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的進攻選擇了深夜,火把如流星撲來。
羅伊一反之前的固守,帶着飛廉樓的衆兄弟衝了出去。
穆荼蘼就握着劍站在五十米長的臺階上,看着下面廝殺一片。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殺戮,他們嘶吼着,或痛苦、或瘋狂。那是一種極端的人性,在死亡的邊緣掙扎、吶喊、衝刺着。
火光中的鮮血泛着妖異的光澤,就像地獄裡的毒蛇在地上肆意的爬行。一羣人衝上來互相揮砍,一個個的倒下,然後還有另一羣人衝上來,踩着同伴的屍體。然後,他們還會倒下。於是,屍體就這樣疊在了一起。
一股濃烈的悲傷涌動在穆荼蘼的胸膛。
她很很吸了口氣,滿滿的都是血腥味。
她多了許多問題,又似乎明白了許多。
爲什麼太子會對太子妃愛得那樣死心塌地?爲什麼太子可以漸漸的變得無情?
也許這都是生存。
因爲太殘酷了!
因爲從沒有過才格外珍惜,因爲擁有過了才特別痛苦!
他真的很恨啊!恨這個世界奪走了他的愛人。
沒有太子妃的生命就可以放手殺戮,沒有任何顧忌。
也許這裡的一切都是別人的棋子,蒼然夏是,自己也是。可是他們何嘗不也是棋子了。
都以爲可以抗衡命運,可又不由自主的被命運牽着走下去了。
“突破了!”身後的下屬突然低喊一聲。
穆荼蘼放眼看去。
羅伊已經帶着一隊人馬突破了大王子的包圍圈。他正召集剩下的部隊向後山方向跑去。
穆荼蘼揚了揚嘴角,諷刺一次,眼神中掩飾不住的傷感。
羅伊的撤退成功了!
他今晚根本就沒打算反抗,不過是想在突出重圍之前再死一批人而已。可憐那羣了,還以爲自己是爲了榮譽死去。
穆荼蘼深深吸了口氣,凝眉直視前方,右手拔出利劍,隨時等待着。
等着羅伊完全突圍,等着大王子發現上當,等着敵軍再次將苗頭轉過來。
最後的安寧裡,穆荼蘼想的是蒼然夏,她的男人,說愛她比一點少一點的丈夫。也不知他現身在何處,是否平安。
也許過了今夜她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往後的他又會過着怎樣的生活了?
“他們來了。”身後傳來低沉的提示聲。
穆荼蘼睜開了眼睛,利劍被緩緩舉過頭頂,然後一揮向前。
人涌嚎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然後急
速的包裹了她,恍如一股浪潮,淹沒她而去。
鮮血在繼續的流淌着。不久之後,也包括她自己的。
她一劍一劍的砍下去,呼吸都變得困難,她能感覺到旁邊有人在保護她。可是那些保護她的人在一個接着一個更換着。
她看到自己的大哥,騎着戰馬,一身金黃的戎裝就像他的野心一樣刺目。他也在人海中看到了她,微微斜起嘴角,好像在嘲弄她的自不量力。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失去了感應的能力,不知道時間的流走,不知道四周的環境。她不是個好殺手,她不能控制自己,她唯有麻木、麻木、再麻木。
然後,痛覺驚嚇了她——先是手臂、然後是後背。
但她還是在揮舞着——飛廉樓,她不能放棄飛廉樓!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很大的嘈雜聲,似乎有很多人靠近這裡。隱隱約約有人在喊停,他很着急的樣子。
忽然,胸口傳來撕心的涼意,右手上的劍也滑落了。
穆荼蘼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荼蘼、荼蘼……”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就像從夢裡傳來的一樣。
穆荼蘼緩緩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臉龐,真懷疑是不是從夢裡走出來了。她喃喃,“然夏……”
然夏,你怎麼了?怎麼如今焦急的看着我?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吧,送出去的信,你收到了嗎?你……“你有沒有比一點再多一點的愛上我……”
“荼蘼,荼蘼……你醒醒,你睜開眼睛啊,別睡,不需睡……”
嘶吼聲漸漸遠去,一切重歸寧靜……
在依荷逑的記憶中,她曾喜歡穆荼蘼從不要出現,或者以後再也不要出現,不管是什麼的狀態,哪怕死了也好。
可那些話都是她隨口發的脾氣,並沒有想真正的想她死去。
她只是覺得,那個公主的到來實在是老頭打了盹。
和師兄在千里之外的戰場上,暗星公主的信件從來沒有斷過,偶爾聽到一些言語,她開始得到飛廉樓弟子們的認可與尊重。畢竟我們外出征戰這麼長時間飛廉樓的瑣碎事都是她難免要打理些,以她的聰慧,收攏人心還不是小事一樁。
隨着師兄在戰場上戰績的提高,然後突然有一天飛廉樓來報,襲軒王有意誣陷師兄抗命不從,欲發兵圍剿飛廉樓。
依荷逑不知道什麼抗命不抗命的,我只想收兵營救飛廉樓。此刻的飛廉樓力量幾乎全部分散出去,沒有絲毫防備,猶如鷹去的空巢,怎能經得住圍剿。
她等着師兄下達命令。
但是,他沒有!他說要延遲!
也許是有什麼計謀吧。
可是不到三天,他又要急速的回程。都因爲他收到穆荼蘼未撤退的來信。
依荷逑突然明白了,也許飛廉樓、寒月樓、計謀什麼的都不重要,或者都沒有穆荼蘼重要了。
路程趕了又趕。最後,師兄不得不下令帶着我和急少的將士快馬加鞭的趕路。
等依荷逑和蒼然夏趕到時,飛廉樓一片血海,箭矢人屍滿地都是。
暗星公主一身勁裝的倒在血泊裡,閉着眼睛恍如睡去的精靈。她的胸前還插着一根斷箭,腰間的刀口血跡未乾,纖白的右手旁邊就是一把利劍,鮮紅的血液與那種蒼白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本就是彈琵琶的玉手,握着沉重的利劍浸在血液裡,見者怎能不心疼?
師兄抱着她,緊緊的抱着她,將頭埋在她的肩頭,依荷逑看不到師兄的表情,可是有種難以接受的痛楚。
記得多年前,太子收下寒月樓的夜晚,師兄一臉疲憊的來到她的面前與她說對不起。他那麼痛苦,將頭埋在依荷逑的肩頭,依荷逑感覺着不可一世的男子在她懷中顫抖。感覺到他被逼到盡頭的無奈,所以依荷逑原諒他了,所以她一直堅信他是愛我的。哪怕是暗星公主嫁過來!
再一次見到他痛苦的模樣,他擁抱的人卻不是她。那是一個死人,也是他多年後的選擇。
依荷逑攤開手掌,她從不曾撫琴弄玉,自記事起便開始練劍,懂事後便追隨着師兄我的雙手灰暗而粗糙,掌心掌背滿是傷口。
她還是死了,在依荷逑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死了。
她果然如當初所說將師兄還給了依荷逑。
站在師兄的身邊,並肩斜陽,依荷逑不用怕別人議論些什麼,曾有那麼一瞬間——依荷逑以爲這就是上天給的幸福了。可是她不知道,穆荼蘼將師兄交給了她,也將最艱難的歲月交給了她。
樓,其實還是那個樓,只不過是改了個名字罷了。可是人,已再不是從前的那個男人了。
依荷逑聽到她最後的聲音——“你有沒有比一點再多一點的愛上我!”
蒼然夏緊緊的抱着她,將臉埋進了她的脖頸。
那一瞬,她轉過了頭淚流滿面。
因爲在今天,在朝陽升起的前一刻,她終於知道了那個答案——這麼多年來,她都覺得師兄是愛她的。所以在知道的那一刻,她很痛苦。他並不愛她,這麼多年愛,他從不曾愛上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