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隸、沈潔一行人沒有按原計劃往北走,而是掉頭向南,儘管吳晨一百個不願意,回過頭找小芸和王府護衛,以及安排用軍糧換購種子一事,也只能由吳晨去。
“王爺,要不我通知‘春花秋實’到國公爺身邊去,讓楚暮過來?”吳晨掙扎着做最後的努力。
“春華秋實”算是“暮鼓晨鐘”的師弟妹,也是燕飛培養的第二批人中的四個佼佼者,但他們都還小,最大的馮春今年才十六歲,就算十年後他們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現在讓他們守在燕飛身邊,朱隸可不放心。
看着朱隸緊閉的雙脣,吳晨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只能翻身下馬,給朱隸磕了個頭:“王爺,您可一定要小心,最多五日,我一定回來。”
“你再囉嗦一句,讓你五十日也找不到我。”朱隸騎在馬上,冷冷地說道。
“小翠,程剛,王爺和王妃就拜託你們了。”
“吳晨哥,你放心吧。”小翠第一次出遠門,還是改裝出行,儘管從昨天晚上開始吳晨就囑咐個不停,小翠依舊興奮遠遠大於責任。
吳晨起身上馬,望了朱隸一眼,絕塵而去。
重新回到青縣,已是黃昏,在縣城裡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棧,朱隸搖身一變,成了一名捐官的員外,石員外。
員外在明朝之前,還是有名有實的官,到了明朝,徹底變成了“正員以外的官員”,只要肯花銀子,地主,商人都可以捐一個員外來做。
既然是暴戶,朱隸和沈潔特意穿得很土氣,沈潔更是帶了一頭的金飾,就差沒鑲兩顆金牙了。走在陽光低下,晃得朱隸直眼花。
“你不用對自己這麼狠吧。”朱隸眯起眼睛,受不了地搖搖頭。
“女人,就應該對自己下手狠一些。”沈潔一揚頭,一步三搖地走進了客棧,卻以更快的度退了出來,差點撞上跟在她後面的朱隸。
“見到鬼了?”朱隸扶住沈潔,歪歪嘴打趣道。
“擡頭看招牌。”沈潔的目光牢牢地釘在了招牌上。
同福客棧。
朱隸低低地罵了一句:“丫的。”
“你說客棧的掌櫃會不會叫佟湘玉?”沈潔轉過頭,一臉壞笑。
“真當自己進攝影棚了?”朱隸不屑地哼了一聲,拉着沈潔進了客棧。
“請問你們家掌櫃貴姓啊?”朱隸走到櫃檯前問道。
沈潔一聽,偷偷狠狠地掐了朱隸一把,真希望店掌櫃是佟湘玉是誰啊?!
“回老爺話,我們掌櫃姓邢,老爺認識我們掌櫃嗎?”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回答。
朱隸失望地撇撇嘴,姓邢,聽這個姓就不像美女:“不認識。有上房嗎?要兩間。”
“有,有,老爺您這邊請,怎麼稱呼您老?”
“我家老爺姓石,石員外。”程剛拿着行李進來解釋道。
“石老爺,石夫人,您請。”小二躬着身,將朱隸等引到二樓的上房。
“這裡的縣老爺是誰呀?老爺我明天去拜訪一下。”朱隸將外衣拖下,問正向茶壺裡續水的店小二。
“老爺,您問得真不巧,我們縣老爺去世了。”
“死了?什麼時候?”朱隸一怔,拖口問道。
“回老爺,就今天上午。”
“怎麼死的?被人謀殺了?”
“回老爺,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老爺,開水給您放這裡,您若沒什麼吩咐,小的先下去了。”店小二似乎避諱什麼,說完話,躬身退了出去。
“死了,跟昨天的事情有關嗎?”沈潔低聲自語道。
“夫人,小翠覺得一定有關係,是那些人殺人滅口。”小翠的眼睛中閃着興奮的光芒。
朱隸心中暗暗一笑,這個小丫頭,頗有幾分石小路的性格,沈潔大概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將這個小丫頭帶在身邊的,以前的那個小丫鬟,出海前已經安排她嫁人了。
入夜,朱隸穿上久違的夜行裝,悄悄潛進了縣衙門。
宋天奇的遺體安放在大堂。幾個衙役坐在堂前守夜,雖是盤膝坐着,似乎都睡着了。
朱隸落在大堂門前,看看左右沒人,一個閃身,穿過守夜的衙役,飄身來到宋天奇的棺木前。
看着棺木,朱隸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段時間總與楠木打交道,對楠木有了不少認識,這個棺木雖然上了厚厚的漆,掩蓋了木頭本身的紋理,但朱隸仍然認得出,這是楠木。
楠木是很珍貴的木材,即使是朝中的重臣,也很少有用楠木做棺材的,一個小小的知縣,竟然用楠木做棺材。
伸手推棺材蓋,朱隸心中又是一怔,棺材釘上了。
依照風俗,棺木下葬的那一天才釘棺,怎麼這麼早就釘上了?
朱隸望了一眼堂下守夜的四個衙役,仍然一個個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朱隸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右掌,蓋在棺木的釘子上,之後緩緩擡掌,釘子竟然隨着手掌地擡起慢慢地被拔出。
半個時辰後,釘在棺木上四枚釘子都被朱隸用掌力吸了出來。
抹掉一頭的汗水,朱隸輕輕地推開了棺蓋,向內望去,棺材中空無一物。
竟然是個空棺!
“kao!”朱隸狠狠地罵了一句。合上棺木,擡手又將四枚釘子按進棺木中。
堂下守夜的四名衙役仍在睡夢中。
朱隸一個閃身,離開大堂,飄身上房,轉了一圈後,順原路回到了客棧。
聽到敲門聲,沈潔打開門,見朱隸渾身都被汗水溼透了,疲倦地站在門口。
“你幹什麼了?累成這樣。”沈潔忙將朱隸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走到牀邊。
“棺材裡沒人。”
“什麼?”沈潔沒反映過來,追問了一句。
“宋天奇不在棺材裡。”朱隸渾身無力地躺在牀上。
“宋天奇沒死?”
朱隸點點頭。
沈潔倒了熱水,將手巾絞溼了輕輕爲朱隸擦着汗:“宋天奇詐死,說明這件事情跟他必然有拖不了的關係,他躲得了,他舅舅如何躲?”
“先找到他再說。”朱隸說着話閉上了眼睛,任沈潔幫他拖下夜行衣。
宋天奇失蹤了,青縣的線索就算斷了。
朱隸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醒來時,房間內沒有人,沈潔的聲音從隔壁傳出來。推門走進去,沈潔、小翠、程剛三人都在。
“你醒了。”看到朱隸進來,沈潔迎上去拉起朱隸的手臂,“還累嗎?”
“沒事了。”朱隸微微一笑。
“老爺,您請坐。”小翠殷勤地倒上茶。吳晨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暴1ou了朱隸的身份,因而小翠和程剛有人沒人時都稱朱隸老爺,免得在人前說漏嘴。
“老爺,上午夫人、小翠和小的分別出去打聽了一下情況,宋縣令是昨天上午在衙門前,被人用粹了毒的飛鏢射中,擡進衙門沒多久就毒身亡了。”程剛彙報道。
朱隸望了一眼沈潔,見沈潔微微搖了搖頭,知道沈潔並沒有把棺木中無人一事告訴小翠和程剛。
“當時衙門口情況很混亂,等了一天一夜的農戶見縣太爺出來了,都死命往前擠,衙役拼命攔着,因而沒有人看到是誰射的毒鏢。”小翠也爭着將自己打聽回來的情況報告給朱隸。
“宋縣令身中毒鏢後,場面更爲混亂,不少人見死了人,還是縣令,都嚇跑了,幸虧一個叫施大壯領班衙役,當時還算鎮靜,領了十幾個皁隸,抓了幾個人。”沈潔補充道。
朱隸聽完眉峰一挑:“不錯哦,一個個都能破案了,中午想吃什麼,老爺獎勵你們。”
“多謝老爺,老爺,我們下一步怎麼做?”小翠得到朱隸的讚揚,情緒更加高漲。
“下一步,下一步回北京。”朱隸將手中的茶喝完,站起來伸個懶腰,“不過回北京之前,我們先餵飽肚子去。”
“老爺,我們就這麼走了?”小翠對朱隸的決定大爲震驚,費了半天力微服私訪,纔來了一天,什麼都還沒查到,就要走了?
“不走怎麼辦?人都死了。”朱隸看着小翠微笑道。這小丫頭的神情確實有幾分像石小路。
“就是人死了,纔要查呀。”小翠絕對上了癮,這麼有趣的事情,她豈能輕易放棄。
“那你說說看,從何查起。”朱隸好整以暇地坐下,饒有興趣地看着小翠。
“從……”小翠沒想到朱隸會這樣問她,眨着眼睛拼命想着,“從……從昨天抓起來的幾個人開始查。”
“嗯,不錯,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可是,老爺我現在一無官,二無權,那幾個人關在大牢中,根本見不到他們,你總不能讓老爺去劫獄吧。”一個小小的丫頭居然有這番思路,朱隸看着小翠的眼神更感興趣了。
“那老爺不如就……”小翠的話還沒有說完,程剛猛地拽了一把小翠,小翠一怔,想起吳晨的囑咐,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
朱隸忍不住笑了:“好了,老爺餓了,咱們先去解決吃飯問題。”
從餐館回來,朱隸等人剛走上樓,就聽到樓下吵吵嚷嚷的,掌櫃焦急的聲音一個勁再喊:
“官爺,官爺!”
朱隸等人好奇地站下,只見幾個衙役氣勢洶洶地追上來,後面跟着一路小跑過來,還喘着氣的邢掌櫃。
“你就是石員外?”領隊的衙役走到朱隸面前,冷冷地問道。
“正是,請問差大哥有何指教?”朱隸一拱手,聲音清朗。
員外雖然官居六品,比這裡的縣太爺還高一級,但因爲員外都是花錢捐來的官,只是個名,並無實權,況且這些員外原本都是些地主,商戶等,習慣了見到朝廷官員都點頭哈腰,就是看到衙役,也硬不起來,民鬥不過官。作爲明哲保身的地主商戶們,深深懂得這個道理。
衙役們也知道這個潛規則,雖然知道朱隸是個員外,仍然一點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這個東西是你的嗎?”領班衙役拿出一個小牌子,牌子上刻有文字。
朱隸接過來看了一眼:“這是這家客棧的門牌,有何不妥?”
“請問石員外的門牌可在?”
朱隸不動聲色地看着領班衙役,沉聲吩咐道:“把門牌給他。”
一般的客棧,爲了保證顧客的財物安全,在顧客住店後,都會給顧客一個小門牌,上來刻着顧客房間號,顧客出門時,將房間的門牌送到櫃檯上,店小二會上樓將顧客的房間落鎖,回來後,店小二再跟上去開鎖,同時將門牌還給顧客,如果顧客出門時沒將門牌交到櫃檯,東西丟了,客棧概不負責。
“回老爺,小的將門牌交到櫃檯上了。”程剛答道。
“小二,把門牌拿出來。”領班衙役黑着臉命令。
“是,差爺。”小二將門牌交給領班衙役。
“你看好了,可是這個?”領班衙役將門牌遞給程剛。
程剛接過來看了一眼,點點頭。
“掌櫃的,這個是你們的門牌嗎?”領班衙役又將門牌交給店掌櫃。
店掌櫃接過來看了一會:“模仿得很像,但不是我們客棧的門牌,我們客棧的門牌已經使用了三年了,都有些磨損,這個門牌太新。”
領班衙役冷笑道:“石員外,你還有什麼要說?”
朱隸詫異地看着領班衙役:“本老爺有什麼好說的,他們客棧用什麼門牌,跟本老爺有什麼關係?!”朱隸說完,想繞過領班衙役回房間。
“慢着,石員外,店小二說昨日你們住進來的時候,你這位下人正忙着搬行李,因而店小二將門牌交給了你。”領班衙役退後一步,仍然擋在朱隸面前。
朱隸一點頭:“確又此事,是本老爺從店小二手中接過的門牌,那又怎樣?”
“這個門牌,今天早上在衙門的內堂被人現。”領班衙役一雙厲目盯着朱隸。
朱隸擡起頭與他對視:“差大哥懷疑本老爺昨夜去了衙門內堂?”
領班衙役冷笑道:“石員外真是一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這是有人栽贓。”朱隸冷冷說道。
“是不是有人栽贓,石員外說了不算,在下說了也不算,只能委屈石員外幾天,等新上任的縣老爺到任,自然會給石員外一個說法。”領班衙役說罷,轉身對帶來的衙役命令道,“帶走。”
立刻有幾名衙役拿着大刀圍了上來。
朱隸冷冷一笑:“不必大動干戈,本老爺跟你們走就是。”
“老爺。”小翠見朱隸要被押走,焦急地叫道。
“老爺!”程剛已經退下樓梯,堵在了樓梯口。
領班衙役拔出刀,與程剛怒目而視。
“程剛,讓開,老爺倒想看看,到底是誰栽贓本老爺。”朱隸沉聲命令道。
程剛瞪了領班衙役一眼,不情願地讓開。
一羣衙役押着朱隸,走向門口。
“等等。”沈潔從樓梯上衝下來叫道。
領班衙役轉過身,望着沈潔。
沈潔從懷中拿出一錠金子,交到領班衙役手中:“這是老爺這幾天的伙食費,剩餘的歸你們,你們把老爺帶走可以,但若是讓老爺吃一點虧,別怪本夫人事先沒提醒你們。”
領班衙役微微一震,心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恐懼,沈潔雖然滿頭cha滿了俗氣的金飾,穿着也很土氣,可那雙眼睛散的冷光,讓人不敢小覷。
也許這位石員外,運氣好娶了哪位朝中大臣的女兒做老婆。
“夫人放心,在下只是關押石員外,審理的事情還需等待新任的縣老爺來。”領班衙役收起金錠說道。
這一錠金子抵得上普通人家好幾個月的開銷了,只是幾天的伙食費,敞開吃才能用多少,早就知道要抓的人是個員外,兄弟們纔會屁顛屁顛地都來了,員外都是有錢的。
“小翠,程剛,照顧好夫人,本老爺走了。”朱隸望着沈潔微微一笑,轉身走出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