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當天夜裡就搬進了聽荷院居住。第二日一大早便是過來給陶君蘭請安了——順帶也是想看看果姐兒。
桃枝還給果姐兒做了個蔥綠的小肚兜。上頭繡了一支結實累累的琵琶,墨綠的葉子,金黃的果子,看上去倒是很讓人喜歡。陶君蘭這才知道,原來桃枝的繡活兒也是很不錯的。
當下她便是笑着讚了一句:“好鮮亮的活計。怕是費了不少功夫罷?”
“這個是從果姐兒出生時候開始做的,昨兒堪堪做好。今兒便是迫不及待的拿過來了,也不知道果姐兒喜歡不喜歡。”桃枝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柔和無比,若不是陶君蘭知道果姐兒是紅蕖所出,只怕就要覺得桃枝纔是果姐兒的生母了。
“小孩子都是喜歡鮮亮顏色東西的。”陶君蘭微微一笑,便是指點幾句;“以前拴兒也是這樣,能看人的時候,拿了顏色鮮豔的布老虎在他跟前轉,老虎轉到哪兒,他的眼睛就跟到哪兒。”
桃枝聞言果是高興,連道:“我以後再多給果姐兒做些。若是拴兒不嫌棄,我也能做。”
拴兒的東西哪裡用得上桃枝做?太后宮裡的宮女們,還有宮裡專門做衣裳繡花的,都是一年四季沒有閒着時候的。加上拴兒又得寵,衣裳什麼的穿一次基本上也就收起來了。況且,她也不願意收旁人做的東西給拴兒用。所以當下便是一笑;“拴兒衣裳多着呢,你做果姐兒的就成。再說,拴兒一個男孩子皮得很,做了好東西也是白瞎。不如給果姐兒。小姑娘家家的,穿得好看纔好呢。”
桃枝點頭應了,神色又柔和下來:“果姐兒的容貌倒是更像王爺一些,將來長大了,必也是個美人兒。”
“爹孃都不差,生出來的孩子自也好看。”陶君蘭笑道,心中微微一動,便是又說了一句:“將來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一定好看。不會比果姐兒差。”
桃枝面上閃過一絲苦笑,半晌卻是又收斂起來,只平靜道:“這輩子我倒是也不奢望自己有那個福氣了,只將果姐兒當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疼就好了。也不枉費我和紅蕖一番情誼了。”
桃枝說這話的時候,陶君蘭倒是半點都沒從桃枝面上看出期盼和憧憬來。她心裡便是不由自主的想:桃枝爲何篤定她自己竟是不會有孩子的?難道是因爲不得才寵愛?可紅蕖不也有了孩子?
“話也不能這麼說。時日久了孩子總會有的。”這話從陶君蘭嘴裡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這話聽着太假,根本就不像是真心話;。也是,她也還真不想王府多一大幫子的庶子庶女出來。
不過這會子麼,說好聽話,卻是可以隨便說說的。哪怕桃枝也不相信呢?
桃枝苦笑了一下,目光和陶君蘭的平靜對視:“難道陶側妃不知道,如今的我,已經是沒了資格生育孩子了?”
陶君蘭還真不知道這個,所以自是露出了幾分訝異的顏色來。她第一個反應,甚至是覺得桃枝在說笑。不過隨後她又想到,哪裡有人拿着這個說笑的?
太過驚詫之下,陶君蘭連手裡端茶準備喝的動作都僵住了。
“自從紅蕖懷孕後,王爺不願再出這樣的事情,便是讓我喝了絕育藥。”桃枝說這話的時候,簡直就是平靜得有些過分了。若真要有什麼讓人看着還算正常的,怕是也只有桃枝脣角那一抹嘲諷的微翹了。當然,桃枝眼底也是有些情緒的,不過都藏得太深,讓人捉摸不透。
陶君蘭相信這話是沒有說謊的。她知道李鄴是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的。李鄴的溫和好脾氣,從來都不在這個上頭。李鄴其實比誰都清楚家宅不寧的根源在何處。對於姨娘們,他向來都是不給他們任何機會興風作浪的:不寵愛不親近,讓她們認清楚各自的地位。甚至不讓姨娘們生育子嗣。
從這些上看,李鄴可以說是冷心絕情,以至於心狠手辣了。可從長遠安定上看來,卻又是明智冷靜了。要知道,沒了太過的庶子,也就意味着將來兒子們不會因爲利益而發生爭鬥。就是後院的妻妾們,也是會連帶着消停下來。畢竟,連兒子都沒有,你還爭什麼?爭了又有什麼意思,又給誰去爭?
至於這次做得這樣絕,卻又是紅蕖的緣故了。若不是紅蕖用了那樣的法子懷孕,李鄴也不至於就要用那樣一勞永逸的法子來絕了後患。
若她是桃枝,只怕心裡都是有些恨紅蕖的。畢竟,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兒,而是直接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力。這對女人來說……是何等重要?
不能生孩子,等於後半輩子都沒了指望。這是等於毀了女人的一輩子。
陶君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她心裡除了震驚之外,其實也有一絲說不出的竊喜。像是無意之中得了一個好東西,意外過後便是驚喜。雖然這份喜悅卻是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可也架不住她在心裡高興。
雖說這樣有些不厚道,可是卻也沒辦法,這是她最真實的反應,即便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爲了不讓自己顯得太虛假,陶君蘭便是乾脆閉口不談。喝藥的不是她,被剝奪做母親權力的也不是她,這個時候她不管說什麼都是顯得十分虛假的。
不過她估計桃枝也不想聽那些話。因爲桃枝很快就是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所以,我如今便是拿果姐兒當自己的孩子了。也沒什麼不好。”
陶君蘭依舊沒吱聲。好半晌纔開口,卻是直接岔開了話題:“估摸着果姐兒也該醒了,你去看看罷,我就不去了。你若是無聊,倒是也可常過來看果姐兒,或是抱過去也行。”
桃枝頓時露出驚喜的神色來:“多謝側妃!”
陶君蘭便是藉口自己還有旁的事兒進了屋子;。而桃枝便是識趣的去廂房看果姐兒了。
“紅螺,你覺得桃枝說的是真心話麼?”陶君蘭側頭問紅螺,眼睛卻是看着小高凳上放着的那盆綠蘿。綠蘿長得很好,葉片光潔青翠,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清新舒服。
紅螺側頭微微想了一想,最終卻是搖了搖頭:“瞧着也不像是假的。”
陶君蘭聽了這話便是忍不住笑了,隨手捻起一片葉子在指尖把玩的同時,又道:“不但瞧着不像是假的,反而顯得情真意切不是麼?不過,卻是顯得太情真意切了一些,倒像是假的了。若她真和紅蕖感情好,就不至於紅蕖屍骨未寒就要搬出流麴院了。丫頭害怕?那麼多人在一處,又有什麼可怕的?而且一個主子,連丫頭的主都做不了了?”
紅螺聞言便是點頭,更帶上了幾分恍然。原本她還不覺得,可聽了陶君蘭這話之後,她倒是覺得桃枝是有些冷心薄情了。
“若是真感情深。當初紅蕖難產,她也不會躺在屋裡不出面了。畢竟人再不舒服,可好友都有性命之憂了,哪怕是拖着身子,也是想去瞧瞧的。可那會子,我就坐在那兒,可沒見桃枝派人過來問一句。”陶君蘭繼續言道,越說面上笑容就越是深沉,目光也就越發的意味深長:“這患難見真情,倒也不是假話。”
紅螺沉默一陣,默默的替陶君蘭倒了紅棗茶潤喉,又替陶君蘭剝了幾顆葡萄,這才低聲開了口:“這麼看來,桃枝姨娘和紅蕖姨娘的交情,也未必就怎麼好了。”
“至少表面上看着挺好的。”陶君蘭覺得葡萄挺好吃,也不讓紅螺幫着剝了,自己洗了手剝起來。紫黑的葡萄皮用指甲輕輕撕開,裡頭的果肉卻是晶瑩的淺綠,看上去就讓人覺得食慾大開。待到嚥下這一顆葡萄,她才又繼續開口。卻是隻用一句肯定的話就將桃枝的形象說死了:“桃枝故意拿着她和紅蕖的交情說事兒,也不是沒有目的。”
紅螺微微挑眉,仔細的思量一番後心中有了定論,卻又覺得遲疑,並不敢直接說出口。
不過陶君蘭在又剝了一顆葡萄之後卻是自己說了:“她只怕看上果姐兒了。”
紅螺猜的也是這個,所以面上並無驚詫之色,只是默默的看了一眼盤子裡剩下的半碟子葡萄,心裡盤算着,再等側妃吃幾顆,便是收起來了。不然酸倒了牙回頭吃飯難受。畢竟這個吃着雖然挺甜,可到底還是帶着酸味的。
“桃枝想養着果姐兒,當自己女兒的那樣養。”陶君蘭吃到一顆特別酸些的,便是忍不住米勒眯眼睛皺了眉頭:“本來我還不確定,至少昨兒還不確定。若不是她今日說了她不能生養了,我卻是也不敢這樣確定。”
可以說,是桃枝自己挑明瞭這個意思。而且她捉摸着,桃枝既然這樣說,就是故意想要讓她明白的。畢竟,如今果姐兒是養在她名下的,而且將來李鄴回來了,果姐兒的去處,也會參考她的意思。若是她不願意養,旁人自然有機會。
至於這個人到底會是誰,那也要看看她的建議不是?李鄴雖是家主,可是內宅的事兒,卻也是願意聽她的話的。
桃枝,怕是就看中了這一點。不然,不至於如此。
可她到底要不要讓桃枝如願呢?這是個問題,還是個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