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輕柔的一聲,彷彿又回到多年前,年幼的女孩在懷中撒嬌的模樣,“你還叫我師姑,師姑教你用靈力陣法治病的醫術,是讓你救人的,不是讓你自殘的。早知道這樣,不如之前爲你療傷時,順便廢了你,免得你多事。”
有晶瑩的東西在柳靈鈴的心底閃耀,她隱忍着,因爲她知道,說出最狠話的人才是最心疼的那個人。
柳靈鈴氣若游絲,卻還是睜大着眼睛,不讓自己暈過去,“師姑……不要生氣,鈴兒不會死的。她……心臟壞了,可她還要活很久,還要過天劫,還要修仙,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那你了?你要是遇到危險怎麼辦,要是身邊沒有人怎麼辦?”以這樣的狀況,天地間任何一個地方天嵐都不放心她去了。
“鈴兒……不會一個人,鈴兒要和……太子殿下回去。”斷斷續續的說着些字句,低緩而又沉重。
“說什麼蠢話,難道你要放棄你師傅嗎?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要是有辦法……師姑一定會告訴我的。”不知哪來的力氣,柳靈鈴提聲打斷了師姑的話,又擡起臂膀蓋在臉上,遮掩了她的雙目,還有快要崩塌的淚水,“忘了又怎麼樣了?葉葉青不是等了師傅一千多年了嗎?我區區幾天有什麼好捨不得的。我也想爭取啊,我希望葉葉青告訴我是她弄錯了,她等的人不是師傅。但是,師傅現在要她……我怎麼能不放手。”
柳靈鈴開始急速的喘息,天嵐緊緊的抱着她,生怕她的心臟會承受不了。一面聽着她的話,一面怨恨着自己的無能爲力。
柳靈鈴短暫的平復着自己的呼吸,臂膀依舊死死的擺在自己的臉上,生怕被師姑看到什麼,胸口幾個起伏後,忽然掏心挖肺的說着後面的話,宛如決裂的誓言,“我不會孤單的,無論走到哪裡,穆子君都會跟着我。對於身在異地的我來說,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明明知道自己贏不了師傅,可爲了證明給我看還是衝了上去。鈴兒真的打心底感動,鈴兒爲這樣的丈夫感到無比自豪。師傅什麼的——就當他死了吧。”
話落風起,青絲蔓延。突然感覺有兩股靈力落在附近,其中一股再熟悉不過,就停留在自己身側,柳靈鈴全身血肉霎時冷卻,緩緩移動手臂,露出一隻溼潤的右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輪廓俊美的臉,黑髮如墨,白袍依舊,微藍的劍視死如歸的襯着他。
一瞬間,時間定格。這樣絕望哀痛的畫面,在之後的歲月裡,被青空一遍遍的回憶,還有柳靈鈴大聲的訣別。
師傅什麼的——就當他死了吧!
風止,黑髮落回肩頭,青空眼底的漣漪也隨着消失,視線從柳靈鈴的身上游離開來,緩緩的蹲下身子,抱住葉葉青。
“快帶她走吧。”天嵐摟住柳靈鈴,迅速感知了正與穆子君交手的人。目光暗沉,一面提防着離他們不過五丈遠的朱雀宮下的井位元鷙,一面叮
囑師兄離開。
青空擡眼看着昔日同僚——雙臂環胸,帶着陰鷙的笑容,看上去似乎比以前更令人不快了。並沒有起身,右手按上劍柄。
天嵐閉目淺笑,眉宇間帶了些倦意,“師兄還能護我多久?走吧,可別小看了白昊大將軍的二弟子。”
按在劍柄上的手微微一緊,最終還是鬆了下來。抱起昏睡的葉葉青,袍底輕響,在風裡轉過了身,柳靈鈴整個臉都藏在師姑的懷裡,看不見表情,卻分明感覺她的雙肩在顫抖。
天嵐未擡頭,連目送師兄一程也做不到。右手撫摸着柳靈鈴的後背,是愛溺,也是安慰。安慰柳靈鈴,也安慰着自己。身側傳來師兄低沉的聲音,只有簡短的兩個字,“抱歉。”然後足尖輕點,背影一動,那個白袍帶劍的男子,抱着懷中的青衣女子,隨風遠去。
抱歉?是對誰說抱歉?對從小相伴的師妹說?還是對今生遺忘的戀人說?
連話都說不清就走了,還是一貫的模樣……
天嵐鬆開懷裡的人兒,輕輕放在草地上,溫柔含笑,“鈴兒,你先休息會,等會師姑回來再給你療傷。”
柳靈鈴只覺得渾身無力,意識和視力都已模糊不清,勉力握着緋色的紗,卻被師姑一帶而過。還有話要說,但那抹朦朧的夕陽紅,早已離開了她眼中白茫茫的世界。
天嵐眼眸瞬間暗沉,從袖中取出一把銀劍放在柳靈鈴的身側,右手忽擡,鸞帛化鞭,直取井位元鷙。對方沒想到她攻擊那麼突然,立馬抽身後躍。天嵐緊追不捨,右手揮動成影,輕盈的鸞帛霎時成蟒,野性般的將元鷙逼出數十丈遠,直到確定不能影響到柳靈鈴,方收帛落下。
荒原野莽,夕陽似火,卻也燃不過那飄然的緋衣冷眸的女子。風捲長髮斜撩過臉龐,白皙的臉在那層黑霧裡若隱若現,紅色長帛如曼珠沙華的花瓣般展開,她立於着原野之上,美得炙豔,宛如這荒原女神,寂寥孤傲。
對面的男子一身藍衣勁裝,長髮束起,眼眸沉澱得堪比兩塊冷玉,銀槍負背,身形挺拔,帶着跋扈的笑容。和天嵐同爲南方七星之一,域禁城內被稱之爲能出青空之右的男人。
以爲在同一宮系就不會成爲敵人,看來真是宿命。
元鷙擡眼看向對面的同僚,帶着無所無謂的笑,質問道:“已經是第二次了吧,將他放走?難道你忘了娥皇的命令了嗎?”
第二次?
果然沒逃過他的眼線,天嵐安靜的看着他,說道,“師兄不是東陽的叛徒,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愛這個國家。”
“是嗎?帶着北古國的太子妃私奔,這算什麼愛國?”元鷙笑話着攤開了手掌,“怎麼樣?後悔了嗎?他走的那麼義無反顧,連看都沒看你一眼。”
“白昊的弟子從來就不做後悔的事。”
“有膽識。”元鷙甩開遮住眼睛的劉海,眼眸看上去更明亮了些,
“本來期望你悔悟,助我拿下青空,我也好替你向娥皇殿下求情。既然你這邊執着,就被怪我不顧同僚情分了。天嵐,你真不適合做一個戰士。”
天嵐立在風裡輕笑,用很低緩的聲音輕描淡寫道:“殺了你,不就兩全其美了。”
“好!”元鷙銀槍舉在胸前,槍尖迎着夕陽,宛如血液遊走在槍刃,“那就讓我領教一下白昊二弟子的能耐,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瓊瑰槍所飲之血可不是你的鸞帛所能想象的。”
瞬息,銀槍揮舞成風,光澤如水逆流,身姿變換遊走而來,槍未進,勁風以襲得雙面生疼。
那抹光影裡,天嵐握緊了手中的紅帛,靈力岩漿般在體內翻騰。歷經無數生死的女戰士,竟不安起來。這一戰很特別了,這一戰比生命還重要。
在域禁城裡,天嵐的大部分光環都來自師傅白昊、師兄青空和少有的女戰士身份。她的戰功並不出衆。無論出什麼事師兄都會出手幫她,師傅沒有犧牲前她的戰績更是寥寥可數,但她還是成爲了柳宮的主人,人人稱頌的柳位天嵐大人。
血色鸞帛無風自動,漫無邊際的延伸出去,天嵐站在紅帛的中心,目光溫和哀傷——師傅生前說過,域禁城裡的戰士只能爲這個國家拔劍。天嵐也一直這麼做着。可是,好想爲自己跳一支舞,把背影留給師兄看。多年修得的靈力應該不只是爲了執行命令,還可以守護對自己重要的東西。
天嵐突然沉聲道:“如果連自己重要的人都守護不了,還怎麼守護國家?想你這種嗜血成性的人,怎麼會明白?”
“那就讓我的瓊瑰槍試試你的答案。”話落,槍尖直逼對方眉心。緋衣女子猛然後傾下腰,黑色的發蝶翼般展開。兩手輕震,鸞帛轉向追擊還未落地男子。
槍尖指地,元鷙借勢騰空變換身姿,鸞帛似箭穿過剛剛他身姿飛去的軌道,所過只處,荒涼的雜草地上赫然出現兩道裂縫,那是被劍氣劃過的痕跡。
元鷙落地,以掐蛇七寸的氣勢拔槍挑起鸞帛,一股溫潤的靈力傳達他的瓊瑰槍上。想也不想,瓊瑰槍揮舞成影,將鸞帛死死的絞在槍頭。天嵐並不慌張,右手纏繞幾圈,靈力匯聚在薄薄的紅帛內,瞬間溫和的鸞帛被拉緊。
僵持幾秒,元鷙蹙起眉宇,看向對方一眼,那是並不慌亂也不逞強的表情。終於,槍頭一擡,鸞帛發出痛苦的撕裂聲,銀光顯露,碎裂的鸞帛飄散在男子的周身,宛如浴血的花瓣。
右手失力,天嵐不由得後退一步,琥珀般的眼眸倒映着鸞帛的碎片,片片是傷。
“荒謬,這就是柳位天嵐大人的實力嗎?簡直太荒謬了,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靠你的師傅、靠你的師兄嗎?”元鷙收槍憤怒的吼道,雙手緊握,關節處也呈現青白色。
對面的男子劍眉壓目,很顯然,相比於對手實力之差失望,更多的是憤怒。這個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