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慕振德,慕青冉去了沈太傅的書房,推開門的瞬間,她看見在書架前站得筆直的外祖父,那裡掛着一幅外祖母的畫像。聽說當年外祖母也是名震京都的美人,與外祖父更是伉儷情深,曾是京都人人稱道的才子佳人。只是後來……一朝風雨,大廈忽傾。
當年,沈夫人先誕下一名男嬰,沈太傅自是喜不自勝,親自給這孩子取名爲“仕芳”,希望他能入仕爲官,百世流芳。沈仕芳也的確不負所望,的確是入朝爲官,聲名鵲起,只是卻是聲名赫赫的“沈將軍”,而非沈太傅希望的“沈大人”。沈太傅雖有不願,卻也不能妄加制止,畢竟他這也是輔國安邦,爲國效力,不過這是後話了。沈仕芳出生的兩年之後,沈夫人再次傳出喜脈的消息,而這次降生的便是慕青冉的孃親,沈府唯一嫡出的大小姐——沈沁如。這本該是兒女雙全,共享天倫的幸福生活,可是後來,戰事又起,沈將軍掛帥親征,駐守邊關,沈夫人思子心切,況且戰場刀劍無眼,已是憂心憂慮。好在還有小女兒在身邊,也能時時解解煩悶,開解一二。可後來小女兒也到了出閣之年,沈夫人也只能每日在佛前供香祈禱,希望兒女,夫君都能平安康健。或許是沈夫人的誠心感動了上天,沈將軍在三年後終於班師凱旋,而且同歸的還有一名年輕女子和一個襁褓中的奶娃娃。這可樂壞了沈夫人和沈太傅,不僅兒子平安歸來,還帶回來了一個媳婦和孫子。雖然子女婚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沈仕芳自小習武,大了之後常常混跡江湖,於這些虛禮倒不是很在乎。而沈夫人本性純良,對身世這些倒不是很看重,只要這女子家世清白不是什麼奸惡宵小,那其他的事情變不那麼重要了。況且沈夫人還有另一番思量,這女子能和兒子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單是這膽量和氣魄也絕非一般女子可比。至於沈太傅,是對此事頗有微詞的,他還是覺得女子當恪守婦道,在外面打打殺殺算什麼樣子,只是她又救過他兒子的性命,如今又有了他們沈家的骨肉,況且夫人還是很滿意的樣子,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彷彿一切都是美好的樣子,如果忽略邊關那一封封加急奏報的話。之前北朐國頻頻在邊關滋事,一場戰役持續了三年,如今剛太平幾天,誰知又起騷亂。不過這次卻不再是北朐了,而是與臨水國一江之隔的豐延國。沈將軍再次奉命出征,不過這次卻沒上次那麼危險,大戰未起,只是一些百姓爭端,因此他是攜眷而去,沈夫人雖然萬般不情願,卻也知道這兒媳婦不是尋常之人,若是有她在,說不定會幫到沈仕芳,至於這孩子,本該是留在臨安城中,由沈太傅和夫人撫養的,可沈仕芳卻堅持要帶着幼子出征,說是武將之子,這點膽量和氣魄是必須從小培養的,沈夫人拗他不過,也只能點頭答應。誰知這一答應,得到的就是兩年之後的噩耗——臨陽城被破,沈將軍戰死沙場,少夫人和小少爺不知所蹤!
消息傳到臨安城後,沈夫人不堪憂慮,終是病倒了,沈太傅一邊要料理兒子的後事,一邊要照顧夫人的病情,一夕之間,更見滄桑。然而這還僅僅只是開始而已,所謂禍不單行,大抵如此。時隔半年,尚書府的下人忽然送來了訃文,說是府上的夫人歿了,沈夫人知道之後,一病不起,終日臥牀,本是強弩之末,沒過多久,終是去了。可憐沈太傅,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多番打擊,令本來意氣風發的太傅大人不堪重負,最終病倒,只是,女兒已經故去,卻還有他的外孫女尚在人間。當時事發突然,況且狀況一個接着一個,他沒時間也沒精力顧及其他,可現在想想,他卻是不放心將那孩子獨自留在那“龍潭虎穴”的。之後沈太傅拖着病軀進宮面聖,出來的時候拿着一份聖旨,直接到尚書府將尚在年幼的慕青冉接到了沈府,這一養就是十二年……
慕青冉望着沈太傅的背影,說不出的寂寥與蕭瑟。這樣一個滿腹驕傲的人,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這些年竟不知是如何捱過的。想來若是孃親沒有她這個女兒,外祖父當年也就隨着外祖母一同去了吧,畢竟……已是無所牽掛。慕青冉忽然覺得眼睛乾澀的厲害,她微閤眼簾,平靜了內心翻涌的情緒,這才緩步進入書房。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外祖母當年,真美。”慕青冉的目光望向牆壁上的畫卷,畫中女子正值青春,她手持書卷,臨窗而坐,渾然天成的一股貴氣,更襯得她典雅端莊。
“是啊,是很美。我記得當年初見她的時候,她便是這樣靜靜的端坐一方,好像俗世陳雜都與她無關,不會過分張揚,亦不會唯唯諾諾的藏頭縮腳。當時我就想,若我能娶她爲妻,必會珍之重之,許她一世安樂無憂。可是終究……還是失言了。”沈太傅說着,眼中滿滿都是化不去的痛苦與思念,眼眶中漸漸有水霧凝聚,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孃親與外祖母極爲相似,青冉不難想象外祖母當年的樣子。只是,外祖父,逝者已逝,多思無益。相信外祖母在天之靈,也不想您這樣傷心難過的。”
“嗯,我曉得的,只是今日見了他,不免想起當年的一些舊事罷了。”
“外祖父是性情中人,不願做違心之事,說違心之話,可有些事情,還是要得過且過的好,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
“青冉,你……”沈太傅似乎是有些不解的望着慕青冉。
“外祖父,發生之事雖已過去,卻不代表沒有發生。既已發生,便會有人知道,有人記得。我們只需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好,時機到了,自然會有人路出馬腳的。”那雙含水的明眸裡慵懶不在,透着不可摧毀的堅毅,直直的望向沈太傅。
沈太傅一直都沒有把當年事情的經過全部告訴她,只是不想她接觸到那些骯髒的事情,也未免她自小喪母之後再添心酸。只是看如今這樣子,青冉似乎知道了什麼,並且還打算做些什麼。沈太傅此時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一直爲了顧忌青冉的感受而不敢去徹查當年之事,但是剛剛青冉和他說的那番話,卻是讓他驀然心驚,這孩子,終究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安然的過日子。
“青冉長大了,外祖父卻是越來越糊塗了,老嘍,老嘍。”沈太傅說着,揹着手慢慢走了出去。身後的慕青冉靜靜的看着沈太傅默默離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她明白,孃親的離世一直是外祖父的一塊心病,他這麼多年對父親冷眼相待絕不僅僅是怨他當年沒有照顧好孃親,這個中曲折還需要時間查證,她現在僅僅只是有個模糊的想法,卻沒有實際的證據,不過,很快就有了。想到這,她的脣角微微泛起笑意,想知道孃親當年去世的經過,看來走一趟尚書府是不可避免的了,或許,還要在那住上一段時間,方便觀察,方便探究,方便了解一切她想了解的東西。而且,還有幾個月便是她的生辰,今年她便及笄了。屆時,她的婚事也會被人拿來當籌碼,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因此,一定要趁着最近這段時間多做些準備纔好。
一路思量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慕青冉遣退了下人,只留下流鳶和紫鳶兩個人伺候。
“流鳶,你今晚進宮一趟,看鸞兒可在宮中?”
“是,小姐。”
“若是她在,便告訴她近日出宮一趟,我有事要問她;若是不在,就按老規矩,給她留下消息便是。”
“是,奴婢知道了。”
她有近半年時間未回京都,宮中的一些消息還是要通過鸞兒才能得知,也不知這丫頭現下在哪裡瘋呢。
本書由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