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慢慢冷靜下來之後,軒轅惜兒也便明白了,對段寂宸這種殘忍到骨子裡的人,大講這些應該“寬厚仁愛”之類的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最終不過是自取其辱。
自嘲般地一笑,她亦然想通了,她或許根本便沒有資格責怪他不顧她的感受。她知道,他向來便認定,世間女子皆卑微無比。
“一個女人,如何與江山社稷相提並論?”如此話語,更是他醉後在她面前親口說過的。而這,便是他對她的根本態度所在,其餘的一切溫柔寵溺,皆不過是建立在她的百依百順,以及對其江山社稷、雄圖大略沒有絲毫影響與阻礙的情形之下。
若然有一日,她成了他的阻礙,她確信,他會毫不猶豫地一下子將她除掉。
他天性如此!他的膽識謀略更是如此!對此,她深信不疑。
心底慢慢地平靜下來,軒轅惜兒壓下自己的一切情緒,走到放置燭火的案前,找到火摺子,將手中的絲帕點燃燒掉,然後便坐到牀上,細想應對之法。
她知道,自己不應貿然去找他,當面撕破臉皮質問。那樣不僅於事無補,更會讓段寂宸對她如何獲知兩國開戰之事起疑。層層追查下去的話,極有可能牽連蔣太師,以及蔣太師與父皇佈置於宮內的眼線。而首當其衝者,便是今日那名撿起絲帕遞給她的守門侍衛。
思慮了整整一個下午,她終是下定決心,暫時裝作對此事毫不知情,靜待段寂宸今夜到來之後,再旁敲側擊,伺機而動。
當夜,段寂宸早早地從御書房回來之後,便毫無意外地踏進了怡心閣。
暖暖燭火之下,軒轅惜兒低首抱着小塵晞,一邊輕拍着他,一邊輕聲哼唱着來自東昊的童謠。
看着這溫馨的一幕,段寂宸甚至有些癡了。輕輕擡步走近,望着躺於母妃懷內閉着小小鳳眸一臉享受的小塵晞,他輕聲說道:“他早已睡着了,還不把他放到小牀上去?看得我都要嫉妒了!”
軒轅惜兒停下哼唱,擡起頭對着段寂宸淡然一笑:“他狡猾着呢?身子一沾到牀,便又要睜開眼來,不抱起他便要哭鬧不止。這性子,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的?”
“呵,那便莫要如此寵着他,他要哭便他讓哭,哭夠哭累了自然會睡。”段寂宸笑道。
“你這父皇的心,可真夠狠的!”軒轅惜兒說得雲淡風輕。
段寂宸默然不語。
過了一陣,確信懷中的小塵晞確已熟睡,軒轅惜兒終於將他放到小牀裡,迴轉身來,坐到了牀榻之上。
段寂宸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伸出雙手輕輕摟住了她:“惜兒有心事?”
“沒有。我只是在想東昊沒有派出使臣前來道賀之事。”軒轅惜兒轉過眸光,鼓起勇氣,大膽地直接望入他的眼底,“寂,我很擔心,萬一北國與東昊兩國開戰,我將如何自處?寂,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
段寂宸定定地望着她,臉上看不出是何種情緒:“惜兒,我說過,這不是你應該思慮的問題,也不是你應該與我論及的話題,更不是你一個女子可以左右的事情!兩國開戰,涉及的東西太多太廣。這是男人爭奪的江山社稷,女子無須插足其中!”
“可我是東昊的和親長公主,我的夫君若然攻打我的父兄,我真的能夠做到置身事外嗎?”軒轅惜兒說道,美眸中甚至凝上了一絲冷笑。
“你們東昊不是有句話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縱觀古今,和親公主與和親郡主何其之多,和親的兩國時戰時和,又豈是她們能夠左右得了的?她們最聰明的做法,便是安心守着一個妻妾應有的本分,不去作無用多想。”儘管望見了軒轅惜兒眸中明顯的震驚之色,段寂宸仍是繼續正色說道,“惜兒如今應該用心去想的,是如何當好我們小塵晞的母后,以及日後如何當好我的皇后!”
“呵,可惜惜兒卻是個不夠聰明之人!”軒轅惜兒終於忍不住冷笑道,“若然故國不再,親人離散,惜兒又有何面目獨自苟活於世上,又有什麼心思再當什麼皇后太后?”
“好了!我們不要再談此事了!”段寂宸突然不悅地說道,“兩國之戰,並非後宮嬪妃應該過問之事,惜兒應該多花些心思,教養好我們的小塵晞,讓他日後成爲一位優秀的帝君,繼承這北國的大好河山。這些,不就是惜兒最願意看到的事麼?”
“莫再胡思亂想了,早些歇下吧!我今夜還有要事,便先回殿中去了。”說完,段寂宸竟一下放開她,陰沉着臉站起來,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怡心閣。
數月來,他第一次沒有在親眼看着軒轅惜兒入睡之後再離開。顯然,今夜是他數月來首次在她面前生氣了。
是因爲害怕她即將知道真相而惱羞成怒?還是因爲,他已從她的言談舉止之中,覺察到了些什麼?
帶着疑惑,思前想後,軒轅惜兒幾乎徹夜難眠。
到底,她該何去何從?到底,她該如何勸阻段寂宸與父兄,結束這一場似乎看不到希望與盡頭的戰爭?
翌日,軒轅惜兒仍是憂心忡忡,甚至魂不守舍。好幾次,她抱着小塵晞,便突然想得出了神。好幾次,落兒在身旁輕喚她,她卻都沒有聽見。
心中焦躁難安,正午時分,她便又將小塵晞交給落兒,不自覺地擡步向乾心殿西門走去。她想看看,蔣太師是否會有新的消息,或是新的指點要傳給她。一邊是故國親人,一邊是夫君愛兒,她實在不知自己如今應該怎麼辦。
這個時辰,通往西門的路上仍是寂靜無人。走近西殿門,仍是遠遠便可看到直立守衛的一衆侍兵。
然而,守衛的力度竟是明顯地加大的,不再是四人,而是八人。軒轅惜兒的目光,遠遠地從八人臉上掃過,竟然不見昨日那個守衛。
心中疑惑頓起!
太師所指,應是每日此時,皆可見到那個守衛纔是。而宮中守衛的規矩她也大約知曉,每個侍衛每日值守的時辰應是相同的。
難道,那個侍衛竟已被人識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