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官人實在是客氣,只是老朽一個身份低微的下人,金風玉露卻是千金難求的名藥,配老朽……實在是頗爲浪費。”
這道聲音有些蒼老,語氣裡還有些無力虛弱的感覺,聽起來似乎不是病了,就是傷了,字句上是把自己位置擺的很低,但說話的態度裡,卻還是不卑不亢的。
那彬彬有禮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伴隨着爽朗的笑聲,“哈哈,管家說的這是哪裡話!都說士農工商,人分三六九等,若要真說身份低微,那我司馬流雲纔是那個身份最低的不是?”
那蒼老的聲音略亂慌亂,“司馬官人別誤會,老奴可沒有那個意思,老奴只是……。龜”
但聽一聲輕微拍肩聲,彬彬有禮的男子聲音又是一陣朗笑,“好了好了,若不是看不起我司馬流雲這個最低等人,那就收下金風玉露吧秦管家。何況,我和你們家王爺,還是好朋友呢,怎麼說你都是燕王的長輩,這點小意思,也就當是我司馬一點敬重之心吧——”
堂內的燕楚和平陽相繼無語的將外面兩人的談話一一收盡耳中,而後,兩人又相繼面面相覷一番,最後,燕楚是好笑起來,平陽則是苦笑。
“真不愧是站在商界最頂峰的司馬公子,三言兩語輕而易舉就賄賂了本王的管家,當真是厲害。”又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湯,因爲已經有些涼了,味道不怎麼好了,燕楚這才眉尖輕蹙一下,將茶杯索性擱置回了案几上,似笑非笑的轉過頭,看着大敞着的朱漆大門外,“不過上回是看着你的面子去了一趟郡主府,明明是鬧得不歡而散,你這好夫君居然從嘴裡竟說出了和我已成了至交好友,我還真是有些受寵若驚呢。會”
平陽扯了扯嘴皮子,有種不屑的情緒流瀉,“他就是這樣虛僞的僞君子,事事都在算計,嘴裡句句都是別有用意,十句話總是十句都是假的。呵,別說你不過只是同他鬧得有些不好看而已,就算你昨天是他深仇大恨的宿敵,今天他還照樣能和你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只要你,還有值得他可以利用壓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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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把他說的這樣一無是處,那你還時刻惦記着,擱在心裡頭作甚,不如索性不要了也罷。”燕楚斜睨平陽,目光帶着些揶揄味道,“你公孫若萼,難道還怕沒有男人要了?”
平陽郡主扯了扯嘴角,笑容略帶自嘲,垂下眸子,沒有與燕楚斜過來視線的相對,也沒有再說話,選擇了沉默。
她的沉默就已經默認了很多的東西,燕楚是知道的,這種心情他如今也是一樣的,怎麼都不想放手的感覺。
“好了,在幫你這最後一次。”默了默,不等平陽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做出反應,他的手就在案几下的桌角位置一按,雖然看不見,但隨後就有輕微的機括聲響起。
當機括聲響起的同時,平陽郡主座下的那把紫檀木的雕花太師椅的下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洞,沒等平陽回過神來,她整個人連同那把太師椅,就一同直直的跌進了那四四方方黑黝黝的大洞之中。
待她掉下去之後,那個四方大洞很快就沒了蹤影,仍舊還是光滑的青石板地面,沒有半分的痕跡。
燕楚施施然收回那隻按動機關的手,屈起了手指,撣了撣衣袖,“司馬大官人蒞臨我燕王府,可真是令燕王府,蓬蓽生輝呢。”
說話間,目光的已經看向了大堂門口,剛好到了那處的高大男子。
司馬流雲很有禮節的先對燕楚施了一禮,然後纔對燕楚友好微笑,“燕王客氣,理當說是我司馬流雲能入燕王府,是我司馬流雲的有幸纔是。”
“本王如今不過就是個賦閒在家的掛名王爺,沒權沒勢的,司馬大官人實在是高看本王了。”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客套一句,燕楚的視線就轉到了後面跟上來的秦管家,老人家就是個閒不住的,昨兒個還在躺着,今天就非得要起來了,而今就算下了榻,手上也得撐着柺杖走路,“秦叔,讓您多休息幾天就是不聽,要是扯到了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可怎麼了得?”
不待秦管家辯駁,燕楚臉色一正,一個王爺的威嚴瞬間就顯露了出來,“下去吩咐讓人給司馬官人泡杯碧螺春來,你就去好好歇着了吧。”
語氣帶着明顯的強硬和不容置喙。
秦管家有些不樂意還帶着三分懇切的望着自家王爺,但是最終被自家王爺毫不退讓的眼神打敗,再者這裡有客,還是與自家王爺有着不一般糾葛的貴客——
他老人家想着也不方便繼續在這給自家王爺礙手礙腳,於是,最後只好妥協,有氣無力的應着是,又不放心的瞥了一眼已經踱步走進堂內的司馬流雲的高大背影,才一瘸一拐的離開。
司馬流雲不愧是有禮有度有涵養的商客,進得大堂之後,半點不像他那位髮妻那般大大咧咧的徑直就往堂內的主位上坐,而是挑了燕楚主位下手的客位優雅落座,給足了燕楚這個王府主子的面子。
不過,燕楚對司馬流雲的客氣舉動,半點也不感激,甚至一點旁的情緒也沒有,後背往椅背上懶懶一靠,開始自顧自的把玩起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青銅鬼面指環,低垂眉目的,一個視線都沒有給司馬流雲,算是把一個不將來客放在眼裡的王府主人形象,演繹的非常到位。
“敢問司馬大官人今日前來我燕王府,有何貴幹。”燕楚的聲音很散漫,喜怒莫辯。
其實這個目的,司馬早在門外的時候,就曾用話套過王府看門護衛,這要套別人的話,自己總得說些真話,所以,他可是剛纔在燕王府門外,把一個焦心尋找愛妻的好丈夫形象,可謂是詮釋到了淋漓盡致。
所以那當護衛把話帶給傳閱小兵時,小兵也是言簡意賅直截了當的在傳話給燕楚和平陽郡主的時候就說了,司馬流雲的來意就是爲了把自己貪玩鬧彆扭的愛妻給帶回去——
偏偏這會子,燕楚卻在這裝無知,來了個心知肚明的廢話問題。
司馬是個相當精明的生意人,後面事情的發展和情節,早就在他的盤算之中,只是沒有盤算到的是,面前的燕王,卻跟幾天前的那位滿身霸氣蠻橫的燕王完全不同,那日的燕王可謂是真的有一個王爺爲之該有的皇家風範,可現在眼前這個……卻更像是個無賴。
明明應該知道他前來目的,現在卻在這跟他裝無知,還真是……有意思。
念及此,司馬流雲微微一笑,眼底有一縷精光閃現,視線不經意的掃過燕楚旁側的那張案几上,擱置在燕楚茶杯另一端的一隻薄胎白瓷杯,卻又快又準的抓住了杯口上,殘留的一抹嫣紅胭脂,“說來也是懺愧,不怕燕王您笑話,司馬在昨晚曾與內人拌嘴了幾句,後來內人負氣離家,雖然內人身有幾套拳腳功夫傍身,但這個世道,總是強中自有強中手的。所以……司馬實在是擔憂她的安危,然,本以爲能在她經常去的地方找到她,不想,卻處處都沒有她的蹤跡。唉,司馬畢竟是初來乍到於大燕京都,對京都實在是人生地不熟,這般,就更爲尋人增加了難度,因聽了燕王殿下您與九門提督有些交情,所以今兒個才特意厚着臉皮……來請燕王您的相助。”
即便是混跡官場多年,也與不少形形色色之人打過交道,其中也不乏能言善辯的儒士才子,以及同樣能說會道的大小商賈的燕楚,此刻也想爲司馬流雲這番話拍手稱好。
這番話,那是句句懇切,字字禮賢下士,甚至顯示他司馬流雲的心胸之豁達,也彰顯的表露無遺——
而今就算燕楚他不出門,也早就知道這幾日,這京都的大街小巷裡,只怕早已將他在郡主府郡主大婚當天所發生的一切,不知變化了多少個花樣在外四處流傳開來,而其中的諸多內容,他就算猜也能猜到,定是說他燕王同郡主舊情復燃云云之類……
是啊,這樣整個京都都知道的流言非議,作爲一個時刻聽風走位的商界頂峰,司馬流雲,怎麼可能會沒有聽說過?何況,那其中的桃色議論之中的主角之一,可是他司馬大官人剛贏取過門的髮妻!
想來,如果是換做旁的男子,只怕早就已經來他燕王府大鬧特鬧,就算他是燕王,可那又怎樣?被戴了有色帽子這種事情,但凡是個稍微還有點血性,要點尊嚴的男子,都不可能選擇忍氣吞聲。
可偏偏,他司馬流雲就是這樣的例外,既不像個莽撞的莽夫一樣來燕王府鬧事兒,也沒有像個窩囊廢一樣選擇忍氣吞聲,而是心平氣和的,來所謂的‘請求’他燕王的襄助。
這種氣度,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手段,只怕世間還真是難以找出幾個,也不怪乎他司馬流雲,是這四國之中,天下之大里的——第一商。
忍住真的想爲司馬流雲喝彩一聲的燕楚,卻忍不住的笑了,“可本王怎麼記得,本王好像和司馬大官人你……並不相熟吧?本王還真是奇怪的很,司馬大官人身家比一國國庫更富有,有着這樣的身家背景,想必司馬大官人走到哪裡都是金碧輝煌的吧?難道……還怕沒人給你解決麼?沒人想與你攀交情套近乎麼?何必捨近求遠,來找本王這麼個遠近聞名的不近人情冷酷寡義之人。”
外界是怎麼形容他燕王的,他這麼些年也早就聽膩了,無外乎就是在說他燕王就是個冷血無情之人,啊當然,這個原則特質,他可一點也不否認。
司馬流雲眉角一挑,燕楚這話分明就是在拒絕他,當然,他可從來就沒指望過燕楚會答應
,不過燕楚這個提議倒真是令他想笑。
他當然想過要找旁人幫忙,但是他是商人,要做這件事情的前提,那就是先要精打細算一番,而算出來的結果很明顯,他司馬流雲倘若真的去找旁的人幫忙,那可就等於讓那些人和他燕王做對,因爲司馬流雲已經肯定,自己那個不聽話的小野貓現在就身在燕王府中,如果找人,那第一時間必然是來燕王府中找——
而試問,這大燕的普天之下,還有幾個人敢公然和他燕王爭鋒相對?別說進燕王府找人了,只怕大燕裡的那些人,連燕王府的大門都不敢進,也不想進吧?
既然明知道最後終將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司馬流雲何必還要去多此一舉找旁人,而不是選擇聰明的直接找他燕王呢?
“燕王殿下說笑了,司馬不過一介商賈,哪裡有那等呼風喚雨的本事?”司馬流雲以退爲進,也開始起來玩太極,“不怕殿下笑話,司馬頂多也只能拿着些盡是銅臭味的金銀去請求旁人幫忙,可惜事與願違,司馬不曾想到,您大燕國都之中,盡都是兩袖清風的清明廉政之臣,真真是讓司馬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都是不肯收他司馬流雲送上門的財路的廉臣清官?燕楚嘴角抽搐,實在已經無法剋制住,對司馬流雲投去繆贊至極的目光,卻是無話可說了。
這樣的謊話,恐怕普天之下,還真是隻有他司馬流雲才能夠編的出來了,難怪若萼那死丫頭會那樣‘褒獎’她這個好夫君的口才,還真是聞名不如聆聽,這簡直就已經到了死的都能被他司馬流雲說活了的頂級段數了好嗎?
也正是因爲他司馬流雲用了這樣的‘好話’,才能堵得他燕楚啞口無言。
雖然沒了權勢,但他好歹還是大燕的王爺吧?那身爲一個大燕的王爺,他能去反駁司馬這胡說八道的謊言嗎?如果反駁了,那可就是等於在說他們大燕的臣子可不是什麼廉臣清官,都是一羣**的大貪官!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甭管大燕裡面的官兒到底是清還是貪,他作爲大燕的王爺,都不可能去宣揚自己的國家,是養了一批**蛀蟲的愚蠢之國——
所以這一局你來我往的言語較量,他燕楚確實是輸給了司馬流雲了。
不過。
“承蒙司馬大官人看得起,不過很抱歉,本王沒有那個義務,也沒有那個心情襄助你,所以本王……拒絕。”既然客套的迂迴已經落敗,那就已經完全沒有了裝模作樣的必要,燕楚一吹自己的指尖,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直截了當的拒絕,一點好語氣都沒給司馬留。
不過司馬不像燕楚這樣變臉跟翻書一樣,還是笑呵呵的,端着的平和的的架子一點也沒有落下,“司馬知道,這實在是過於難爲了燕王,所以司馬願意用一件東西,來換取燕王您的相助,不知燕王您,是否要聽聽呢?”
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陽,都已經快要升到正當空了,儼然,已經快要到晌午了,沒想到一個早晨就這麼白白浪費在了這對煩人的夫妻身上,燕楚越發的失了耐心,“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本王很忙。”
司馬對於燕楚的惡劣態度並不生氣,反倒微微的笑容更濃了幾分,甚至,還參雜了一種算計在裡面,“燕王果然貴人事忙,不過……若是讓水玉山莊的人知道,他們最尊貴的莊主一直都被燕王您請在府中做客,燕王您……想必就要更忙的腳不沾地了吧?”
“你是怎麼知道的。”燕楚眸子一眯,眼神和言語,同等危險的對着司馬流雲。
當晚,在薄家打鬥的那塊地方,就是一塊普通的棧道,加之那是薄家專門給自家人使用,而薄家人現如今又人丁凋零,可以說,那晚他同自家媳婦兒與那批殺門刺客交戰時,幾乎不會還有旁的人。
自然,向來神出鬼沒突然現身的皇叔殷王爺,燕夙修,是可以排除在外的。
既然外人都不可能看到,那就只有一個理由,那批刺客自曝——
能與那批刺客接觸,並且還知道他們要刺殺他燕王的整個事件,乃至過程和結果,那他司馬流雲必定和這些刺客,有着匪淺的關係,甚至於……
“燕王不用這樣看着司馬,司馬不過一介商人,最喜歡的只有錢,而不是血淋淋的人頭或內臟。”嘩啦一聲,司馬流雲打開了一直拿在手裡把玩的摺扇,輕搖了兩下,扇出來的風正如他臉上的笑容一般和煦輕微,“何況得罪燕王您,那可就說不定得罪了一個大客戶,這樣不划算的買賣,司馬可不會傻到去做。”
燕楚冷笑,“那批刺客不是你收買的最好,如果真的是你……
本王可不會看在你是誰的夫君而會饒了你。好了,你的‘好心’提醒本王已經收到了,說吧,你想怎樣。”
司馬流雲這個威脅,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會不屑一顧,可現在不同,他很想留住自家媳婦兒在這,哪怕是一分一刻,能多留一天是一天,更重要的是,一旦水玉山莊的人真的找上門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會起什麼衝突,而他,並不想讓自家媳婦兒爲難,也不想和自家媳婦兒一手打下來的水玉山莊大打出手,變成冤家仇人。
所以說,司馬流雲這個威脅,他而今是不得不應下。
“咦?這麼看來,我的好‘兄弟’,是真的在燕王府裡作客了?”司馬流雲做恍然大悟狀,面上頗有訝色,繼而又輕笑陣陣,“既然司馬的好‘兄弟’都在燕王府做客,那相請不如偶遇,司馬也請求能在燕王府做客一陣,不知燕王您,可否歡迎呢?”
燕楚當即臉就黑了,沒想到這該死的司馬流雲居然一直在詐他,居然還提出這樣無恥的條件,他燕王府又不是積善齋,更不是客棧!
都說無奸不商,這話真是半點也不錯!
都怪若萼那該死的臭丫頭,惹上誰不好,居然惹上這樣吃人不吐骨頭就會偷奸耍滑的笑面虎,現在好了吧,把他也連累的這麼慘——
能和自己媳婦兒再度相遇已是不易,好不容易能度個幾天的二人世界,時時刻刻都嫌不夠用,現在偏偏要住進來這樣兩個麻煩精,他這是招了哪門子的掃把星啊他?
真是越想越生氣,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兩口子給轟出去,但偏偏都不是省油的燈,只怕請神容易送神難,所以爲今之計,他也只好,“隨你們的便,但給本王記住,不要在她面前鬧事,也別說些有的沒的,不然——”
最後一字,以冷哼做結尾的同時,燕楚的目光還掃了一眼堂外正在盡職站崗的親衛兵。
司馬流雲立刻點頭答應,細長的眼睛意味深長的斜睨着燕楚,“燕王您大可放心,司馬別的本事沒多少,可這守口如瓶的本事……可緊實的很呢,不該說的話,司馬半字都不會透露。”
燕楚眸色一冷,視線陰冷銳利的與司馬的目光相交織在了一起。
本來他還只是懷疑這該死的臭奸商會知道很多他和雪兒之間的過往,沒想到他剛纔故意用警告的話來試探司馬流雲,這司馬流雲居然毫不避諱的用這樣的應答方式,來證實了他的懷疑。
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非常的不痛快。
這感覺就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她這個水玉,就是他燕楚曾經的燕王妃胭脂雪,偏偏卻只有他燕楚這個傻子還被矇在鼓裡!
這種被心愛之人摒除在外,毫不重視的感覺,令他覺得自己就像唯一一個被她所遺棄了的人,怎能令他不錐心,不憤怒,不神傷呢?
比起燕楚此時刀光劍影般的目光,司馬流雲的則要平和太多,就像一泊寧靜的湖水,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被吹起過一絲的漣漪,毫無半點的波動。
這是面對燕王這樣難纏的人裡面當中,他是第一個能從始至終,都保持着上風,保持着從容不迫的。
燕楚覺得自己就像一把利劍插進了一池死水裡,得不到半分的好處,也佔不到絲毫的便宜,反倒到最後,自己卻白白浪費了一臂的力氣。
既然這樣無端的僵持下去已經沒有任何的結果,那他索性不再白費力氣的持續下去,直接甩袖走人。
望着燕楚氣呼呼推着輪椅離開的背影,司馬流雲嘴角的笑容,不由加深了幾許,深邃的一雙點漆黑眸,濃稠的就像化不開的一池濃墨,沒人能看得清,那裡面裝着什麼算計,裝的什麼心思。
心情無比低沉鬱悶的燕楚,在出了廳堂後,一時竟然不知該何去何從,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幾天下來和她的相處,他原以爲自己可以習慣她的冷槍冷箭,以爲自己可以練就一身堅不可摧的盔甲,再不會被她的冷心絕情所傷。
但他還是在剛纔,被司馬流雲的話給傷到了,並且,傷的很痛。
也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並不是可以不怕被她傷,可以去免疫,而是他麻痹了自己,自以爲自己能不怕,能免疫——呵,到頭來,不過是他自己的一場自欺欺人。
所以,他現在真的生氣了,更多的也是氣自己,也是不敢再去見她,所以,他沒法再去南苑,至少現在……他不想。
南苑裡,主屋之中。
本打算安歇,休養
生息的水玉,這會子躺在睡榻之上,時時都在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前幾日,在郡主府的喜宴上,那混蛋和平陽郡主談笑風生的樣子。
他那種意氣風發,笑聲飛揚,就好像回到了少年郎的樣子,她自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而今這般總是頻頻回憶起,難免就會變的像個可怕的魔咒一樣,時刻都在嘲笑她警醒她,自己曾經不顧一切愛上的那個傻子,果然是有太多她不知道也沒見過不了解的一面——
而這樣的嘲弄所反映的笑料,不正是在笑她自己纔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嗎?
她是驕傲的,這樣總是被顛覆挑釁自尊的事情,她不可能放得下,只會抑制不住的耿耿於懷。
試問,這樣就像一根魚刺一樣梗在喉嚨的滋味,她還豈能安睡?
何況,她躁鬱的情緒裡,除了這份耿耿於懷,分明還有着那份別樣的……
水玉的目光,總是要不受控制的,有意無意的,往屋裡那擺放着瓷瓶玉器等玩物件兒的格子立櫃上,中間鏤空格子位置上擺放着的,那隻用透明琉璃,所製作的大沙漏。
這沙漏是用來計算時間的,因爲大,所以盛沙量多,而每一次的一瓶沙漏光,就等於三個時辰。
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個什麼心思,故意就將沙漏的一瓶沙重新漏滿,然後在翻轉過來,開始重新的漏沙計時。
現下,看着沙漏裡徐徐漏下的,彷彿金沙一般的沙粒越來越多,她胸腔裡的那顆心,卻在一點點的越來越涼……
“一半了……。”也不知道是笑,還是隻是嘴角抽動了一下,水玉看了那上半瓶已經漏掉了將近一半的金沙,眸子莫名的冷了起來,可這冷色裡,似乎又還夾雜着別的什麼情緒。
沙漏漏掉了一半沙,那就等於燕楚走了將近一個半的時辰。【也就是三個小時】
他去會面平陽郡主,一定是有很多的話,很多的心思要與平陽分享,很多的過往要與平陽回顧吧?
水玉忍不住這樣的想,想過之後,又懊惱自己的多事,懊惱爲什麼還要去想他的事情……
如此三番幾次,水玉此刻的腦子和心裡,已經如此矛盾到了天人交戰的白熱化階段,令她頭疼欲裂,心臟彷彿也要爆炸了一般——
“客人,您起了麼?”
門外,是白茶引領着桃枝,有些小心翼翼的候在了門口處,叩響了門扉。
已經是正午了,平素王爺早早就到了廚房那裡,取走午膳,親自來這主屋給屋裡那位用,可今兒個她們已經等的有些睏乏了,飯菜都熱了好幾遍了,也沒見王爺前來的蹤影。
於是,白茶以爲自家王爺那是貴人事忙,恐怕有很重要的事情出去了,所以才很久沒有回來,而再轉念一想,這王爺對待屋裡的那位如此呵護備至,如果回來了,知道屋裡那位因爲他不在的關係而午膳都沒有吃上一口,屆時,那脾氣還不是得要往她們這幾個倒黴的奴婢身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