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父親下葬那天,又下着小雨。降溫的天,冷的厲害。我抱着父親的骨灰盒,縮在了張暉的懷裡。
送行的車隊,只有別克和租來的一輛考斯特,坐着我用門縫裡塞進來的錢請一羣和尚,這年頭,有錢也能使和尚推磨,我給的價格不低,他們攢勁的哼哼唧唧的唱了兩天,我是個無神論者,我只是希望父親走的時候不會寂寞。
車在半路時,曉東的奔馳車從岔道鑽出來,默默的跟在後面。張暉告訴我時,我回頭看了看,副駕坐着曉月。
A市的公墓在郊區的一座貧瘠的山頭,開闢出來後,地價比市中區還要貴。聽說某一得道高僧說過這裡風水很好,最好的位置可以看到母親河。
到公墓,曉月牽着妞妞的手,走了過來,挽起我的手。
“媽媽。”妞妞扭頭看着我。
我擠出了笑容:“妞妞,我們一起送外公好不好?”
“嗯~”妞妞很認真的點了點:“外公也希望媽媽和妞妞開心點哦。”
我騰出手,拍了拍妞妞的頭:“誰告訴你說這些的?”
妞妞的眼珠子轉了轉回答:“爸爸。”
聽到後突然有些感受,淚水又在眼眶裡轉悠,偷偷揹着妞妞擦掉了眼淚。
下葬的程序本來很簡單,被幾個和尚折騰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張暉的脾氣好,順着他們的意思,擺弄着。我站在遠處的臺階,穿過朦朧的雨幕眺望着遠處的母親河。曾經,小時候,我常常想能夠做一個普通的孩子,跟着父母一起,不是去出席華麗的酒會,不是去逛繁華的大街,而是一起手牽手在羣山中,享受一份閒情。人生就是個輪迴,眨眼,我就長大了,父母就老了,我的希望終於實現了,唯一的我卻再也牽不住他們的手。
“想什麼在?”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沒。”我回頭看了看曉東。
“人人都羨慕高高在上的位置,其實人走到某一個位置時,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父親和伯父他們不是普通人,希望你能理解。”
我沒回答,很多東西我已經看不進眼裡,既然無能爲力,又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又何必庸人自擾,徒增傷悲。
“如今,衡量一個人的能力,並不是能把工作處理好,把問題解決好。而是要把問題消失掉不激化也不解決。三伯父的事情隨着三伯父的離開,都已經淡了,若是興師動衆的父親伯父他們都來,估計事情又會鬧大了。”
“這不像你說的話。”我回頭看了下曉東:“你說話的口氣像在背臺詞。”
他手一甩:“儒奎讓帶的話。看來,我真不是這塊料。”
“你怎麼知道是塊好料,還是塊廢料?”我說:“明明就不是那樣的人,卻硬要往裡去衝,真不知道你爲了什麼?”
“是麼,原來你是這麼認爲的?”他搖了搖頭,靠在傍邊的一塊墓碑上,點了一隻煙。無論在哪裡他都這德行,真的沒治了。
張暉走了過來:“走吧,可以了。”他把我攔入懷裡,這幾天他已經把我當成了瓷娃娃,彷彿我已經脆弱到了一碰就碎。可是他不知道,我其實不是一個成品, 而是一個生坯,每一次我都是浴火的“鳳凰”,經歷千度的高溫,醜小鴨總有天要美天鵝,唯一區別或許成爲一個真正易碎的瓷娃娃或許成爲百鍊成精的金剛石。
我回頭看了下曉東,他沒有動,靠在墓碑旁抽着煙呢,雨中,他的背影,依舊單薄,此時更多了一份孤獨。
這一年的六月,我最愛的父親離我而去,僅僅半年的時間我失去的兩位親人,我從摩天大樓的頂端,墜入了十八層地獄。陪我一起墮落的,我一直以爲只有一個人,其實我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其實從那時開始有人賠上了心,有人卻賠上了人生。
墓地回來,我一直不想說話。曉柔和妞妞陪着我。看着妞妞很努力的讓我開心,我也很努力的做出開心的表情。張暉和曉東聊了很久,應該是工作上的事情。男人永遠喜歡在工作場合說生活的趣事,生活的場合談工作的問題。終於,天黑了,我打起精神送走了每一個人。
這個世界少了一個我父親,該轉的轉該跑的跑,一切如場電影一般,散場後,該回家的回家,剩下的依舊是一個人的我,依舊是我一個人的痛。幸好此時,還有張暉陪在我身邊。我摟着可樂坐在沙發上,我們兩個最近的三餐狀況都基本上一致,飽一頓餓一頓的。張暉在廚房忙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裡總有些愧疚。
“小柔,來吃點東西吧,我手藝不好,不過可以保證你吃了不會拉肚子。”他熬的稀粥,放了很多的瘦肉和蔬菜。
明明肚子裡唱着空城計,喝下去的稀粥,卻是索然無味,看着張暉期盼的表情,擠了點笑容,吃了幾勺。接着我不吃,他也不吃,只知道傻傻的心疼的看着我。
他想安慰我,但是他找不到語言,我知道,他守着他的承諾,一輩子都不會在欺騙我。
夜裡,他都摟着我睡,已經好幾夜了,我睡眠都不好,幾乎一整晚上都是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朵邊嗡嗡的轟鳴聲,有時候真的像父親在遙遠的地方呼喚着我。他睡的很淺,每次我稍稍一動,他就醒了,看着我睜大的眼睛,心疼拍着我的背,輕聲在我耳邊說:寶貝,睡吧。每次聽到,我就想哭。淚腺一旦被激活了,就像被充滿電的抽水機,一刺激就像開閘的洪水,流個不停。
一早,我的手機響了,他正在給可樂倒狗糧。
“曉柔麼?”電話裡的聲音很熟悉,一時沒想起是誰。
“恩。”
“我,老王。”
“有事嗎?王伯。”我努力讓聲音沒那麼沙啞。
“你父親有些東西在我這裡,我已經整理出來了,你能來拿下麼?”
“好的。我下午就過來。”我回答。
掛了電話,張暉擔心的看着我。
“沒事,父親的一點東西,我下午去趟監獄。”我說
“要我陪你麼?”
我搖了搖頭:“你剛找到的工作,就請了這麼多天假,你忙工作,我自己去。”
他仍是一臉的擔憂:“那我去接你。”
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