”
他就像受到意外款待的孩子一樣跳了進去。格雷羅根跟在他後面,沒有任何表情,他那把巨大的斧頭輕輕地扛在他的肩膀上。白恩試探地走了進去,感到金屬地板在他腳下彎曲。這不是一種讓人安心的感覺。
然後工程師砰的一聲關上了籠子的門,白恩突然覺得自己就像被關在牢房裡的囚犯。接着,另一位工程師拉動一根操縱桿,引擎的活塞開始起起落落。
白恩的肚子猛地一沉,籠子開始動了起來,他們腳下的地面開始遠離視線。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一根鐵條,穩住自己。他緊張地喘着粗氣,就像和老鼠人戰鬥之前一樣。他注意到他可以通過他腳下地板上的小洞看到地面。
“該死,你們爲什麼不把它做成密閉的?”白恩隨口咒罵道。
“有什麼區別?”一位格雷羅根不屑地說道,“死在罐頭裡和死在籠子裡有什麼不同?”
斯諾瑞聽到後笑了起來。“耶!”斯諾瑞高興地喊道。地面上的矮人們的臉在他下面飛快地縮小了。不久,地面那些機器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小了,飛艇的巨大體積在它們上面膨脹得越來越大。每一次往下看,白恩都感到非常不安。他們並不是真的要比城堡的最高城垛高那麼多,但當你在一個天上的籠子裡的時候,這感覺要遠得多。
也許這與他的動作有關,也許是因爲風從籠子的柵欄裡呼嘯而過,但白恩感到非常害怕。當金屬塔的主樑滑過時,他全身肌肉僵硬,手指關節因緊握冰冷的金屬而發白,這似乎有點不自然。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籠子也停止了轉動,只剩下籠子上的繩索在微微晃動。
“你現在可以放手了,人類。”格雷羅根諷刺地說道,“我們已經到達了頂部。”
白恩鬆開他緊握的金屬欄杆,讓頂部的工程師打開籠子。他從籠門口走了出去,來到陽臺上。這是一個金屬支柱的結構,環繞在金屬塔的頂部。寒風抽打着他的斗篷,使他有些睜不開眼。當他看到自己離地面有多高時,他突然嚇了一跳了。他現在再也看不見整個飛艇了。它太大了,所有的東西都塞不進他的視野。在塔的頂部和飛艇底部的門之間有一塊金屬跳板。在遠處,他可以看見瓦里克、博雷克和其他人在等着他。
白恩覺得自己似乎動彈不得。地面離他至少有一千尺的距離,那塊金屬跳板不可能那麼牢固地固定在飛艇或高塔上。如果它在他下面塌下去,他會怎麼樣呢?在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是不可能倖存下來的。他的心跳聲在他的耳朵裡震耳欲聾。
“白恩在等什麼?”他聽見斯諾瑞向格雷羅根問道。
“動起來,人類,”他聽見格雷羅根說,然後一個有力的猛推把他推得踉踉蹌蹌地往前走。“別往下看。”
白恩感到脆弱的金屬橋在他的重壓下承受着壓力,有那麼一會兒他以爲它要垮了。他幾乎是向前跳到飛艇的甲板上。
“歡迎乘坐‘格倫尼爾的意志’號,”白恩聽到博雷克說道。
瓦里克抓住他,把他拉進船艙。“馬凱森想稱這艘船爲‘勇往直前’,”矮人低聲說,“但出於某種原因,我叔叔不想讓他這麼做。”
白恩點點頭,他表示能理解老矮人的想法,畢竟‘勇往直前’很可能代表這艘船根本停不下來。
白恩癱倒在馬凱森身旁,坐在飛艇的舵手位置上。當他來到下層的時候,他被迫半蹲着移動。飛艇在設計時至考慮到了矮人,所以它的天花板比人類的要低,門也比人類的寬。
這個瘋狂的工程師今天穿得不一樣。他穿着一件短皮上衣,上面有一個巨大的羊皮領子,用來禦寒。他頭上戴着一頂帶長耳罩的皮帽。馬凱森頭頂的頭髮又剪短了一塊。護目鏡遮住了矮人的眼睛,白恩猜測大概是爲了在前窗玻璃破碎時擋風。沉重的皮手套套住了矮人的大手。馬凱森轉過身,擡頭望着白恩,臉上洋溢着一位父親指着自己心愛孩子有所成就時所表現出的自豪。
在白恩看來,有些控制裝置就像遠洋航行的船隻上的那樣。那裡有一個巨大的舵盤,看起來很像車輪,只是舵盤的邊緣有把手,可以讓駕駛員舒服地握着。白恩設想,通過轉動舵輪,飛行員可以改變飛艇的方向。舵盤旁邊是一組槓桿和一個方形的金屬盒子,盒子裡裝着各種奇怪的、令人吃驚的儀表。與船不同的是,領航員並不是站在桅杆上,而是站在船首的一塊玻璃後面,這樣他就能看到他要去的地方。白恩從船頭向窗外望去,可以看到一個雕像的頭,一個長着鬍子、咆哮着的矮人神,白恩認爲他就是矮人神格倫尼爾。據說這位神是矮人的工匠之神,但在白恩看來,所有矮人神似乎長得都差不多。
“我看得出你對我印象深刻。”馬凱森說,看了白恩一眼後說道。“你們應該這樣——這是有史以來建造的最大最好的飛艇。事實上,就俺而言,這只是第二座。”
“你確定這東西能飛嗎?”白恩根本沒工夫去想這個矮人奇怪的口音,他一想到矮人曾經的幾個偉大造物的結局,便緊張地問道。
“就像我敢肯定我早餐吃的是火腿皮。在你頭頂上的那個大氣球裡,裝滿了輕氣。那裡的東西足夠讓比這飛艇兩倍重的東西保持在空中。”
“輕氣?”
“哎呀,斯哈,這東西比空氣還輕。它很自然地想要飛向天空,就像它把我們帶向天空一樣。”
“如果它比空氣還輕,你是怎麼收集到這些東西的?”
“這個問題問得很有道理,孩子,這說明你是一個合格的工程師。是啊,它比母雞的牙齒還稀罕,但是我們自己在斯驗室做的東西。至少鍊金師們是這樣說的。然後我們把它插進我們頭頂的氣球裡。”
“氣球。”這個想法讓白恩更加擔心。這使他想起了他小時候用紙做的小熱氣球。他能理解利用比空氣輕的氣體懸浮在空中這件事,但是如何保存這樣的氣體不泄露反而更重要。
“是啊,它比熱空氣強多了,而且你頭上的氣球不是金屬做的,不管它看上去是什麼樣子。它是用更有彈性的材料做的。煉金術士們做得很好。”
“如果氣體泄漏了怎麼辦?”
“哎喲,這種事可真要命!你看,在那個大氣球裡面有許多小氣球。我們稱之爲氣囊或單元。如果它破裂的話,我們仍然有足夠的升力。即使一半的小氣球在我們失去高度之前就會破裂,即使那樣也是漸進的。對它們來說,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白恩明白這種安排的意義。如果上面的氣球裡裝着成千上萬個小氣球,那麼它們不太可能一下子全部爆掉——即使它們遭到數百支箭的攻擊,只有氣球外面的氣囊會被刺破,如果箭能穿透氣球的外層結構的話。很明顯,馬凱森對他的作品的安全性考慮得很周到。
“那麼材料呢?”白恩試圖再次確認自己是否足夠安全。
“打起精神來!”馬凱森喊道,又拉動了一根槓桿。從飛艇下面什麼地方傳來了引擎發動的聲音。引擎的吼聲幾乎震耳欲聾。矮人們開始在船舷上用那個桶裝鉸輪把錨鏈收起來,就像一羣水手在起錨一樣。白恩慢慢地開始感覺到自己似乎開始在移動。氣流撫摸着他的臉。飛艇開始上升並向前移動。他幾乎是不情願地走到飛艇邊,從舷窗向外望去。在他們腳下,地面開始移動,那座黑塔周圍的建築羣落在了後面。地上的矮人向他們揮手致意,白恩一時衝動也向他們揮手致意。接着,他被一種令人作嘔的眩暈感壓垮了,不得不從窗口後退一步。
他突然意識到,他真的是在一艘飛向未知地區的飛艇上。然後他開始想他們怎麼才能再着陸。在一片邪惡入侵之後留下的廢墟中,他所知道那裡沒有飛艇庫,也沒有高大的鋼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