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蒼穹浩瀚,王城燈火輝煌。而在這偏僻的深宮,早已燭熄簾落。
柳靈鈴側睡在竹牀上,手下蓋着幾本書,旁邊是一把鑲金的長劍,那都是白日裡丈夫送來的,還散發着太子書房裡檀香的味道。她把那些放在枕邊,卻無法安定她的心神。
她做了一個孤獨的夢。
夢裡,她隻身一人回到了東陽的域禁城,在那個自幼長大的王城裡,大家都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在很遠的地方,她就看到了雄偉壯觀的朱雀宮,於是她拼命的奔跑而去。
“不要過來。”
有人輕輕說了一句,那是從悠遠深處傳來的聲音。她定睛看去——居然是師傅。站在每一個傍晚都會等她歸來的地方。
她欣喜若狂,剛要跑去,卻聽見師傅用冷鷙的聲音阻止了她的腳步,“你已經不東陽國的人了,離開這裡……”
柳靈鈴心頭劇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寵她的師傅怎麼會不要她了?
“師傅,我是鈴兒啊……我回來了。”
她在夢裡大聲的呼喚,她要走過去,親自驗證……可沒跑幾步,右手生生被人拽住,然後有更多的手拉住她。
那些都是昔日裡的好友,他們都用厭惡的眼神看着她,用惡毒口吻轟趕她,“滾,離開這裡,你不是東陽國的人……”
不,我是東陽人的,我是柳靈鈴……師傅,救我,我是鈴兒……師傅,我是鈴兒啊……
“師傅,我是鈴兒……”
竹牀上的人猛然驚醒,額角冷汗涔涔,睜開眼是一片昏暗,微薄的光線裡熟悉的擺設未曾改變。
原來,只是一場的夢啊!
柳靈鈴在黑暗中深深喘了幾口氣,白燭未點,心緒慢慢平伏下去,突然後脊一顫,“誰在外面。”
一聲大斥,靈力聚掌劍刃般掠出,木窗應聲而開。那一刻,星辰的光輝闖進屋內,照亮了一屋子的蕭條,也照亮了柳靈鈴的視線。看清窗外的人,素衣女子的眼眸頓時凝固了。
窗外,星輝水銀般流淌在青空的周身,黑髮白袍,微藍的寬恕劍散發着幽明的光輝。那樣烙印在記憶深處最熟悉不過的夜下圖畫,她以爲再也看不見了。
她靜靜地凝望,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驚醒這美麗的夢。紅脣輕輕的張合,卻沒有聲音發出。
師傅?怎麼會是師傅了!?
“我知道,你是鈴兒。”來人輕緩開口,卻又深沉有力,宛如擊碎夢魘的光芒。他伸出右手,有信箋夾在指尖。
柳
靈鈴認識那封信,那是幾個月前剛寫給師傅的信,信的內容是反覆修改過的,她都記得:
師傅:
春又至,師傅在朱雀宮可好?鈴兒四年未歸故土,請恕徒兒不孝。他日有時間定同太子殿下回城探望。
代鈴兒向師姑問好。請師傅、師姑勿念。
鈴兒親筆
並不見有任何動作,那片蘊含着無數思念的家書在青空手心變成了片片紙屑,任風吹散在清冷的夜色裡,化作塵埃。
四年了,時間過得那麼快。從最初的每月一封書信到現在一年一封,信篇也越來越短。正如他所料,她成長了……
還以爲再也不用去記掛她,可如今見到才終於明白,她就是她,跟時間無關。
青空略擡頭,眼眸裡是無邊無際的星空,又帶着無法遮掩的憐愛,似乎是一種看穿徒兒的調侃,“北古國太子妃寫家書的紙,什麼時候比下人用來糊牆的紙還粗糙些了?粗心也該有的度吧。”
他發現了,一如既往的能從很小的細節裡察覺她的生活。柳靈鈴愣在原地,眼眸閃爍着難以置信光芒,或明或暗,就像她在小心的問自己——連封信都不曾回國的師傅,突然千山萬水的來到她面前,到底是真還是假?
面對只言未發的愛徒,青空張開手,宛如撞過層層的時光,伸給她。說出遲來了四年的話:“帶你走。”
——帶你走。
那句話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就像施了魔法的誘惑。如果是在四年前,柳靈鈴一定會笑得很開心,而這此刻,淚水噙滿眼眶了她的眼眶。
雖然在猛然間沒能辨別得出師傅的靈力,可是這是師傅,是真的師傅啊。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師傅……”
眼神凝聚,滿足的快樂已經沒有辦法表達,柳靈鈴入魔了般從暗處緩緩走過去,將手放在寬大的掌心裡,那一刻,四年的時光彷彿都是做夢,夢醒後,又回到了域禁城的朱雀宮,那個叫青空的朱雀大將軍在暮色裡陪着唯一的女徒兒練劍。似乎還能聽到女徒兒摔倒的聲音,柳靈鈴甚至要張口去責備出手太重的男人——可是這個嚴厲的男人,也是最令她安心、信任的人啊。
相隔萬里,在她以爲已經被師傅遺忘的時刻,他終於出現,一如從前、在堅定冷峻的眼神裡,將手伸給她。
“終於來了嗎……”柳靈鈴終於低喃了一聲。將另一隻手也放上去,緊緊的握住,生怕一鬆手此情此景就如泡沫般粉碎。
青空看着她,五指收緊,緊得鈴兒生疼,“
你們無法保護對方,更是彼此連累。你無法成就他,他卻會因你而死,那時你也將亡。”
穆子君!
丈夫燦爛的笑容浮現在柳靈鈴的腦海,他每天都想着要帶給她幸福,如果有一天發現心愛的妻子背叛了他,他該是何等的傷心。
素衣的妃子雙手輕顫,脣色蒼白,轉念間思緒萬千,“師傅……會有人因我們而死的。”
“不會有人因我們而死,如果要死也只是我們。因爲我再也不是朱雀宮的主人了。”面對捨棄的榮譽與威信,青空只是輕描淡寫的說着,好像只是丟掉了無關輕重的東西,可以眼底還是徘徊着難言的傷感。然而,柳靈鈴心臟生生漏掉了一拍,她是知道的——那怎麼會是無關輕重的東西了。
……沒有任何霸氣,卻有着無法超越的風範。我想我會繼承白昊的榮譽,繼續守護着娥皇、守護着東陽。
那一晚師傅明明是那樣說的,那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守護……就爲了一個出嫁犯錯的女徒兒,所有的驕傲和夢想都放棄了嗎?難道,一個孤女的幸福會比一個將軍的天下更重要嗎?
素衣女子已經泣不成聲,她手在他的手心裡輕微的顫抖。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受不住這份寵愛的重量。“鈴兒……不希望師傅……爲了我放棄……”
青空眼底流光閃爍,未讓聲音嘶啞的人把話說完,手臂一揮將素衣的女子拉出窗外,他們之間只有半臂的距離,被思念過千萬遍的輪廓更加清晰。“我曾爲東陽國朱雀大將軍,一生殺人無數,卻也未曾離開東陽一步。這番風雨旅程爲你而來,帶你而去……”
“……你若不走,那我就殺了襲軒王,將穆子君推上高位再走。”青空的眼眸瞬間亮如劍刃,聲音清冷,斬釘截鐵。
柳靈鈴眼眸一亮,脫口道,“不,鈴兒跟您走!”
說出的話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果然,誰也無法觸動她的心,唯有他。這個本就不該出現在王室裡的妃子還是被仰慕已久的人震撼了。
襲軒王的死活跟她有什麼關係?爲什麼要做那麼多無謂的事情?
“鈴兒要跟您走……”
“要跟您走……”
一直一直,永不分開……這是最初也是最終的願望……無論過去多少年,發生多少事情,這簡單的願望從未改變!
“鈴兒要跟您走……”
她將那句話重複了好多遍,宛如不死不休誓言!
青空揮袍裹起衣着單薄的女子,縱身躍起,“走吧,帶你找回原來的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