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張輔走過來,立刻有親兵打開帳簾,張輔一陣風似得捲了進來。
“四哥。”剛叫了一聲四哥,張輔愣住了,朱隸笑嘻嘻地坐在太師椅上喝着茶,看着衝進來的張輔,哪有一點重傷的樣子。
“四哥你沒事啊,嚇死我了,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聖上能把我五馬分屍了。”張輔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還是不放心地走到朱隸身邊,上下打量着:“傷哪了,讓我看看。” шшш▪тTkan▪¢O
“小傷,只是匕上啐了毒。”
“有毒?”張輔驚呼一聲。
“別那麼大驚小怪的,那點毒在藥王大師面前算什麼。”朱隸戲謔地笑了。
張輔這纔看到,中軍帳裡除了朱隸和吳晨,還坐着藥王和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見過藥王。”張輔對着藥王拱拱手。
藥王既是周王的慕上賓客,也曾經受到先皇朱元璋的信賴,雖然並沒有一官半職,但朝廷中大臣和武官對藥王都很尊重,特別是朱隸也視藥王爲朋友,藥王的地位就更重了。
“在下見過張將軍。”藥王也起身回禮。
“王爺的傷……”張輔最關心的還是朱隸的傷勢。
“張將軍放心,王爺中的毒已經解了,傷口兩、三天就能好。”藥王信心滿滿地說道。
“有勞藥王。”張輔轉向陌生的年輕人:“這位是……”
“陶鴻泰,黑苗寨的寨主,大巫師,前苗寨寨主李偉龍的女婿。”朱隸介紹道。
“原來是陶寨主,沐王爺經常提起寨主,稱寨主天資聰慧,深得老債主真傳,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張輔這話雖然有些誇張,卻自肺腑,安南本有很多巫師,張輔上兩次出征安南,都遇到了將士被使用了巫術,一度曾引得軍心混亂,好在沐晟請了幾位巫師解了巫術,張輔嘴上不說,但心裡真有些談巫色變。
黑苗本就是巫術的源地,黑苗的大巫師絕對可一稱得上巫術界的楚翹,有黑苗大巫師坐鎮,張輔心中算是吃了個定心丸。
“張將軍過獎了,小可初出茅廬,不及師傅萬一,只是怕辜負師傅殷切希望,不敢懈怠。”陶鴻泰起身謙遜道。
“陶寨主請坐,本將軍說的是真心話,能得陶寨主爲大軍坐鎮,本將軍深感榮幸,這心裡也踏實多了,真沒想到沐王爺能把您請來。”張輔滿心歡喜地感慨。
陶鴻泰看了一眼朱隸:“張大將軍誤會了,小可並不是受沐王爺邀請而來,小可是特來拜見苗家千年信使的。”
“千年信使?”張輔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什麼陌生人。
“京王爺是我們苗家的千年信使。”陶鴻泰見張輔不解,接着解釋道。
張輔更加詫異,知道朱隸幾乎無所不能,可也太能了,整出個千年信使來,張輔不是苗家人,但多年在雲南、廣西征戰,知道苗家人不受大明朝直接管理,他們有自己的一套,但聖祖在苗家人心目中是絕對的神,可以想象千年信使在苗家的威信和權利。
朱隸藉着倒茶,走到張輔身邊輕輕說道:“把嘴巴閉上,機緣巧合而已。”
張輔仍然張着嘴,傻傻地看朱隸,心裡暗暗罵道:你***機緣巧合,我怎麼遇不上機緣巧合。
朱隸無奈地嘆口氣,轉開話題:“陶寨主怎知本王在這裡。”
“小可和藥王大人從沐王爺府上得知王爺要來這裡,本想先到這裡等王爺,沒想到王爺這麼快,先到了。”陶鴻泰隱瞞了一句,他這麼着急趕來,主要原因是燕飛失蹤後,陶鴻泰也一直在幫忙尋找燕飛,得知燕飛可能在安南,就急忙趕來了。
一年前燕飛拿着朱隸的信使令去苗疆看望大家,解決了大家不少實際問題,陶鴻泰也深受其益,幾個多月的相處,對燕飛非常敬重,因而聽到燕飛失蹤的消息,立刻放下一切事情幫忙尋找,路過沐王府時得知朱隸也正前往交阯,這一消息倒是在陶鴻泰預料之中,朱隸得知燕飛失蹤,是一定會來的。
“京王爺今天這一招走得太險了,若不是老夫剛巧趕到,京王爺所中的毒恐怕不宜根除。”藥王第一眼看到朱隸的刀傷時嚇了一跳,心呼自己來得太巧了,這毒極其罕見,一般解毒藥根本無效,若不能及時解毒,性命堪憂。
“讓大師擔心,本王汗顏,本王今天這步看似驚險,但本王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藥王的行蹤本王早就知道,而且本王相信,不管什麼毒,到了藥王這裡,都是小是一樁。以本王的內力,本王只要以內力壓制毒素兩三天不作即可,就算藥王今天不到,明天也定能到了。”朱隸微笑着解釋。
藥王搖搖頭:“王爺太高看老夫了,這世間的毒藥豈止萬種,老夫自問最多能解其八成,若今天這毒老夫解不了,王爺豈不是危險?”
朱隸一笑:“藥王教訓的是。”朱隸也沒有想到燕飛的刀上居然淬了這樣罕見的毒藥。
“即能壓住,爲什麼當時跌下馬來,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魂都快沒了。”張輔想想當時的情景,仍然心有餘悸,雖然理智高訴他朱隸不可能輕易被算計,可算計他的人是燕飛,朱隸防誰,也不會防備燕飛。
“這個,爲了給他們一個教訓。”朱隸牽動嘴角,露出一絲壞笑。
張輔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靖難時,只要看到朱隸這種笑容,必然有人倒黴。
“那位面具將軍,真是國公爺嗎?”陶鴻泰問道。
朱隸目光一暗,沉重地點點頭:“是他。”
“他爲什麼……”藥王也十分不解。如果不是朱隸早有防備,貼身穿了一件牛皮的內衣,被燕飛刺中時,利用肌肉和內力的配合,將刀口下移了一分,燕飛那一刀,正插到肝臟上,淬了毒的刀插在肝臟上,神仙也救不回來,燕飛這是下了殺手。
“是燕飛沒錯,但他完全不認識我了。”雖然燕飛見到朱隸時,滿眼的笑意,但朱隸一眼就看出來了,那笑不到眼底,根本不是燕飛的笑,雖然知道那是燕飛,眼神卻是陌生的。
“怎麼會這樣?”陶鴻泰的話,也問出了藥王心中的疑問。
朱隸搖搖頭:“正想請教你們,爲什麼燕飛會不認識我。”
陶鴻泰和藥王對望了一眼,均搖搖頭。
沒有見到燕飛,沒有給燕飛把過脈。他們也無法判斷。
必須想個辦法,把燕飛帶回來。
“對了,今天在戰場上,見到了一個故人。”朱隸忽然說道。
衆人聞言一起望着朱隸。
朱隸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吳翰文。”
交州城,蠻軍大營。
面具將軍急匆匆地走進中軍帳,煩躁地一把摘掉臉上的面具,冷着臉兩步地走到桌邊,倒了杯涼茶一口氣喝掉,看看手裡的空茶杯,似乎礙着他什麼似地狠狠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那張冰冷的不帶一絲笑容的臉,赫然是燕飛。
燕飛很生氣,他在生自己的氣。
看到朱隸墜馬的瞬間,燕飛覺得自己的心忽然空了,好像墜馬的人對於燕飛來說非常重要,差一點要翻身下馬去救朱隸,這種心態不僅讓燕飛感到十分的困惑,更覺得羞愧,燕飛從來不認爲自己有婦人之仁,對於敵人自己更是一向不會手軟,今天是怎麼了?
“小王爺,小王爺”年輕人一路緊跟進來,臉色焦急。
“吳翰文,你確定小王與那個什麼京王爺朱隸從沒有見過嗎?”燕飛轉身抓住年輕人的前胸衣襟,聲音冰冷。
望着摘下面具的燕飛一臉的鐵青,吳翰文心裡也毛。今天這步棋吳翰文走得更險。朱隸和燕飛的關係可非同一般,讓燕飛親手傷害朱隸,會不會刺激燕飛想起一切?
“小王爺,您別動氣,您在海外長大,回來後一直在安南國南方居住,京王爺這是第一次到安南來,怎麼會跟小王爺見過。”吳翰文搖搖頭,極力拿出鎮定的神情。
“爲什麼那個朱隸給小王的感覺很不一樣?”
吳翰文感到燕飛望着自己的目光有如利劍,他心虛地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努力找着藉口:“小王爺,您確實沒見過京王爺朱隸,您一直南方居住,從未去過明朝其他地方,那個朱隸也沒有來過安南,你們根本不可能見過。您覺得對朱隸熟悉,也許是因爲這些年不斷地收集有關朱隸的各方面資料,看得多了,就熟悉了。”
燕飛沉思了片刻,面容多少有些緩和,慢慢地點點頭,作爲安南國的頭號敵人之一,朱隸的事情他聽得多了,內心暗暗生出了英雄惺惺相惜的感情也有可能,因而雖然殺朱隸早就在計劃中,可看着朱隸從馬上跌下去,燕飛的心中卻感到莫名的不安。
“別想這件事情了,您頭部受傷後,不宜這樣費心費力,容易頭痛,屬下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晚餐,您吃過後早些休息。”吳翰文藉機岔開話題,打開門喊了一聲,立刻有親兵端着食盤走了進來。
隨意地吃了兩口,燕飛有些遲疑地問陪在一旁的吳翰文:“那個,朱隸,會死嗎?”
明知朱隸的死對與安南國有莫大的好處,也確定朱隸與自己並無交情,燕飛還是控制不住的關心朱隸的傷勢,即希望他死,又不希望他死,心情極爲矛盾。
吳翰文望了一眼燕飛,低垂眉道:“重傷,但不一定會死,朱隸沒那麼容易死的。”
明顯聽到燕飛似乎鬆口氣。
吳翰文悄悄蹙眉,很想說朱隸必死無疑,卻不敢說,看燕飛的表情,對朱隸似乎並不是完全陌生,把燕飛逼急了,想起什麼定會壞了大事,暫時還是順着燕飛說。
匕上的毒是西域少見的迷迭,越好聽的名字,毒性越大。這是吳翰文對毒藥最大的感觸。
朱隸即使這兩天死不了,也絕對撐不過三天,迷迭毒除非有對症的解藥,不然無藥可解,但就算明軍立刻派人找解藥,三天也回不來。
今天晚上,大明軍營一定人心惶惶,吳翰文從探子那裡得知,朱隸與衆軍官關係甚好,朱隸重傷,大家一定會心急,情緒慌亂,這個時候去偷營,無疑是最佳時期。
“我受傷的事情,要嚴格保密。”朱隸對張輔吩咐道。
“保密?你在千軍面前受傷,大家都看到了,怎麼保密?”張輔一臉的不解。
“就是都看到了,纔要保密,禁止談論。生的事情不讓說,說明什麼?”朱隸挑着眉毛,耐心地看着茶杯中的葉片上下浮動。
“不讓談論,想強制造成您沒受傷的假象,可你的傷……”張輔似乎想明白了。
朱隸一笑:“人們總是很喜歡對着幹,越不讓傳,傳得越兇,等蠻軍知道我方封鎖本王受傷一事,你說他們會怎麼想?”
“京王爺一定是重傷,爲了穩定軍心,才說沒有受傷。”陶鴻泰插言道。
朱隸讚賞地點點頭:“沒錯,這個消息對於蠻軍來說,反過來纔是真相:王爺重傷,軍心大亂,這個時候,幹什麼事情最合適?”
“偷營。”張輔衝着朱隸一笑,原來朱隸那絲壞笑,是算計了蠻軍。
風高無月夜,殺人越貨時。
吳翰文帶着八百餘人,緩緩靠近明軍的大營。
越貨不在計劃內,吳翰文今天晚上是來殺人的。
明軍的營地到處瀰漫着頹廢的氣息。值夜的人不僅比以前少了近三分之一,還一個個無精打采的,不敗的戰神倒了,對於士氣,確實是很嚴重的打擊。
吳翰文心中暗暗高興,再強的人也有死穴,燕飛就是朱隸的死穴。
吳翰文帶着八百多人,沒費多少周章,摸進了明軍的大營。吳翰文心中正暗暗得意,陡然眼前一亮,整個大營中瞬間點亮了無數火把,吳翰文連同跟在他後面的數百人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火光。
吳翰文立刻明白,中計了。
“吳將軍?久仰久仰。”張輔掛着一張無害的笑臉,施施然從人牆後轉了出來,“吳將軍可曾用過晚餐?本將軍正在用餐,吳將軍如若不棄,一起啊?”
吳翰文望着張輔絕對真誠的笑臉,恨得牙癢癢得。
摸進來得太順利了,已經引起了吳翰文的警覺,卻太信賴朱隸重傷將死,造成士氣低迷,將危險忽略了。
“京王爺還好吧。”就張輔那副笑臉,吳翰文也知道朱隸的傷九成是裝的,還是忍不住一問。
匕是他親自啐的毒,也親眼看到燕飛將匕刺進朱隸的身體,朱隸怎麼會沒事呢?
“承蒙吳將軍惦記,王爺只是輕傷,剛換了藥,正在休息。”
張輔的話,讓吳翰文的心中又冒出一份希望,受傷休息?也許朱隸真是重傷。
“既然京王爺已經休息了,我也不打擾了,就此告辭。”吳翰文像是專程拜訪似得,說得極爲輕鬆。
張輔回答得更輕鬆:“吳將軍既然來了,本將軍怎麼能不盡盡地主之誼,吳將軍就不要客氣了,天色不早了,吳將軍不如就在我大明的軍營中住一夜。”
吳翰文客氣道:“如此太打擾張將軍了。”
“不打擾,吳將軍是稀客,我們想請都請不來了。”
張輔這話倒不是客氣話,他確實早就想請吳翰文來了,只是沒有機會,今天吳翰文親自送上門來,不留下都對不起吳翰文。
話是客氣,氣氛卻不那麼融洽了。
眼下對着吳翰文極其身後八百名將士的,是一隻只黑洞洞的槍口,吳翰文自然明白,這就是明軍的神機營。
除非死拼,不然留給吳翰文的只有一條路,束手就擒。
吳翰文倒不怕死,可是在這種逃出去可能行幾乎爲零的情況下硬拼,也是吳翰文所不屑的,那是傻子的行爲。
隨意地抖抖身上的塵土,吳翰文展露一臉笑容,客氣地說道:“既然張將軍如此誠意邀請,在下再推遲就是不恭了,多謝張將軍,張將軍請。”
“吳將軍請。”張輔向一旁略微一讓,吳翰文很自然地放下手中的兵器,如走進一間酒館一樣,悠悠然地走進中軍帳。
張輔也隨之跟了進去,渾身上下不帶一絲火氣。就如同真是在大街上請客。
然而吳翰文輕鬆坦然的表情,在走進中軍帳的一瞬間僵住了。
朱隸正坐在餐桌旁,悠然地喝着酒。
那確實是酒,而且還是好酒,濃濃的酒香在吳翰文掀開門簾之際,撲鼻而來,勾得肚子裡的酒蟲蠢蠢欲動。
中毒之人最忌飲酒,朱隸不僅在喝,還喝得津津有味,看到吳翰文進來,手中的酒杯對着吳翰文遙遙一舉,一仰頭一杯酒滑入口中。
“吳將軍,你太慢了,再晚來會,這一罈酒可就讓本王一個人喝完了。”朱隸陶醉地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慢慢感受了一下,微笑着感嘆道,“真是好酒。”
“王爺,您不是休息了嗎?”跟在吳翰文身後進來的張輔故作驚訝。
“你藏了好酒,卻騙本王去休息。”朱隸又爲自己斟上,端到鼻子底下用力聞了一下,“這麼好的酒你從那裡弄來的?”
“三十年女兒紅,聖上賞賜的,本是讓我招降後慶功所用。”張輔無視吳翰文還傻站在門口,自己自顧自地坐在朱隸的對面,絲毫不在乎將自己的後背留給了吳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