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樓中出來,已是接近子時。許是由於喝了酒的緣故,鳳非離身上的體溫並不像平時那般冰涼,一張俊臉上也染了一層淡淡的紅色,不似平時,總是近乎透明的蒼白。
他眼下睡得極沉,整個身體的重量基本上都靠在墨妍身上。即便墨妍較於平常女子力氣要大上許多,但到底還是女子。再者,鳳非離的頭就靠在她的肩膀之上,他鼻間呼出的氣息不時噴灑在她臉上,帶着淡淡的酒香,灼熱而輕軟,害得她根本就使不上勁兒來。
大半柱香的時間,墨妍已經累得香汗淋淋,但兩人卻未走出多少距離。迎面一陣細風吹來,將她原本的酒意頓時褪去,整個人也清爽了許多。
有些頭疼的看了看靠在自己肩頭的人,墨妍心中叫苦連跌。
早知道,她就不張羅着喝酒了。本是打算自己喝醉了有這人安頓,不想最後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驀地,她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剛纔她明明可以在酒樓中要兩間房,不對,是三間房!幹嘛要多此一舉的將人帶出來。
左右她在這裡也沒有落腳處,住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回過頭,正欲轉身折回酒樓,卻聽聞暗處傳來一聲輕呼。
“丫頭,這邊!”
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她似乎在哪裡聽過。微微眯起雙眼,墨妍朝着聲源出看去,不由微微挑了挑眉,口齒不清道:“媚姨?你怎麼在這兒?”
“噓!小聲一點!”蕭媚娘輕聲開口,左右巡視一番,這才上前兩步。“喲!怎麼喝成這樣,難怪身後跟了尾巴都沒察覺!”
本來剛纔沒有遇到蕭媚娘時,墨妍還覺得自己十分清醒,全無醉意。可此刻蕭媚娘一出現,她卻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無力。
身體微微晃了兩下,攙着鳳非離的手也不聽使喚的收了回來。
蕭媚娘見狀,一手急急將鳳非離扶穩,一手又忙不迭去扶墨妍。
然而,即便如此,卻見蕭媚娘腳下依舊穩如泰山,臉上也並未有半點吃力之色。十分謹慎的看了看左右,蕭媚娘終是小聲道:“都出來吧!”
隨着蕭媚娘話音落下,四五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魚貫而出。
“快,將人擡走!”
不多時,這片街道上空空如也,再無半個人影。
卻說片刻之後,墨家府宅中,墨問天的面前跪了位黑衣護衛。
“家主,在千醉樓附近,屬下們將人跟丟了!”
聽聞黑衣護衛的話,墨問天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額頭。
“罷了,丟了便丟了吧!一個人若是有心躲着你,縱是你時時刻刻盯着,也總有失誤的時候!”
唉!看來此次的差事看起來簡單,實則很是棘手啊!而且依他所看,那丫頭絕非是省油的燈。
不過,他倒是很想看看,三日後比武大會上她的表現。是不是也如她的長相一般,令人過目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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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墨妍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只待她醒來,已是次日辰時左右。
睜開眼,入目所及的是淡粉色的紗幔牀幃,不過她總覺得,這裡的擺設似乎有些眼熟。
對了,是寶封堂!好似昨晚,她還看到了媚姨來着。
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頭,正欲下牀,門卻在這時被人推開。
“醒了?”蕭媚娘今日穿了一身絳紫色華服,整個人看上去頗爲成熟嫵媚,此刻掩脣輕笑的模樣,着實是風情無限。
“我起先還以爲是夢呢!”墨妍輕笑一聲,自牀上翻身而起,也未穿鞋,光着腳丫到桌前爲自己倒了杯水。
三杯水下肚,她卻還是覺得渴。後來倒煩了,索性提起茶壺直接嘴對着嘴喝了起來。
在炎陽寶封堂時,她便經常如此,不修邊幅,隨意得很。
“還說呢?昨晚若非是我及時找到你們,你二人就等着醉死街頭吧!”蕭媚娘明顯是已經習慣了墨妍的這等行徑,她白了墨妍一眼,輕聲嗔道,卻還是不忘了將墨妍按至梳妝檯前。
“好在藥老讓我過來提前張羅了一番,不若然,還不知道你二人要怎生胡鬧呢!”蕭媚孃的手很巧,隨隨便便在墨妍發間穿梭一番,便將她的頭髮挽得極好。
“對了?鳳非離呢?怎不見他?”習慣了一個人常伴左右,且這些時兩人幾乎日日都在一起,一睜眼就能看見,眼下突然不見蹤影,到當真是有些不自在。
聽聞墨妍的話,蕭媚娘面色微微變了變,卻是甚是微笑,若不細看,極難發現。眼下墨妍本就是隨口一問,自然不會去極其仔細的觀察蕭媚孃的反應,也就並未發現什麼異樣。
“哦!他呀!這兩天有一批貨要從炎陽那邊過來,偏巧最近鋪子裡事情比較多,人手不夠,我便讓他一同前去了。”蕭媚娘到底混跡商場多年,說起謊來,基本上臉不紅心不跳,沒點道行,倒還真尋不出破綻來。
事實上,這段時日以來,鳳非離的身體一直都是超負荷透支。兩人在叢林中修行時,每每更深夜露,早出晚歸,再加之一路上基本上沒有好好休息過,可謂甚是艱苦。
這期間,若非是墨妍有所察覺刻意放慢節奏,再加之她日日爲他配藥調理,鳳非離時不時暗中服用護心丹,只怕想要撐到炎陽城,根本是白日做夢。
然而,不論如何,終究是到了。
一路強撐至月落城中,他極力維持着常態,奈何昨晚飲酒之時已是到了極限,未免墨妍看出破綻。鳳非離只得大肆飲酒,這樣,即便他支撐不住,也不容易看出。
想到昨晚她將他帶回時的境況,她至今仍舊覺得後怕。
先前墨妍攙扶着鳳非離之際,由於酒性正盛,所以他看起來面色紅潤形式大好,奈何到了寶封堂時,他身上酒性已過,卻是整個人面色發青,渾身冰冷,滴水不進,連帶着呼吸,都似乎是若有若無,情況看起來分外兇險。
她連夜請了大夫,可那大夫卻是束手無策,只留給她四個字——全憑天意。
有一句話說,蓄而後發,一發而不可收拾。鳳非離此次,便是這種情況。
不過好在的是,快天亮的時候,那人終是撐了過來。呼吸總算平順下來,體溫也隱隱有回升的跡象,能稍稍灌進去些水,不過人卻沒有醒,整個人虛弱至極。
“好了,不說這些了,眼下這家店,全憑你供應的丹藥才能做到這般模樣,日後炎陽城,這裡也算是你的家了!”蕭媚娘很有手段,短短兩個月,將原本一家二十見方的小當鋪發展爲現今的寶封堂。且程度把握得恰到好處,不至於十分顯赫,引人注目,卻也算得上是根基雄厚,口碑漸長。
“嗯,如此甚好,住慣了寶封堂,再去住別處,當真是不習慣得緊!”墨妍輕聲感嘆,取了一旁的乾淨衣服,卻是狠狠瞪了蕭媚娘一眼。
“你明知我喜歡穿黑色,卻總也拿這些花裡胡哨的顏色給我!”
對於墨妍的指責,蕭媚娘卻是置若未聞。她揚脣輕笑,上前一步接過墨妍手中的淡青色長裙爲她穿上。
“一個姑娘家,年紀輕輕的,總一成不變的一身黑,是想一輩子嫁不出去麼?”
“若僅僅只爲了件衣裳邊談及嫁娶,這種人,不嫁也罷!”雖如此說,墨妍倒也未阻止蕭媚孃的動作,而是乖乖任她爲自己理好衣裙。
“瞧瞧,你這幅模樣,怕是個男子見了,都要移不開雙眼呢!”蕭媚娘一臉讚歎的開口,目光戀戀不捨自墨妍身上掠過。
“將來也不知誰能娶到你,我若是個男人,縱是傾盡所有,也要將你哄到手裡!”蕭媚娘嬌笑着開口,伸手撫了撫墨妍的髮絲,眼中盈滿的慈愛。
“我與你這丫頭也真是有夠投緣的,明明相識也沒多久,但總感覺親近得狠,此次到了炎陽,你準備停留多長時間?”
蕭媚孃的問題可把墨妍給問住了。
停留多長時間,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有考慮過。
“我準備參加今年的種子選拔,進入天麓學院!”心中沒有確切的答案,墨妍索性如實相告。
然而,聽到墨妍的話,蕭媚娘卻是微微一愣,旋即雙眼慢慢失焦,輕聲呢喃:“天麓學院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覺得,眼前的女子,嘴角邊似乎似有若無的掠過一絲苦澀。
不過那苦澀,卻是一閃而過,快得幾乎捕捉不到。
“那非離呢?”回過神來,蕭媚娘下意識開口。
然而墨妍卻是未做絲毫猶豫。
“他與我一同去!”
墨妍的態度讓蕭媚娘身體微微一震。旋即,她嘴角的苦澀漸漸加深,蔓延,而後大笑出聲,淚流滿面。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蕭媚娘哭,那樣淒涼,那樣自嘲,若一根針,扎得她一顆心隱隱作痛。
“我終是明白了…我終是明白了…”她不住的呢喃,眼中淚水卻滾落得越發洶涌。
原來,到最後,兩個人之所以會分開,不是因爲任何的苦衷和藉口。而是,彼此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