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鄰城外的一間破廟裡,雨水“滴答滴答”的從房檐上落下,紙糊的窗子已經壞的四處漏風,夜雨將本來有些悶熱的天氣帶的有一絲清涼。
可是當時當景,卻是難免讓人覺得心中有一絲悲涼之感。
楚軒臉色暗沉的坐在火堆旁邊,他的臉色很蒼白,脣上也毫無一絲的血色,火光將他的臉映照的忽明忽暗,微微透着一絲詭異。
他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眼前的燃燒熱烈的那團火焰,卻是好像在火光之中見到了各色各樣的人臉,有宣德帝、楚凌、楚沛……還有楚鸞!
那些人好像都在朝着他笑,不是微笑,而是面露輕蔑的嘲笑。
他們都在嘲笑他,笑他落到了如今這般地步,笑他落到的這步田地,竟是連楚鸞的境地都不如!
想到這些,楚軒的臉色大變,他目光陰鷙的瞪着盯着眼前的火堆,忽然猛地起身一腳踢翻了架起的柴火!
沒有人有資格嘲笑他,更不可能有人能夠輕易的打敗他!
忽然間的動作令他方纔自己勉強包紮上的傷口裂開,身上傳來的痛意頓時便讓他眉頭緊緊的皺起。他低頭數了數自己身上的劍傷,一時間眸中的恨意卻是更加的強烈。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又是什麼人……要來取他的性命?
今日他本是在大皇子府上待的好好的,可是誰知忽然有禁軍到了府上,他得到消息之後恐無意間自己會暴露,便趕忙準備去避一避。
可是誰知這不避還好,一避反倒是出了大事!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了兩個黑衣人,二話不說便直接動手欲取他性命,便是之前大皇子派在他身邊負責保護他的人也均是被那兩人直接殺了。
他身中數間,勉強拼着一死方纔逃了他們,卻是在不知不覺間撞到了禁軍的那夥人。
好在禁軍的那夥人比不得那兩名此刻武功高強,否則的話,他今日段或是逃不出來的!
眼下一想,卻是不禁覺得奇怪,這世上哪裡有這樣湊巧的事情,方纔有禁軍的人來了府上,緊接着他就被刺殺,擺明就是有人設計好的。
刻意將他“逼”到了禁軍所在的那一處,可不就是爲了讓他在衆人面前現身嘛!
匆忙之間,他也不知爲何禁軍會來了府上,只一味顧着逃命了!
想來現在整個豐鄰城的人都在搜捕他,可是他至今也沒有想到,到底是何人要害他?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大皇子的人,在不在其中?
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那麼夜傾瑄一定是第一個選擇放棄他的人,可是依照自己現在的境地,倘或是不聯繫他的話,又能如何呢!
……
靖安王府
好不容易將夜安陌哄睡,讓奶孃將他抱走之後,夜傾辰回身間,便見到了慕青冉手拄着額頭,眉眼微合。
見此,夜傾辰腳步放輕的走到她的身邊,伸手將她攬進懷中之後,方纔抱起她向牀榻走去。
身體忽然騰空的感覺令慕青冉忽然醒了過來,她迷濛着睡眼望着夜傾辰,眼中泛着一層溼意,沁着淡淡的水光。
“陌兒……”
“噓……睡吧!”夜傾辰的聲音很輕,像是要接着哄她入睡一般,連將她放在牀榻上的動作都很是輕柔。
聞言,慕青冉心知他定然是將陌兒哄睡了的,便也就靜靜地窩在他的懷中,再次閉上了眼睛。
將被子仔細的爲她蓋好之後,夜傾辰慢慢傾身湊在她的身邊在她的臉上落了一吻,方纔準備起身的時候,卻是又覺得有些不夠,便又低下了頭,將吻印在了她的脣上。
似乎是感覺到脣邊有一絲癢意,慕青冉微微嚶嚀着偏過了頭去,她素日淺眠,夜傾辰恐會驚擾她的睡夢,便只得意猶未盡的退開了。
出了臥房之後,原本眸中的溫柔寵溺之色,瞬間便被清冷所取代。
他負手走進書房的時候,卻是隻見到墨音等人已經候在了房中。
“屬下參見王爺!”
“人在哪?”夜傾辰的目光微涼的望着窗外的夜色,銀白的光輝下,顯得格外的冷清。
“城外的一間破廟中!”
“派人暗中盯着,莫要露出馬腳!”
“是!”
夜傾辰負手站在窗邊,想着今日青冉同他講的話,眼中不覺劃過一抹暗光。
將楚軒放走……這是第一步!
因爲即便是當時將他抓了回來,也不會是比現在更好的情況!
一旦楚軒在那種情況下被抓,那麼夜傾瑄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管陛下的人用盡什麼樣的手段,他都不會輕易供出夜傾瑄的。
已經死過一次,從鬼門關裡爬回來的人,又豈會將刑部那些折磨活人的法子放在眼中!
是以,青冉做的是對的,索性便將他直接放走,若然夜傾瑄“不放心”他的安危,自然會想盡辦法找到他。
由他們二人自己針鋒相對,要比他們出手料理方便的多。
而且……倘或不是爲了要證明自己心中的猜想,好讓青冉心安的話,他才懶得做這樣的事情。
不過是一個楚軒而已,礙着了他的眼,直接殺了便是!
這邊夜傾辰暗中不知在計劃着什麼事情,而大皇子府上,夜傾瑄也同樣是焦灼煩躁的思索着這件事情。
他今日回府之後,便聽府中的人說起了白日的事情,原是楚軒自己跑了出來,被禁軍的人給看見了。可是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楚軒幹嘛要自己往“刀尖兒”上撞!
想來必然是慕青冉暗中派人做了什麼,硬生生將楚軒逼到了禁軍的面前,這才讓他露了餡。
那眼下……想來不僅是父皇的人,或許靖安王府的人,也在抓捕他!
可是忽然想到什麼,夜傾瑄的神色卻是猛然一僵,隨後他的眸光定定的望着某一處,眼神驚疑不定。
不對!
他派去保護楚軒的暗衛都被殺了,那就證明來的人武功絕對不低,既是連暗衛都敵不過,何以會讓楚軒從他們手中逃走?!
除非……他們是故意的!
這樣一想,夜傾瑄的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即便是到了如今,也是遠遠沒有完。
只要楚軒一日不死,或是他一日不被父皇的找到,查清事實真相,那麼大皇子府就一直會被世人將其綁在一起,永遠都洗脫不開的關係。
原來……慕青冉是打的這個主意!
越是想下去,夜傾瑄越是覺得這情況很是嚴重,如果不能今早解決的話,靖安王府的人一定會繼續揪住這件事情不放的。
可是眼下他正被父皇禁足,行動根本由不得自己,府外只怕到處都是眼線。
這事不可能輕易交給不值得信任的人去做,但是現如今他的手中可用的人不多,老七和老八想來如今情況也不樂觀,夜傾昱的人想來一早便盯上了他們。
這個時候若是將事情交給他們去辦的話,那就等於是將把柄送到了夜傾昱的手上。
至於西寧侯……這個老狐狸,不到萬不得已的話,他並不想將自己過多的底牌透露給他知道。
這樣一看,如今他能用的人,着實是不多……
忽然!
夜傾瑄的腦中猛然閃現了一人,讓他的眸光倏然一亮。
宋祁!
他的身份較爲簡單,旁人輕易不會過多的去關注他的動向,由他代勞的話,比較容易掩人耳目。
再一則,此前聽聞楚軒的意思,便是有意讓他再去試探宋祁一番,如今倒是剛好可以藉此機會。
既能看看他是否忠心,又能瞧瞧他的智謀和手段,倒是難得這樣的好機會。
……
靖安王府
陛下壽宴已過,宮中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完全傳到百姓的耳中,畢竟事關北朐的餘孽,未免鬧得人心惶惶,朝臣們也是難得保持一致的對此事保持沉默。
但是仍有一些眼尖的人發現,大皇子似乎仍舊在被陛下禁足,即便是參加了宮宴,也絲毫沒有被放出來的跡象。
而這羣所謂“眼尖”的人中,便包括了嚴家的家主——嚴權!
他從搬進豐鄰城開始,便靠上了大皇子這棵大樹,雖然之前因爲嚴世聰的事情與錦鄉候鬧得不是很愉快,但是如今錦鄉候府敗落,連大皇子妃也歿了,一時間只剩下錦鄉候一人守着一座空蕩蕩的侯府,已是名存實亡了。
相比之下,倒是嚴家的生意做得更加的風生水起,因爲夜傾瑄的緣故,嚴權在這圈裡也算是吃的開。
對於朝廷中的一些事情,或許別的商家不知道,但是他倒是會先洞悉一些消息。比如這一次宮宴的事情,大皇子進獻陛下的那幅畫,據聞與靖安王妃放在玲瓏坊的那幅江山萬年圖極爲相似,倒也不知是真是假。
畢竟靖安王妃的那幅畫,世人也只是聽說,但卻是未曾見過,是以衆人也不敢輕易斷言。
這一日的商會之後,娟娘不經意間聽到旁人說起了之前的事情,卻是不禁有些奇怪。
王妃的江山萬年圖……與大皇子的畫有些相似?!
聽聞這句話的時候,娟孃的第一反應便是玲瓏坊中的那幅畫出了什麼問題!
可是她每日都會去查看,那幅畫一直完完好好的掛在她的繡房中,旁人並不能輕易的瞧見。
除非……
想到什麼,娟娘不再過多停留,只匆忙趕回了玲瓏坊。
慧娘看到神色匆匆的娟娘急急忙忙趕回來的時候,卻是不禁有些奇怪,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不成?
想到什麼,她便也轉身跟着娟娘而去,卻是並沒有同她一起進到繡房之中,而是遠遠的在門外等候。
直到看到娟娘臉色稍安的從裡面出來,慧娘方纔迎了上去,“可是發生了何事?”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娟娘這般神色匆匆的樣子,讓她也不免跟着有些擔憂。
“無礙,想來是我多想了……”說着,娟娘安撫似的朝着慧娘笑了笑。
這幅畫……可是還要送還靖安王府的!
說起來,娟娘心中也是不懂,王妃爲何要讓她大張旗鼓的繡這樣一幅鉅作,明明不可能在規定的期限內完工。
誰知後來王妃身邊的紫鳶姑娘便私下裡帶着另外一幅畫來了玲瓏坊,只叮囑她務必要保證絕無一人知曉此事,而且必須是她親手掌繡!
現在想來……這整件事情都透露着古怪!
“娟娘……娟娘!”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出神的樣子,慧娘不覺伸手推了推她。
“嗯?何事?”
“我覺得……芸娘最近有些不對勁兒!”想了半晌,慧娘方纔斟酌着開口說道。
聞言,娟娘卻是整個人都不禁一愣,隨後神色有些震驚的望着慧娘。
“她怎麼了?”芸娘是她們這羣女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素日便是不諳世事的樣子,很是天真爛漫。
是以她們坊中的女子大多極爲照顧她,都將她當成是親妹妹一般,眼下一聽慧娘說起有關她的事情,娟孃的眼中便不免有些擔憂。
“我前幾日,見到她同柳公子走的極爲親近……”話已至此,慧娘便沒有再繼續多說什麼,她們都是過來人,這樣的事情不需要說的太明白,何況娟娘素來都是聰明的,定然能領會她的言外之意。
柳公子!
聽慧娘說起這人,娟娘便整個人都是一驚!
她是已經成過婚的女子,如何不明白慧孃的弦外之音,說的好聽些,是兩人走到有些親近,說的不好的,只怕芸娘都已經做出什麼失了名節的事情了!
這話倘或是換成了別人同她講,娟娘或許還會認爲是她們在背後亂嚼舌根,可是慧娘……她卻是相信她不會的。
她素來便是個老成持重的人,在玲瓏坊中與她相伴多年,從來都是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極少去關注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這一次……想來也是她無意間知道的。
“我知道了,找到機會……我會叮囑一下芸娘!”
是她有些疏忽了,芸娘如今也大了,也是到了要議親的年紀,是她給疏忽了。
倘或是她和柳公子真的兩情相悅,那不如就此結了親,也免得將來被人發現了什麼,傳出不好的名聲。
可是還未等到娟娘去找芸娘,便被靖安王府的人直接請走了。
再次見到慕青冉的時候,娟娘覺得自己的心裡對這個身份高貴的女子,莫名多了一絲親近之意。
或許是因爲她溫婉恬靜的氣質,或許是因爲她溫軟淡然的眸光,也或許……是因爲她那日娟秀飄逸的一首詩。
綾羅錦緞裁幾寸,借問韶華緣幾分。錦書繡刻刀千刃。情針意線泣墨痕……
她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竟然會懂她苦,明白她的恨!
仿若她只淡淡的一眼望來,便可見娟娘心底最爲真實的情緒。
“民婦參見王妃!”
“起身……”慕青冉的眸光淡淡的打量了一眼娟娘,見她神色如常,想來是還沒有發現玲瓏坊中的事情。
“這是王妃此前交於民婦的畫作,現下完璧歸趙,只是不知那繡畫……”既是當初說要進獻陛下,可是眼下陛下的壽宴已經過了,不知可還要繼續繡下去?
“將它繡完吧……”這一幅大好的錦繡河山,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
“是!”
“本宮素來聽聞娟娘手腕過人,玲瓏坊中繡娘無數,想來要約束管教,也是極爲不易。”慕青冉的聲音淡淡的響起,像是談完了正經的事情,便與娟娘隨意的閒話家常一般。
“王妃過譽了,大家情同姐妹,卻是沒有管教一說的。”聞言,娟娘雖是心下有些驚訝,但仍是神色恭謹的應着。
“雖是姐妹情深,但也要避免因此被牽絆纔好……”說完,慕青冉便動作優雅的喝着茶,並不再多言。
娟娘聽聞她的話後,卻是不禁微微皺眉,心下不覺微思。
王妃……是在提點她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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