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年關了,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停止了。一年裡拉關係最好的黃金季節,每個人都不會錯過在這個時候,到關鍵的部門,帶上關鍵的“東西”,拜訪關鍵的人物。
雖說項目已經評標,但是中標通知書遲遲未能送來。我給錢叔去了幾次電話,他不是在酒桌上,就是去酒桌的路上,應付了幾聲也就掛了。
直到……他來找我。
小王告訴我有人找時,我沒想到是他。當他走進門時,我正在電腦上繪圖,頭也沒擡。他安靜坐在我對面很久,當我想起小王提前的人怎麼還沒進來時,一擡頭正看到他的眼睛,透過薄薄的眼鏡片,沉穩的眼神。
一看到他,我突然忘記下一步該說什麼了?理論上說,我們現在的關係應該是甲方和乙方的關係,一般情況下,我已經像個巴兒狗一樣貼上去倒茶端水,做個合格的乙方。可惜,我整個表現得像塊冰凍的雕塑呆立在桌位上,望着這個在我的地盤表現的卻比我還自然的人——楊儒奎。
“這個標段,很辛苦,應該會給董總您帶來不小的麻煩。”他叫我董總,用熟悉的嗓音從熟悉的人嘴裡出來時,聽得我差點以爲自己都不姓董了。
“謝….謝…你給我公司這個機會。”我沒用,如此穩不起的結巴了。
“這個工程是局裡十二五規劃重要的南北聯網的大工程。當時…..”他頓了頓,繼續說:“也是你父親一直努力推進的工程。因爲整個工程涉及到全網的改動,爲了使工程建設不影響全局,所以它十多個億的投資,建設週期僅爲一年。而貴公司負責的標段應該工程難度最大的一段,該段跨越了橫斷山脈,部分地區甚至上了雪線,同時又穿越了少數民族聚集區……”
“你說這些的目的是?”這些事情,一個專責就能告訴我的,他這個局長卻來了,所以我疑惑的問。
他停了下來了,看着我。
“介意我抽菸麼?”他突然問。
我起身拿起了旁邊桌上的菸灰缸遞到了他面前。
他點燃了菸草,依舊是那個牌子的。
淡淡菸草味道,瀰漫着整個房間,熟悉的味道彷彿讓我回到每個夜晚,他坐在書房抽着煙看着書,我守在他旁邊。
他抽了幾口煙後說:“我是怕貴公司不能完成工程的設計,從而耽誤了工程的工期。”
“這個您放心,既然投標了,我就有信心去做下去。工期上我們可以在合同中說明。”我回答。
他的反映很猶豫,很有痛苦,他是個很不容易把表情寫在臉上的人,即使非常困難的事情他只會輕輕的皺一點點眉頭。所以他現在的表情把我嚇了一跳。
於是,我趕緊回答:“雖然,我們公司只有四個人,所缺的專業在年後,我會盡快找到合適人員的,不會影響到工期的。”
“也許…也許不太可能了。但是我可以委託你們設計市中區的一些項目,從而置換這個項目。也許….也許有些困難,但是是有可以操作性的。”他說話的聲音一反常態,有些微顫,口氣低聲的彷彿是求我的口氣,我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出了這樣的感覺。
我還沒回答,他已經起身走了,臨行前留下了一句話:“你仔細考慮下,年前給我答覆。”
我站在窗邊,正好看見他離開公司的背影,他自己開車過來的,沒有帶他的司機。按照他辦事的習慣,他告訴我的這些應該是不在他的職責範圍的東西,爲了我,他越權了,我應該高興?起碼六年在他心裡留下了點什麼。爲此超過了他做人做事的“底線”,他自己開着車偷偷摸摸來找我,我應該慶幸他不是選擇夜裡來了,這樣我反而有種玷污他這種“君子”的罪惡感了。望着離去的帕薩特,我陷入了沉思,我該怎樣理解這個陪伴我六年的男人,他是一本我無法讀懂的書。他說的每句話都話裡有話,我很膚淺,我理解不了那麼深遠,所以我下了決定,我不會放棄我以前的決定。
所以,就在他離開公司不到十分鐘,他也許正開車奔馳在路上時,我發了條短消息過去。
“謝謝楊局的關心,爲了一個小小的皮包公司能夠能到局長的關心,激動不已的我決定接下這個工程了。你說的,我們都該爲自己的選擇負責,我想,我能夠。”
許久後,短信回覆過來了:“希望你是選擇,而不是被選擇。”
下班時,突然想喝酒。打了電話給曉月,她似乎在生我的氣,電話一通她就掛了,連打了三次,我沒耐性的放棄了。
本想拉着小王幾個喝酒的,想了想似乎沒有喝酒的理由,而且跟他們一起喝酒,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夜晚來臨,我關了完所有的燈,走出了公司。
開着車走在路上,雖然肚子裡空空的可以塞滿一整份的快餐,而我的心卻漫無目的,除了想到回家喂已經餓了一天的可樂了外,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操作的下一步。街邊,停滿了各式的車輛,酒醉的人羣,每個人都忙碌着自己的目標。而我,突然間很空,那是一種工作也填不滿的空。我終於忍不住打了自己最不想打的電話,電話掛了不到二十分鐘,他就出現在我面前,上帝待我不薄,世界上居然有一個人而且只有這一個人可以爲我放下一切,可惜,上帝也許是打麻將通宵了,所以第二天一時糊塗犯了一點點錯誤,把這個人變成我的堂哥。
路過超市,我買了一堆的啤酒。交給了曉東,他什麼也沒說,看了我一眼,接過來丟進了奔馳車。
出了城,我開車走在前面,曉東開車跟在後面。
此時,我突然想去一個地方,A市曾經輝煌過的山頂公園。儒奎第一次帶我去的時候,是我們認識第一年的秋天,滿山的桂花,香的膩人。靠坐在長滿青苔的長條石上,他對我說,人生最大的理想是不平凡,而人生最大的幸福卻是平凡。也許當我沒有理想時,我會想着和你這樣坐在這樣一個平凡的地方,聞聞花香,聽聽鳥叫,過一輩子。
幾年過去了,公園並沒有什麼變化,年關將至,天氣也冷,公園裡幾乎沒有人。我和曉東順着石階跑上了山頂,遠遠的已經看到那個長條石,可惜,它已經在風雨中斷掉了。冷清的躺在原地。
“可惜…”我站在遠處,看着長條石。
“可惜什麼?”曉東遞給我一瓶啤酒,他已經打開空調熱過,所以我接過啤酒發現時溫的。
“你說,有沒有東西,它會一直待着原地,等着你不變的?”我扭頭問他。
他笑了笑,回答:“有。”
我正想問他是什麼時?
遠處的條石的地方來一對人,手挽手,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男人蹲下,摸着已經斷掉的條石,女人彎着腰湊在他耳邊說着什麼。
山風如刀,吹動着我的捲髮。
“哥~~”我輕聲的說。
他走到我身邊,答了一聲:“嗯。”
“我厭世了。”我繼續說。
他沒有回答我,靠在我身邊的一個石欄杆上,喝着酒,望着我。
“因爲,我沒有找到能讓我活着的理由。”我說完回頭望着他。
他把啤酒放在了石欄杆上,摟着我,吻了下來。我想也許他在告訴我,這就是讓我活着的理由,也許,這也是他的。
冷風中,我不想離開他溫暖的懷抱和溫暖的脣,我如風雨中漂流的船終於駛入港灣一樣,不願意出來。即便這是個昂貴的港灣,需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不想的事情,它總會發生,代價來的很快,快的我還沒來得及烤暖身體。我睜開眼睛時,發現曉東正望着遠處,順着他的眼光,我看到了一個嫵媚的女人挽着一個男人站在我的身後,男人一臉愕然的看着我們,早已經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