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天,日曆上用紅筆畫了一個圈圈。
起牀時,我看着那個圈圈發呆了很久,我在醞釀自己的情緒,我像我爸,直。所以我是個不擅長說謊的人,每個月的今天,我都會對着鏡子,擠出讓自己覺得自然的笑容,然後再出門。今天,也不例外。
去的地方是110路車的終點站,很少有人會坐到終點站。所以每次到倒數第二站時,下車的人總會用同情的眼光看看我。今天,也不例外。
外面的人不多,裡面的人卻不少。這裡是監獄,進這裡的沒一個好東西。不幸的是裡面有我的父親。每個月我都會來看他,監獄的人基本都認識我了,老王說能像我堅持這麼久的人已經不多。他說他跟同事打賭過,賭我能堅持多久,結果他輸了。他說給我聽時,我沒有生氣,這裡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賭博是個最好打發時間的東西。
至從那次後,也許是愧疚,也許是感動,老王給了我特權,讓我可以多陪父親半個小時。他的善意的慷慨卻像給我延長了刑期。
父親是從雲端上掉下來的人,即使不死也成了半條命。昔日筆直的阿瑪尼換成了皺巴巴的囚服,打理成烏黑的頭髮變成了花白的“稻草”。外表的改變永遠無法表述內心的傷害,雖然每次父親都會假裝輕鬆的說,他現在終於可以休息了。可惜,作爲他的女兒,作爲跟他一個個性,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我知道,他是不甘寂寞的。
“柔柔,來了啊。”父親坐在我對面,眼睛深陷,他又老了一圈。
“爸,最近睡的好麼?”我問。
“挺好的。”問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他回答的答案,我還是會固執的問,父親還是會虛僞的答。
“你媽,還好麼?”
“挺好的。”我假裝不經意的輕鬆回答。
“快半年不見了,怪想的。你媽什麼時候有空來看看我?”父親問。
“媽有心臟病,您不是不知道,醫生讓她多休息。等她身體好了一定帶她過來看您。”我回答,像是做好預案般的背臺詞。母親早在父親被捕時,心臟病去世,最後一刻我守在母親的身邊,她唯一的要求是讓我救父親,並讓他活下去。
爲了母親的意願,我假裝堅強。
爲了父親的未來,我隱瞞事實。
什麼時候纔會看到希望,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活着纔會看到希望。所以我用母親來鼓勵父親,用父親在鼓勵來我自己。
“爸,你別想太多,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能打點的我都打點了,他們也不會難爲您。您也一把年紀了,體力會他們也不會讓您做,您就當進了養老院,好好的養身體知道麼?”
“是啊…...”父親嘆了嘆氣:“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到頭來在監獄養老。我也算是服氣了,這個社會不服不行啊。”
“爸,您放心,您以前的老朋友都惦記着您。我也在跑動,說不定過幾個月您就出來了。到時候,我給您們買機票,您跟媽全世界旅遊去。”
“柔柔,你啊。”父親回答:“爸知道你是爲我好。爸進來後,你的幾個伯父,哪個過來看過我?親兄弟況且如此,何況朋友。”
“爸,您就別操心這個了,越到了這份上,越能看的出人心。您以前提拔的人感謝您的人多得是,爭着想幫您來着,我們都在努力,快了,就要出來了,所以啊,您放心養着身體。”
父親,聽了,笑而不答。牛吹的我都不信了,何況官場上混了這麼久的父親。
監獄出來已經是下午,路邊攤吃了碗麪條等着公車。一個女人拖着孩子走進了麪館,看打扮也知道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像犯了錯一樣低頭進來,畏畏縮縮的要了碗麪條。
麪館的老闆見她這樣倒是有了幾分氣勢,說話都高了幾分,明顯的趾高氣揚。
這個社會,你自己矮三分,千萬別奢望別人也會因爲你的矮三分,他自己矮三分對你。相反,此消彼長,你矮三分他高三分。
我讓了讓旁邊的位置,讓女人和孩子坐下。
“來看親人?”我問
“嗯。”她點了點頭,像是犯了大錯在被□□一樣。
我笑了笑回答:“我也是。每個月都來。”
她擡起頭,愣了愣,看着我輕鬆的樣子。
“沒什麼的大不了的。人總有做錯的時候,何況現在誰又能分清對錯的?只能說,他做的是與現在的法律法規牴觸的。不是麼?”我繼續說。
女人像是找到了知音,開了話夾子,開始講起了她不爭氣的老公。
公車快來了,我看着還意猶未盡正在滔滔不絕講的她,打斷了她的話:“他即使在不好,你沒有離開他,還來看他,就表明你還想他。那就好好等他出來吧。我得走了,以後有機會再見。”
我笑了笑,替她也付了面錢。
下午,我直接去了樑伯家。以前父親的部下,也是在父親被捕後,唯一還在搭理我的人。
我按響了門鈴,樑伯開的門,一看到我,立刻把我拽進了屋子。
“你怎麼來了?”他臉擰成了一個川字。
“我想問您,父親的事情打點的怎樣了?”
他嘆了嘆氣,一副神情嚴肅的樣子:“你父親的事情,你也不是不清楚。一被雙規,他什麼事情都不講,捅的簍子,他一個人就扛了。他啊,就是個冥頑不靈的老頑固,什麼年代了,也不知道與時俱進下,還是講道義的年代?哎!他一個人扛了所有的罪,別人不偷笑慘,現在一定罪,幾乎所有的人都盼着他死,能活命都算是奇蹟了,你還希望他能出來麼?”
“您說的,每次我來您都會講一次。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您看有沒有可以解決的辦法吧。疏通的錢不是問題,只要您需要儘快的提。您也別擔心,錢打了水漂,您別替我心疼錢,我知道,打點這個事情,沒有百發百中的說法。炒股也要教學費的,您說是吧。”我說。
樑伯看着我,無奈的笑了笑。
“留下吃晚飯吧,明天你先打十萬過來,我試試。我年紀大了,能買我賬的人不多了,行不行我不知道。”樑伯說。
“我知道,父親的事情,你是要提着你的腦袋賭上您的官職去跑動,我能拜託的人不多。你知道的,我真的已經很感謝你了。”
“其實。”樑伯想了想:“最有利的關係,你爲什麼不去試試?”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這個關係我真去了,表明我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既然這樣,父親真的出來又有什麼意思,換我來把他活活氣死麼?
“留下來吃晚飯吧。”樑伯說。
我笑了笑,正想回答。楊姨從廚房出來,端着兩盤菜,我已經看到她眼裡的不悅。
“不了,樑伯,打攪您了。我還有事,錢的事情,我明天跟您聯繫。”
出了門,很累,確切說是心很累。
肚子裡空空的,中午的麪條已經消失殆盡。雖然餓,卻沒有一點胃口。爲了不讓自己的胃病復發,路過路邊的小攤,我隨便買了點煎餅。這幾年,我學會了太多,當我二十多年第一次吃到煎餅時,還感嘆路邊居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而眨眼之間,我已經以它爲主食了。
回到自己出租房樓下,已經晚上七點,夜色低垂。我手裡拎着吃掉一半已經涼透的煎餅。
恍惚的路燈下,他靠在路邊,遠遠的望着我。
突然間,我居然想起了要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