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隸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
沈潔坐在門口的下馬石上,思緒卻不知道了飛到了那裡。
這兩天她沒事就坐在這裡,只有坐在這裡心神才能安寧一些,她不知道朱隸到底被什麼事情耽誤了,以他的計劃,早該回來了。
周王來了十多天,卻一句沒問朱隸去了哪裡。白天去他的實驗地看看,晚上就呆在房間裡看書,沈潔偷偷觀察了他幾次,發現他一點也不着急,如果朱隸私自外出的事讓皇上知道,朱隸是抗旨不遵,周王是監管不力,匿而不報,同樣會被治罪的。
一天又要過去了,沈潔望着火紅的夕陽,幽幽地嘆口氣,正準備進院,忽然聽到了馬車聲。
將手搭在額前,沈潔看着遠處疾馳而來的馬車,會是誰呢?這裡除了周王,三年多了,僅有的幾個訪客,都是周王的朋友,和周王一起研究植物的。
周王的朋友一般都是早上來晚上走,從沒有這麼晚來的。
馬車駛得近了,沈潔興奮地發現,駕車的居然是朱隸。
朱隸怎麼會駕着馬車回來?爲什麼不騎馬?
未等沈潔迎上去,朱隸勒緊了馬繮,馬兒“灰灰”地叫着,帶着馬車停了下來。
“朱隸。”沈潔興奮地跑上前,“你終於回來,怎麼趕輛馬車。”
朱隸滿是灰塵的臉對着沈潔一笑:“帶了個人回來。”說着跳下馬車,打開車廂門,探頭問道:“覺得怎麼樣?還好嗎?我們到家了。”
沈潔皺皺眉頭,朱隸不是這樣風流吧,這種時候,還帶女人回來。
“是誰啊?”沈潔的語氣中明顯帶着不滿意。
“猜死你也猜不出來。”朱隸根本沒在意沈潔含怨的語氣,附在沈潔的耳邊輕聲道:“燕飛。”
沈潔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找到他了。”
朱隸得意地點點頭。
沈潔雖然只見過燕飛一面,卻知道朱隸對燕飛的感情,也知道這兩年朱隸偶爾想起燕飛,總是感慨再也找不到他,這次終於帶回來,只看朱隸的眼神,雖然一臉的倦容,卻兩眼放光,就知到他有多高興。
“你去把我房間的牀鋪收拾一下,燕飛受了傷,我把他抱進去。”看到沈潔的眼中流露出擔心,朱隸笑了一下:“我會治好他的。”
沈潔轉身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什麼,回身對朱隸輕聲道:“周王在莊上。”
朱隸略微遲疑了一下:“不要說燕飛的身份。”沈潔點頭應了。
“周王。”安頓好燕飛,朱隸推開了周王的房門,跪在門口:“請周王恕罪。”
周王忙道:“快起來,不是說過,見到本王不用跪嗎?”
朱隸心說,平時是不用跪,惹了這麼大麻煩不跪,你嘴上不說,心中定然不滿,日後就不會包庇我了,我跪一下坦誠認錯,堅決不改,你以後還得罩着我,這麼合適的買賣我焉能不做。
“周王,末將魯莽,連累周王身處險境,末將罪該萬死,請周王責罰。”朱隸又磕了個頭,做戲做全套,我雖然是裝的,你也知道,但也讓你看得舒服。
“起來吧。知道你不會老老實實呆在這裡的,上哪去了?”這回的口氣對了,雖然生硬,卻不會往心裡去了。
朱隸傻傻地嘿嘿笑了兩聲:“去北平了。”
周王翻了他一眼,一副“早猜到你去哪裡了”的表情:“四皇兄好嗎?”
“他們都好,四爺很惦記你。”
“嗯,你好像帶了個人回來。”
“回周王,路上很巧的遇到了一位江湖老友,他身患重病,所以末將未來得及請周王示下,直接將他帶了回來。”
“莊上也沒有外人,既然是你的朋友,就讓他住着吧,有什麼需要,跟白總管說。”
“謝謝王爺,末將不打擾王爺,告退。”
雖然朱隸在馬車裡墊了很厚的被褥,但到達農莊後,燕飛身上還是有很多處磨出了血。朱隸端着一碗血燕窩推開房門時,沈潔正一邊爲燕飛輕輕地擦拭,一邊掉眼淚。
她難以想象燕飛遭受了什麼樣的罪,讓一個一百五十多斤、將近一米八的漢子,瘦的只剩下不足五十斤。在他身上想找出一塊肉,都是奢望。
“燕大哥,是什麼人把你害成這個樣子?”沈潔擦了一把眼淚,咬牙切齒地問,那副狠勁好像主要燕飛說出那個人,沈潔能上去把他的皮拔了。
燕飛露出鬼一樣的笑容:“沈姑娘心腸真好。沒有人害我,是我自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
沈潔愕然地停下手看着燕飛,看來他不僅身體被摧殘,腦子也有問題了。
朱隸將血燕窩放在牀頭,坐在牀邊輕輕扶起燕飛。
“你知道秦王是怎麼死的?”
沈潔瞥了朱隸一眼,端起血燕窩小心的嘗試着的溫度,慢慢地餵給燕飛:“不是說暴病身亡。”
“不是。”
“反正不是被殺身亡。”無論從哪一方面收到的消息,秦王都不是被刺身亡。這一點沈潔能肯定。
“錯,就是被殺身亡。”
“被殺?被誰殺?”沈潔不信任地反駁了一句,她相信如果真是被殺,曼妙肯定知道。
“被世界上最厲害的殺手——燕飛!”朱隸驕傲地說。
沈潔徹底愣住了,秦王身故到現在才一個多月,沈潔再沒有不懂醫,她也是知道燕飛的身體絕不是一下變成這樣的,這要的折磨至少幾年,一個多月前的燕飛比現在強不了多少,怎麼能刺殺秦王。
一愣之後,沈潔又笑了:“胡說八道。”
燕飛沙啞的聲音插言道:“什麼最厲害的殺手,朱隸是在胡說八道。”
朱隸正容:“確實如此,秦王雖然不是被燕飛殺死的,確實被燕飛嚇死的,而且是預謀了三年,嚇死的。”
沈潔再次露出吃驚的神情。
朱隸慢慢地扶着燕飛躺下:“燕飛三年前潛入秦王府,開始了他絕對是前無古人,大概也後無來者的計劃,他在秦王府的地下挖了很多洞,秦王晚上一睡覺,耳邊就響起怪聲,還莫名地失蹤一些東西,又多出來一些東西,很快秦王就疑神疑鬼,晚上不敢睡覺,如此三年,當燕飛最終出現在秦王面前時,秦王立刻就被嚇死了。這種刺殺,真可謂千古一絕。”
沈潔愕然地看着燕飛,她相信,不要說燕飛做了三年的鋪墊,就是不做鋪墊,就燕飛那一副骨頭架子突然出現在眼前,也能把人嚇死。
“可是你怎麼會變的這個樣子?”
燕飛苦笑了一下:“三年,全是在地底下過的,沒有吃的,偶爾抓個老鼠,吃個蚯蚓。”
沈潔伸手撫摸着燕飛的骨瘦如柴手,眼淚又掉了下來,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
“她走後,生命對與我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只要能給她報仇,我不在乎付出什麼代價。”燕飛說得很輕,朱隸和沈潔卻聽得很震動。
“你做到了。你不僅殺了他,還讓他受了三年的苦,他罪有應得。”朱隸輕輕爲燕飛蓋好被子,“不過若是一命頂一命,我們可虧大了,所以你一定不能死。”
三個月後,農莊的秋收已接近尾聲。
燕飛坐在朱隸爲他特製的“輪椅”上,曬着秋日的陽光,在朱隸精純的內力和小芸高超的烹調水平以及沈潔買來的大量補品“攻擊”下,燕飛終於有了一些“人樣”。
眼前忽然一花,朱隸提着個山雞笑眯眯地站在燕飛面前。
“你從來不走門嗎?”燕飛佯作訓斥。
“處處無門處處門。何必拘泥。”朱隸欣賞這手中的野雞,經過食物充足的一夏,野雞拎在手裡沉甸甸的,在二十一世紀,這可是禁殺動物,現在嘛,嘿嘿。不過住在農莊三年了,朱隸這還是第二次打野雞,若不是因爲要給燕飛多補一補,朱隸也不抓它。
“小芸。”隨着朱隸的喊聲,小芸從前院跑了進來。
“今晚燉野雞。”朱隸將野雞遞給小芸,“把剩下的那點人蔘放進去。”
“你還有錢嗎?”這幾個月,人蔘、血燕窩、冬蟲夏草、熊掌,能買到的補品沈潔都買回來了,沈潔第一次從城裡回來往房間裡搬時,朱隸以爲她要開藥鋪。
“沒了,你要再不好起來,我只能偷沈潔的首飾給你換補品了。”朱隸裝模作樣的發愁道。
燕飛嘎然而笑:“你這買賣可賠大了,哪個買家買秦王的命,也不會出這麼多銀子的。”
朱隸嗤嗤鼻子:“秦王的命值幾個錢,折磨他才值錢,可惜,沒逼着他自殺。”
燕飛嘆了口氣:“當初真有這想法,如果不是最後身體堅持不下去了,真想再玩他兩年,逼死他。”燕飛說的語氣平淡,兩眼卻有兇光一閃。
“燕飛,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以你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覺地去王府廚房弄點吃的很容易,怎麼會將自己折磨成這樣?”
燕飛笑了,緩緩地站起來,他已經可以在院子裡走幾步了。
“去秦王府之前是這樣打算的,沒想到秦王在內院裡養了幾條狗。”
王府裡養狗不是什麼稀罕事,雖然燕王府沒有養狗,周王府的幾條獵犬可是夠厲害的,不過那也是對一般人而言,在朱隸眼裡,那跟小貓沒多大區別,對燕飛也是一樣。
看着朱隸不以爲然地笑了,燕飛繼續道:“我如果只是想殺了秦王,自然不會對那幾條狗留情,可想長期在秦王府潛下來,就不能招惹那些狗。”燕飛看着朱隸,苦笑了一下又說,“何況那些狗是藏獒。”
朱隸動容。
藏獒一向以嗅覺靈敏、兇悍著稱,只要聞到一點點陌生人的味道,會不眠不休死纏下去。
燕飛竟然能在藏獒的鼻子地下隱藏了三年。朱隸相信燕飛最後真的沒“人味”了,才能現身嚇死秦王,在不驚動惡犬情況下悄然離開。
洪武二十九年,朱元璋得到報告蒙古人在大寧以北活動,命令燕王帶兵剿滅。
此時離朱隸丁憂三年之期還有兩個月。
朱隸卻等不了這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