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霧林。
尚若輕和琥珀、小巒、雪芸四人站在一個個攏起的新墳前,此刻,淚水已經浸溼了她們幾人的眼眶。
紛紛揚揚的大雪從落完葉子的古樹樹杈間散落下來,落在那些新墳上的一部分,正在一點一點覆蓋着雪儀她們的身體。
落在尚若輕幾人臉上的那些雪花,除了嘴角的一部分,因爲上山氣候寒冷的原因,落在她們眉毛和頭髮上的雪片,也積成了厚厚的一層。
這也說明尚若輕四人已經在冰羽她們的墳前站了很久很久了。
不知什麼時候,三匹雪狼出現在了尚若輕幾人身後,在雪狼的叫聲中,她們才驚醒過來,原來她們已經在這裡呆了快一個下午的時間了。
這樣的場景,還是在幾年前,玲瓏被尚若雲活活打死的那個冬天,也是尚若輕被逐出尚若府門的時候,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尚若雲,所以,在尚若輕殺死尚若雲的那一刻,即使在尚若雲眼中,她看到了尚若雲此生以來第一次的溫暖與柔情,可對尚若輕來說,她的那一份柔情來的太晚了,自己身邊這麼多的親人朋友,全部被尚若雲和竇姨娘母女兩人所害,比起她母女兩人來,這十幾條人命,用她兩人的死,是根本無法償還的。
雪不停的下着,落滿霰霧林的每一寸土地。那些新壘起的墳頭,雪花覆蓋,如同一座座潔白無瑕攏起在大地表面的堂宇。
在尚若輕心中,她曾不止一次的答應過那些小侍女小頑童們,要護他們周全,伴他們長大,一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可世事難料,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們始終還是離她而去了。
尚若輕緩緩移起身子,積在她肩上的雪,滑落下來。
尚若輕看了一眼眼前那些墳塋,對身後三人說道:“我們走吧……”
小巒幾人朝冰羽幾人的墳墓磕了幾個頭後,起身朝尚若輕遠去的方向走去。
“琥珀姐姐,她們在那個世界,還會在一起嗎?”
地上的雪被幾人的腳步踩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來,小巒輕聲問道。
琥珀頓了半晌,纔開口說道:“會的,一定會的。肯定會……”
彷彿此刻,除了她們幾人腳踩在積雪中發出的聲音外,就只剩下那一句“會的,一定會的,肯定會的……”話語了。
彷彿躺在地下的琥珀衆人,也一定能聽到琥珀這句話一樣……
林深見鹿處的院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當尚若輕推開門的那一刻,眼前浮現了很多當日她與冰羽,以及其他衆位小侍女小藥童們在一起的畫面……
那年冬日,她們一起坐在院中的古樹下,就着冬天的大雪,一起喝酒烤鹿肉,一起唱歌跳舞,吃酒說笑,一起玩到半夜纔去屋中睡覺。
在每次遇到危險時,冰羽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她們的眼前,射出她手中的冰羽劍,將惡人殺的片甲不留。
小侍女們,爲了逼走碧玉,竟使出將毒粉撒在大家被窩中的惡事來。
天氣好的時候,小藥童們就會帶上赤眼、白雪它們,去霰霧林的深處泡溫泉、採藥打獵去。
……
想到這一切,尚若輕剛止住淚水的眼睛,又潮溼了起來。
可她不想讓琥珀、小巒、雪芸幾人看到自己傷心的樣子,只好忍住淚水,走進自己的屋子去。
當琥珀幾人走進林深見鹿處的院子的時候,院子中只留下一行深深的腳印來。
琥珀對小巒和雪芸兩人說道:“你們先回屋子休息去吧。”
“可是小姐她……”雪芸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琥珀道。
“放心吧,有我在。沒事的……”
“嗯。”雪芸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小巒,朝自己屋子走去。
“琥珀姐姐,那我先回屋去了。”小巒輕聲說道。
“去吧。”琥珀說了一聲後,回頭朝尚若輕屋子走去。
“哐,哐,哐……”尚若輕的屋子被琥珀敲了幾下,可屋內沒有發出任何迴音。
當琥珀推開屋子的時候,尚若輕已經側身躺在了牀上。
“小姐,你沒事吧?”琥珀開口問道。
尚若輕沒有起身,背上對着琥珀說道:“琥珀,我沒事,你陪雪芸去吧,今晚她一人,肯定睡不慣的。”
說話間,尚若輕的淚水已經從嘴角落了下來。可她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動作,不想讓琥珀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面。
琥珀在地上站了良久,纔開口說道:“那……小姐,我去陪雪芸了。”
尚若輕被身躺着,她咬了咬嘴脣,兩股眼淚從嘴角落了,已經將大片的枕頭浸溼。
“去吧……”尚若輕說道,語氣如同平日裡一樣,充滿了冰冷果斷,可她的心,就如同這冬日的雪一樣,已經冷到了極點。
琥珀關上門,輕輕走出院子去。
當琥珀剛步入後院的時候,就聽到昔日住着衆位小侍女的屋子裡傳來一陣很小的抽噎聲。
琥珀明白地知道,這一定是雪芸那丫頭一個人在偷偷哭泣了。
面對如此巨大的變故,放在誰身上,也是一件難以承受之事,更何況,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呢?
昔日八人一起住過的那間屋子,此刻,只剩雪芸一人了,看着往日姐姐們用過的東西,和那一個個冰冷的牀被,彷彿與她們一起經歷過的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放電影一般,從眼前閃過。
終於,雪芸放聲大哭了起來。
琥珀提裙走到雪芸的門口,扣了扣門說道:“雪芸,我是琥珀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聽到琥珀的話,雪芸忙遏住哭聲,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道:“琥珀姐姐,你進來吧。”
琥珀推開門,走了進去。
當琥珀走進雪芸的屋子時,一股冷氣頓時襲來。彷彿這屋子中,要比外面冷了好幾倍,就連生火的火盆,雪芸也沒有點上火,她只是一人蜷縮在炕上,卷膝抱着被子,將頭埋在被子上。
屋子裡的蠟燭也是滅的,這一切殘敗的景象,讓原本不想哭泣的琥珀,也不由眼角溼潤起來。
“雪芸……”琥珀抹了抹嘴角的淚水,遏制住哭聲,說道,“我知道你在哭……如果……如果你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雪芸見走進屋來的只有琥珀一人,她揭起被子,腳上的鞋子也沒有脫。雪芸從炕上跑了下來,一把僕進琥珀的懷中,兩人緊緊抱住彼此,哭了起來。
琥珀摸着雪芸的頭,輕聲說道:“好了,不要哭了,若是我們這樣的話,被小姐聽見了,她會更難過的。”
雪芸放開了琥珀的身子,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問琥珀道:“琥珀姐姐,小姐呢?你怎麼來這裡了……”
“小姐……小姐說,讓我過來陪你,怕你不習慣……”
“這怎麼可以?她一直是由你照顧的,萬一夜裡掉了被子,屋子火爐中的炭火沒有了,天氣又這麼冷,誰來幫她添加?琥珀姐姐,您還是回小姐那裡去吧。我……我這裡,一個人沒事的……”雪芸說道。
“可是……”還沒等琥珀的話說完,雪芸就已經將琥珀推出屋子去了。
雪芸聽到屋外琥珀的腳步走遠後,也爬上了牀去。
可就在此時,雪芸屋子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琥珀走了進來,拉起雪芸的收到:“走……”
雪芸眼中露出一絲溫暖來,朝琥珀點了點頭後,兩人走出屋子去。
林深見鹿處。
前院。
尚若輕的屋中,也是一片漆黑。
就在尚若輕抱緊自己衣服,感覺渾身刺冷的時候,從門外走來兩個身影來。
黑暗中,尚若輕翻起身來,還沒等她起身走下炕去,迎面走來的雪芸已經撲到了她的懷中。
“小姐……”
黑暗中,雪芸抱着尚若輕的身體,哭了起來。
琥珀也走了過去,三人抱在一起,淚水不受控制地在幾人眼中流出。
“對不起,雪芸……”尚若輕摸着雪芸的頭說道,“是小姐沒有照顧好你們!”
“沒有,不是的,小姐……”雪芸擡頭看着尚若輕的眼睛說道,“怪只怪尚若雲那個妖女,是她……是她殺了雪儀、冰羽她們的!與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小姐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小姐不要這樣說,我們能跟着小姐,已經是莫大的福分了,不過雪儀她們的生命有多長,她們也一定會記着小姐和琥珀姐姐的好的,一定會記着我們一起在林深見鹿處度過的每一天,每一日,每一時的……”
“嗯。”尚若輕點了點頭,朝琥珀和雪芸笑了笑,“我們也會記着她們每一個人的!”
琥珀擦了擦雪芸眼角的淚水,流着眼淚笑道:“不要哭了,你看,眼睛都哭腫了……”
雪芸強忍着悲痛,也咧嘴笑了笑,伸出手到尚若輕臉上,一邊擦着她淚水,一邊說道:“小姐,我們不要哭了,好不好。”
“嗯。”尚若輕點了點頭。
琥珀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拿起桌上的火摺子,點燃屋中的蠟燭。
“小姐,我去廚房那些炭火過來吧,今夜怕是要下一夜的雪了,這屋裡很久都沒主人了,若是不生點火的話,怕是要挨凍的……”
“嗯。”
尚若輕輕聲回到。
“小姐,我給你鋪牀吧?!”
說着,雪芸也脫開尚若輕的懷抱,在亮起燭火的屋子中整理起尚若輕的牀鋪來。
尚若輕看着所有小侍女中,現在唯一活下來的那個最小的雪芸,尚若輕的眼中露出一股心疼來。
尚若輕走到雪芸身邊,沒有說話,和她一起打理起了屋子來。
“雪芸,以後,你就來這屋子住吧,不要再去後院了……”
雪芸停下手中的活,頓了半晌後,看着尚若輕的臉問道:“真的嗎?”
“嗯,真的!”尚若輕嘴角微微裂開,朝雪芸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來。
“那太好了,以後就讓我和琥珀姐姐一起爲小姐服侍吧。”雪芸興奮地說道。
“雪芸啊,尚府那個地方,我此生再也不想回去了。日後,你和琥珀都不要接我小姐了,我們三人……”
“我們三人怎樣?”
琥珀從門外走了進來道:“難不成我們三人要互稱姐妹嗎?”
尚若輕看了一眼琥珀道:“是。”
“不會吧,真的要這樣嗎?”雪芸問道。
“什麼世家小姐,什麼家僕奴隸,侍女藥童的,其實在我心中,我一直是將你們衆人看成兄弟姐妹的,可以冰羽、雪儀她們……她們再也不能喚我一聲姐姐了。”
“小姐,您不要太難過了……”雪芸說道,“等我們將城中那些西域修士全部趕出城之後,我們三人,還有小巒,就好好呆在我們林深見鹿處,那裡也不去了……這樣的話,我們也會一直陪着冰羽姐姐她們的……”
“嗯。”尚若輕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你,這一次絕不食言,可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啊,小姐?”雪芸看着尚若輕的眼睛,問她道。
“以後啊,你可不能再叫我小姐了,和往常一樣,叫我夢羅姐姐就好了。”
雪芸看了一眼琥珀道:“好吧,那我以後就叫你夢羅姐姐就好了……可是,可是琥珀姐姐該怎麼稱呼你呢?”
“傻瓜,自然是叫她若輕了。”
琥珀一邊往火爐中加炭火,一邊說道。
“可是,爲何我要叫她夢羅姐姐,而你要叫她若輕呢?這不兩個名字了嗎?聽着多彆扭。”
“管她彆扭不彆扭的,我們不早就這樣叫習慣了嗎?”
“也是啊……”雪芸沉思一會後,小聲說道。
“好了,火生好了,我們上牀休息吧。明日還要下山去呢。”琥珀蓋上火爐的爐頂說道。
屋外的雪下得越來越大。
此刻的屋子裡面,已經散發出火爐溫熱的氣息來。
躺在牀上的三人,看着屋外白燦燦的積雪,怎麼也睡不着覺。
“不知小巒站在怎麼樣了?”尚若輕突然開口問道。
琥珀起身看了看窗外,見小巒的屋子燭火已經熄滅,地上隱隱綽綽閃着的那縷亮光,可能就是爐火發出的。
“許是……他已經睡下了吧……”琥珀說道。
“小巒哥哥肯定會很傷心的!”雪芸說道。
“總會過去的。”尚若輕蓋了蓋雪芸身上的被子道,“快些睡吧。”
“嗯。”雪芸笑了笑道。
也許是這幾日的征戰抗敵,雪芸太累了,又或者是,這是她第一次睡在尚若輕身邊,有了那份安全感,閉眼不久後的雪芸,就已經進入了夢鄉去。
而林深見鹿處的院子中,當尚若輕幾人進去睡夢後,一個身影卻獨自一人坐在自己房間,喝着悶酒。
那些屠蘇酒,還是去年他和其他藥童們一起下山時打回來的。
如今,在這寒冷的夜裡,卻只有他一人對着滿天飛雪,和去了天空的兄弟們,隔着無盡的黑夜對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