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方停時,他的手指便朝着水玉那一頭還沒烘乾的青絲,再度又伸了過去,面目之中柔情萬種,“適才被耽擱了,現在就給你把頭髮烘乾,免得時間久了,你非得着涼風寒了不可。”
溫柔的說笑着,他緩緩又落坐到了榻沿上,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已然一身是傷的事情,渾然無事的用着好不容易纔蓄積起來的丁點內力,全都用在了爲她烘烤頭髮上,那樣子就好像是她的一頭秀髮與他的身家性命相比,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的雲泥之別,他根本對自己身上的傷勢半點也不在意,甚至就像是沒有看到一樣。
說到他好像並沒有發現自己一身是傷似地,可現在他突然垂下頭,目光一遍遍的梭巡着自己身上的傷口,嘴角勾着一抹苦笑,“孩子們這一次突然闖入燕王府,並不是巧合吧。看來,他們前來的目的,應該就是要爲你這個孃親來打抱不平的。只是想不到,那孩子年紀小小,竟連阿容這個大人都敗陣了下去,你倒確實是教導有方。”
從花想容吞吞吐吐的說着偷襲他的人又是一個有着和雪兒如出一轍眼睛的人時,他就已經在懷疑,花想容說沒看清偷襲之人是假,想極力保存自己的顏面是真。
再者,這個世界上眼睛會很相似的人有很多,但如果連眼神都很像的人,那幾乎是沒有的事情,因爲眼睛是一個人性格使然和靈魂的寫照,要找到同樣性格同樣靈魂的人,那怎麼可能?畢竟這些東西要不是天生的,要不就是後天一點點造就的。
他覺得事情絕對沒有這樣巧合,於是這想着想着,記憶不由的就回到了和幾天前出現的她,第一次見面的添香樓上所發生的事。
雖然在當時,他的全部神思和目光都被她所吸引走了,旁的人幾乎都是注意不到的,可那個孩子卻是不同,誰讓他偏就有着一雙和她幾乎一顆模子刻出來的眼睛呢?還有那長相,分明就跟她未改容貌之前的模樣,是那樣的神似恍。
不過當時由於他一心都想留住她,對這孩子不過是驚恐一瞥,現在想來,真是哪哪都是破綻,可好笑他自己卻像個傻瓜一樣,竟然以爲他們不過可能只是與雪兒僅僅相似的人而已。
幸而後來命運沒有弄人,在平陽郡主的婚宴上,他又見到了她……
水玉已然沉沉睡去,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她現在正在做着什麼樣的美夢,竟然能在渾身是傷的現下,嘴角居然在微微的上揚。
燕王目光的重新回到她的臉上時,見到她嘴角這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忍不住目光一動,俯身將臉湊到她的臉前,脣,如羽毛落地般,輕柔的落到了她的嘴角,“如果我的一身傷口,真的能換你一個微笑,那麼……我也甘之如飴。”
杜嬤嬤同花想容俱是一臉莫名奇妙的出了屋子後,花想容這才齜牙咧嘴的喊着身上的傷口疼。
杜嬤嬤懶得理會他,倒是看到一身是傷的他,就不由的想起了自家王爺現下也被這混小子害的一身的傷,擔心的立刻一拍大腿,“哎呀,王爺那樣一身的傷,還是找明瞭那老小子過來看看纔好,不然惡化了可不得了!”
眼看杜嬤嬤心急火燎的就要往南苑外頭走,顯然是要真的去找明瞭過來的樣子,被直接無視的花想容心裡略有不爽,不過也不敢表達出來,畢竟這事情的原委,還是他一手造成的,真擔心他要是再敢囉嗦,杜嬤嬤這滅絕老尼會不會真的當場滅了自己——
花想容心有慼慼焉的打了個寒噤,腦中突然一個激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是一個人,就此浮現在了他的腦海。
於是他連忙叫住了杜嬤嬤,“誒,姑姑,我家桑桑呢,桑桑哪去了?”
才走沒幾步的杜嬤嬤聞言,先愣了一下,隨後立刻想到了什麼似地,扭過頭,對花想容凶神惡煞的,“什麼你家的桑桑?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的你,臭小子!”
花想容沒明白自己不過一個親切的稱呼怎麼就被這滅絕老尼如廝的不待見,不過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她老太婆多做糾纏,趕緊再重複了一遍自己最關心的事情,“哎呀,我的好姑姑,您快說吧,您剛纔來的時候,到底把那小傢伙擱哪了?”
之前的事情他記得並不是很清楚了,只是依稀還記得小傢伙好像是被杜嬤嬤給抱走了。
“當然是擱在廚房裡了,那小丫頭已經睡着了,聽到這邊的動靜也不好把她帶在身邊,只好先把她擱在長椅上了。”一提及小桑榆,杜嬤嬤的臉色都會不由自主的柔和好幾分,連着急出去找明瞭的腳步也折了回來,轉身就是往廚房的方向走去,“這夜色已深,廚房的炭火也要熄了,還是先把這孩子送到我屋
裡去的好。”
花想容一聽,有些不樂意了,雖然臉上的表情表現的不是很明顯,但是這言語,“不行啊姑姑,您這不是爲難小子我嗎?王爺可是特意囑咐讓我時刻護着小傢伙安危的吶——”
邊說着話,腳下的步子不由的加快了幾分,明顯就是要去趕超走在前邊兒一點的杜嬤嬤的意思。
杜嬤嬤頭也不回的冷哼貶斥,“王爺讓你做的事情你做到了嗎?你還好意思提了你!也幸好丫頭之前沒跟在你的身邊,要不然,指不定也和你一樣就着了刺客的道了!到時我看你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賠的你!!”
花想容頓時就有些心虛了,因爲杜嬤嬤說的句句在理,現在反回去想想,若當時小傢伙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只怕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如此一想,花想容只感覺後怕,自然沒有了任何反駁杜嬤嬤的底氣,再也不發一言,不過,這似乎卻並沒有讓他放棄去把小傢伙爭奪回來的意思,因爲他腳下的步伐,還在繼續趕超着前邊兒的杜嬤嬤。
杜嬤嬤眼角往身後一瞥,雖然沒有真的看到後面一直緊追自己不放的臭小子,但這動作已經昭示着她確實想看他一眼的潛意識,而後嘴角帶笑,也沒有繼續呵斥對方了,顯然,這是並沒有反感和阻止花想容的意思。
畢竟招人疼的小丫頭確實是有人如此關心的,她老懷安慰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生氣和制止呢?
於是乎,這會子兩人都一時無言,只朝着一個目的,廚房,紛紛走去。
待到廚房前時,兩人幾乎是一同焦急的把房門推了開的,畢竟廚房也不是個什麼太安全的地方,桑榆又還只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獨自呆在裡面,兩人雖然都嘴上沒說,可心底裡都是十分擔心的。
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這一老一少居然瞬間就不約而同的變了臉,都是臉上綻放起了笑容,似能笑出一朵花兒來,視線都同時向廚房中擺放的那一把長椅望去。
然,當望過去的那一剎那,兩人臉上的笑容全都凝固了住。
杜嬤嬤更甚,整個人都一時呆了住,“怎……怎麼不見了……。”
花想容沒有那個工夫發呆,心急火燎的轉頭問詢杜嬤嬤,“姑姑,您不是說她已經睡着了,就擱在那椅子上的嗎?那人呢?”
幾天下來,時常與小桑榆相處一起的花想容可是比誰都清楚,那小傢伙一旦真的睡着了,那就是雷打不動的,簡直就像一個小豬一樣,所以他並不覺得小傢伙會突然醒了,然後就自己個兒又鬧起了失蹤。
故而,他才這麼擔憂的連忙詢問杜嬤嬤。
發懵的杜嬤嬤被花想容的詢問聲音拉回了思緒,她並不知道小桑榆睡着後的習慣,所以一心以爲是不是孩子自己因爲聽到打鬥聲也醒了過來,現在正不知道躲在哪個犄角旮旯裡,故而這般想着的杜嬤嬤沒有回答花想容的問題,而隨後是忙走進了廚房,開始桌子櫃子底下,乃至裝米裝水的大缸裡,也翻看了起來。
“丫頭,快點出來吧?別和奶奶玩了,奶奶會擔心你的。”邊翻找,杜嬤嬤邊焦心的輕聲呼喚着,生怕自己嚇到了小桑榆。
花想容沒有行動,還站立在門前,見杜嬤嬤如此,不由擡手揉起了自己的眉心,一向嬉皮笑臉的他,現在雖然那張佈滿了髒污的臉仍然看不清五官的模樣,但能明顯的感覺到,他臉色的凝重,“姑姑,別費心思了,這些幼稚的遊戲,桑桑是不喜歡玩的。”
杜嬤嬤又懵了,鮮少的,對着花想容露出了手足無措的表情,“那,那該怎麼辦?會不會……她是跑了出去玩了?”
“不會,這孩子一旦睡着了,不睡個日上三竿,是絕對不會起的。”花想容又是搖頭,目光有些虛浮的向杜嬤嬤投來的視線交匯過去,“我擔心……只怕這孩子,已經落到了剛纔的刺客之手。”
雖然之前偷襲他的是個小孩子,可保不齊這孩子還會有其它的同夥,而他們的目的,也未必完全只是爲了借用他的手,來除掉王爺,但凡是個瞭解過王爺的人都該知道,他花想容絕不可能會是王爺的對手。
所以這讓他不由得擔心,是不是這一出從一開始,就還有其它的目的存在——
譬如,聲東擊西,調離杜嬤嬤這頭母老虎出山,然後趁機擄走了桑榆!
花想容能想到這一點,杜嬤嬤當然也很快就想到了,這不禁讓她很自責起來,“都怪我不好,不然這孩子也就不會……。”
“這件事誰也怪不了,要怪也只能怪來人太狡猾,
算的太過於周密。”花想容很中肯的勸說道:“好了姑姑,現在不是我們自責的時候,這事兒剛發生不久,還是趕緊的找王爺問問,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畢竟這件事大家都有責任,就連這裡沒有準備任何衛隊的王爺同樣有着不可推託的失誤,所以花想容並沒有想對好不容易抓到了錯處的杜嬤嬤落井下石。
杜嬤嬤一愣,愈發心急火燎的質疑,“你只要派人趕緊去追就成了,還問王爺作甚?”
“難道您還沒看出來,王爺讓我們不要再追究偷襲我的那個小刺客,分明就是認識那個小刺客的意思麼。”邊即刻轉身往回走,花想容邊擰眉反問了一句。
雖然他之前有些糊塗,但也僅僅只是在糊塗王爺爲什麼不讓他們追究那個敢偷襲他的小破孩,至於這明顯的一點,他自然輕易就給看了出來。
想來事情是沒有那麼巧合的,他前腳才被那小破孩偷襲成功,而被窩囊的像個傀儡一樣,竟半點不知的跑去倒戈相向,刺殺王爺,而後腳小桑榆就突然不見了——
若說這兩件事情沒有什麼聯繫,他多少有些不信。
而既然王爺有可能認識那個偷襲他的小破孩,那說不定就有關於那小破孩的資料或者是下落,那麼,再接下來順藤摸瓜找回小桑榆,還會難嗎?
總之,如果確實兩件事有關,那絕對會比他現在派人,出去大海撈針一樣尋找小桑榆要來得容易的多。
經花想容這麼一說,杜嬤嬤想了想,不禁頗爲認同的點了點頭,腳步也隨後跟了上去,出了廚房,“王爺向來是個斬草要除根的果決之人,此番就這樣輕易不追究利用你來傷他的人,顯然有着不可言說的緣由,說不定,王爺確實知道一些什麼。”
兩人你來我往沒兩句,就很快又回到了主屋的門前,介於事情緊急,兩人的腳步都較之之前,還要快了不少。
花想容先擡手敲響了房門,“王爺,桑榆不見了!屬下懷疑是剛纔偷襲屬下之人做的,所以,屬下還請王爺拿個主意!”
屋子裡,剛好給水玉已經用內力烘烤好了頭髮的燕楚聞言,準備拿梳子再給水玉梳好凌亂頭髮的手,驀地一頓,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擰眉沉默了一下,方站起身,腳步仍顯虛浮的朝外室走去,“告訴秦明,馬上派人去本王要秦叔找的那個地方去,繼續看着,不要有任何的動作,如果孩子已經回去了,也無需把孩子帶過來,只要確認他們安全與否就可。”
花想容聽得有些不明所以,雖然很想深問下去,不過事態緊迫,根本容不得在這浪費時間,何況他相信自家王爺,所以先按捺住了躁動好奇的心思,應了一聲是,不過正要走,卻被杜嬤嬤一手拽了住。
他心急的扭頭對杜嬤嬤投去狐疑的目光,“姑姑?”
杜嬤嬤一臉嚴謹,“你傷的也不輕,先去找明瞭解決了吧,我去就行了。”
花想容猶豫了片刻,目光下意識的望向了自己還在淌血的傷口,苦笑暗道自家爺下手還真是不留一點情面,心裡清楚自己再繼續操勞下去,必定先會失血過多而倒地不起,故,最終只好妥協,點頭答應。
門外兩人的簡短對話,已經走到了外室的,門內的燕王,多少聽了個分明,他的臉色同樣的不好看,也充滿了擔憂。
雖然那兩個孩子居然能在自己的燕王府裡進出自如,想來本事確實不小,不過在他看來,兩個小東西的運氣成分也很居多,畢竟都是還沒涉足過江湖朝堂的乾淨孩子,身上又沒有殺氣,再說又是那麼丁點大的孩子,試問有誰會去防備他們?
所以,他還是擔心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在外閒逛,難免會遇到什麼事故,如果秦明能傳來孩子們安全回家的消息,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至於要把孩子們又重新接回王府,他覺得還是先緩緩再說。
畢竟,他們母親恐怕都沒打算要繼續留在這裡,孩子恐怕就更不願意了吧?
想到這,燕王苦笑,頭疼的扶額。
這一次,若想讓她心甘情願的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只怕,是要困難太多了……
也幸虧,今天信了桑榆這孩子之言,一面去薄家找她,一面爲了以防萬一,又讓秦叔的兒子秦明派人在外頭尋找她現在所居住的地方,畢竟京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秦明也是個能幹之人,他要是不出所料的話,早就在他和秦叔還沒回府的時候,秦明就已經找到了她現在居住的地方。
果然不出燕王所料,
當杜嬤嬤風風火火的跑去找秦明的時候,秦明並沒有任何推拒的意思,還帶着非嚷着要去的杜嬤嬤,一道去了水玉居住的城東區。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的是,以小華離這心思向來縝密深沉的孩子,怎麼可能當晚就會回自己那四合小院兒去的?
這以防萬一被人跟蹤,這孩子揹着自家那笨蛋姐姐,先暫時選擇了一個客棧,打算偷溜進去,找個空房先將就一晚。
在驅使輕功飛上牆頭無數次都不成功之後,已經累的快要癱倒在地的小華離,實在是臉色難看的扭頭去看已經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某貨,“就知道吃,胖的簡直跟豬一樣……。”
言辭雖然激烈不善,但音量卻分明有壓低的趨勢,顯然吶,他這根本就是下意識的不想將她吵醒。
被罵是小豬的小桑榆根本是聽不見的,只是覺得耳朵癢癢,然後把貼在自家弟弟悲傷的小臉又翻了個面兒繼續貼着,任由嘴角的透明液體不斷在自家弟弟的背上流淌,“唔……桂花暖鴨……。”
聽得自家這死性不改的笨蛋連做夢都在叫着吃的的名字,小華離嘴角直抽搐,真恨不得現在立刻把她丟到大街上了事。
但雖然這麼想,嘴上向來那麼傲嬌惡毒的小華離最終卻並沒有這麼做,而是一遍一遍,又繼續起了飛躍上牆的動作,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再又試了四五次之後,終於還是揹着拖油瓶吃貨,躍上了牆頭。
不過可惜,他都還沒來得及高興一下,就因爲背上的拖油瓶突然一個翻身重壓,害得他腳下一個趔趄,一頭就栽進了客棧的院牆之中……
這一晚,實在是一個過分熱鬧的夜。
薄家家大業大,幾乎佔據了整個城北。
在薄家最不起眼的一幢外宅小樓小院裡,一個身着一襲黑紗長裙的女子,筆直的站在靠近院子最深處的位置,左手執起一件物什對準了院子深處的彼端,院門的位置,隨之砰的一聲駭人巨響響起,一顆帶着火花的東西,正以極快的速度,從她手裡的物什之中迸發而出,幾乎只在眨眼的光景,下一刻,那顆帶着火花的東西便發出一陣金屬撞擊的聲音,將那一排擺放在院門位置處的一個個酒罈,全都一一穿透——
最後,那顆估摸不過幼兒手指大小的東西一頭扎進了院牆之上,而那一排少說也有六個的酒罈,全都嘩啦啦碎了一地。
啪啪啪啪,一陣的撫掌之聲驀地響起,隨之,一模樣清麗漂亮的黃衣男子,正從院門之外踱步走進,姿態優雅的穿過了月洞門,“雲兒妹妹的槍法真是越來越好了。”
院子深處,皆是一株株長勢繁茂的木棉樹,現在正值冬季,樹上枝頭的木棉花開的正好,一朵一朵,紅的如火如荼,似鮮血所染。
站在樹下的女子擡眸望向男子,頃刻露出了她隱藏於陰暗處的面容,清妍麗質,秀色素馨的五官,偏生,那眉目卻流露着大相徑庭的其它氣質,是充滿蕭殺的,瑰魅的,邪媚十足的。
是的,那僅僅只是一個眼神,卻充滿了太多複雜的氣息,渾然天成的一種嬌媚中,卻糅雜着一種不該屬於這類女子的邪氣兒。
女子倒是大方一笑,隱隱從紅脣之中,露出那一排整齊潔白的貝齒,“還是三哥找來的這把手槍好使,用來順手的很。至於槍法……三哥就別取笑我了,如今我這可是重新生了一副身子,所有一切都是重新來過,這不過纔剛用這槍,不過是光憑着一點曾經的記憶和技巧在用罷了,槍法還生疏稚嫩的很。”
“在三哥看來,雲兒妹妹的槍法就是好的很,至少比三哥我這個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布衣而言,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不是?”男子談吐儒雅,即便現在是寒冬臘月裡,他臉上帶着的淡淡笑容,都能像三月裡和煦的春風一樣,只是當女子提及重生一句時,那雙帶着星辰光暈般的眸光,又很快的黯淡了下去,憂鬱之色漸顯。
女子呵呵一笑,朝男子就走了過來,走路的姿勢不似其它女子那般弱柳扶風步步生蓮,而是自帶一股不羈與瀟灑,與男子走路的姿勢似像非像,“三哥又在說笑了,你現而今可是薄家的家主,在偌大的薄家家族裡,那可是說一不二的頂樑柱。況且——三個你可還是大燕朝堂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品宰輔,這世間還有哪個布衣能與三哥一較高下的?偏生三哥把自己說的恁般無能,這不是在逗我可樂麼。”
說話間,女子已然走到了院子當中的一方涼亭之前,偏着腦袋,目色促狹的瞧着男子,伸手朝涼亭之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吧,薄相。”
正是大燕的當朝宰輔
,薄家家主的男子,薄久闌,被女子的言行逗得啞然失笑,“雲兒妹妹這話怎麼聽着,都像是在取笑三哥吶。”
說着話,步伐卻是未停,徑直往涼亭走去。
女子聳肩,無辜的攤手,“有嗎?我怎麼覺的自己的話懇切據實的很呢?”
這剛好走到了女子身邊的薄久闌聽罷,忍不住輕笑出聲,擡手就在女子鼻子上一捏,眼底浮出的那抹憂鬱之色,即刻在笑容綻放的那一刻,消散的一乾二淨,“你這鬼靈精,就喜歡胡說,薄家如今的落拓難道你不是最清楚的?還有朝堂之上,三哥不過也只是燕帝手裡一枚想要用來制衡的棋子,難道你還看不明白?”
話一說完,薄久闌臉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趕緊將手收回袖子裡,目光小心翼翼的望着女子的臉,似乎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抱歉,三哥不是有意要提的,三哥也沒有怪你的意思。畢竟當年……薄家人都是那般待你,你不過只是反抗,只是以牙還牙罷了,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瞧着薄久闌極力解釋的樣子,女子咯咯的笑了起來,一點也不似旁的那些閨閣千金過於矯揉造作的笑,也沒有掩嘴而笑的動作,當真是將明眸善睞,脣紅齒白全都展現在人眼前,卻能擁有旁的女子學不出的,獨樹一幟的巧笑倩兮,媚色橫流,“我的好三哥啊,你爲什麼總是這麼善良,總是要把人,往最好的地方去想呢?”
當初搞垮薄家,有多少是爲了私心,有多少是因爲本質惡劣……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薄久闌想也不想,目光灼然,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脫口而出,“在三哥眼裡,你薄雲朵,從來都是最好的。”
他的目光太熱,他的眼神太認真,他的語氣太溫柔,令她無所適從的將臉別了開,可臉上仍然帶笑,“三哥也是,在我的眼裡,你一直都是一個最好的哥哥。”
她有意將哥哥兩個字,咬的有些重。
薄久闌目光驀地黯然了下去,笑容有些蒼白無力,“是麼……。”
他的暗示她一直都懂的吧?所以才總是這樣的拒絕他。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做這個她眼裡的好哥哥,可是,他又別無選擇,不然,恐怕是連接近她的機會,從此也要沒有了吧?
“當然。”女子回答的清脆有力,篤定十足的口吻,偏頭衝着薄久闌眨了眨眼睛,臉色早已恢復如常,雙手立刻親密的挽上了薄久闌的胳膊,“要不要,我現在就執行一個妹妹的義務,來給三哥親手煮一壺好酒?”
他能拒絕麼?薄久闌根本無法拒絕,只能噙着泛苦的笑應聲,“有云兒妹妹親自煮酒,這樣好的口福,三哥怎好錯過?”
說着,兩人便一道進了身前那提名爲蘭亭序的涼亭之中。
到了這寒風瑟瑟的冬天,涼亭空曠的四周,早已掛上了厚厚的白紗帷幔,這會子挑簾走進,但見裡頭的石桌上擺放着的一應酒具下,都被放在一隻紫砂小鍋中煮着,鍋下便是一隻燃着烈烈炭火的小爐子,這無數騰起的白煙水汽被厚實的帷幔遮擋的出不去,只能在這一方亭中縈繞,使得人此刻看去,彷彿看到了一處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