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說的這個事實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不過,卻也沒有哪一個人比得過劉氏更清楚的知道這一點。畢竟,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感受得最清楚。
陶君蘭嘆了一口氣,末了竟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接劉氏這句話,最後只得“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我錯了。”劉氏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眼睛裡甚至是有水霧漫上來。倒是顯得她本已經沒什麼神采的眸子多了幾分清澈有神。
冷不丁聽見劉氏這樣說了一句,陶君蘭怔了怔後,只覺得唏噓和嘲諷——這個時候,劉氏才知道自己錯了,又有什麼用?卻是再無回頭改過的機會了。
陶君蘭抿着脣,是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所以乾脆沉默以對。她不知道劉氏是想和自己說什麼,不過既然來了,也不在乎這一會兒的功夫了。
“皇后,皇后!”劉氏神色恍惚了一陣子,忽然卻是厲聲的大笑起來,同時伴隨着的卻是急促的喘息聲來。
劉氏看來如今是十分憎恨皇后了。這一點從她的語氣裡並不難聽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換做是誰,也會是恨不得生生撕了皇后的肉吃。
只是對於劉氏,陶君蘭卻真提不上來多少同情之心——或許劉氏淪落到今日的下場有皇后的手筆,可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爲劉氏自己。若劉氏一開始就端正了心態,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是和李鄴綁在了一起,不存着那些不甘心,好好與李鄴相處,又豈會如此?
不過看着劉氏那副喘不過氣的樣子卻還兀自恨恨,陶君蘭不得不淡淡出聲提醒:“你這般也無用,皇后聽不見也看不見,更不會因此有什麼不好的事兒。”相反的,劉氏再這麼折騰下去,只怕倒是先將自己折騰沒了。
劉氏這纔算是又漸漸的平復下來。只是卻還是又哭又笑的:“我悔啊。”
陶君蘭皺了皺眉,卻還是隻能沉默。
“你想不想當端親王妃?”劉氏忽然盯住了陶君蘭,目光灼灼幾乎都要燃燒起來。問出來的話,更是叫人覺得莫名其妙。
面對這樣的劉氏,陶君蘭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再說那些場面話,再撒謊,便是誠實的點點頭:“自是想的。誰不想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誰不願意做正頭娘子?只是卻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福氣,若沒有,也不可非要強求。”
劉氏這麼突兀的問出這一句話,她疑心後頭還有什麼話,所以乾脆先一步的將這話頭給堵住了。
劉氏眨了眨眼睛,嘲諷一笑:“福氣?不強求?你這是騙我還是騙你自己?你處處討好李鄴,到處邀寵,難道不就是爲了爭取有朝一日能替了我去?”
陶君蘭微微挑眉:“那又如何,可我並未曾因此害你,不是麼?”她就算爭取了,卻也沒用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無愧於心。
“我若說,我助你得了這個位置,你信不信?”劉氏一笑,眼底閃過一絲瘋狂。
“我不信。”陶君蘭搖搖頭。劉氏沒有這個能耐,她這點還是知道的。劉氏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在給她丟個虛幻的香餌,想勾着她上鉤罷了;劉氏輕喘了一陣子,待到完全平復了,才笑道:“可我還是端親王妃。我若上摺子,請求立你爲端親王妃,你說會如何?”
陶君蘭心中一動。若真如此,那倒是的確有些作用。不過……“可如今你就算寫了摺子,也不可能呈上去。”
事實上,劉氏的這些東西,基本以後都是要燒了的。只有那些珍貴的瓷器或是擺設,用醋泡一泡,用石灰水擦一擦後會收起來。至於衣物和留下的墨寶字跡,都是會燒掉的。
“摺子上不去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意思讓人知道就行了。”劉氏笑的時候,已然談不上什麼好看了,反倒是慘白的脣讓人覺得有些可怖。
陶君蘭明白劉氏的意思,沉吟片刻卻也不急着答應,反而問她:“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劉氏願意這樣做,肯定不是大發善心。而且,她心知肚明就算劉氏真認識到了那些事兒都是皇后折騰出來的,可劉氏心裡必然也是恨她的。所以,劉氏肯定有所求。
“我要你替我報仇。”劉氏慘然一笑,帶了幾許強烈的恨意。“我要你叫她死無葬身之地。”
陶君蘭仔細的考慮了一下,最後苦笑起來:“我怕是做不到。一則是沒有那樣大的能耐,二則是如今我也自身難保。或許你不知道,其實我之所以敢來見你,是因爲我也染上了瘟疫。不然,你以爲我如何敢來?”
劉氏露出了幾分震驚之色,隨後便是深深的遺憾和不甘心。她脣角動了動,喃喃道:“天都不肯幫我!天都不肯幫我!”
陶君蘭看了一眼劉氏,“我這般,不也是你一開始想看見的?怎的如今你倒是不高興起來?”
說這話,純粹是因爲她心裡對劉氏是充滿了怨恨的。她不是聖人,自然不可能心胸寬廣到可以不在意這事兒。
劉氏顯然是忘記了這麼一回事兒了,這會子陶君蘭一提起,她倒是一怔之後纔回過神來。不過接下來便是沉默了下去。顯然這個問題太過犀利直接,以至於劉氏都招架不住了。
想想也是,剛害了別人,轉頭又想和人交易,雖說是交易,可到底也顯得臉皮太長了一些。
陶君蘭看着劉氏這般難堪的樣子,倒是心頭快意了一些:“想必你也不知道,如今姜側妃也是染上了瘟疫。端親王府三個身份最高的女主子,說不得到時候一個都剩不下。你可滿意可高興?”
劉氏一言不發,死死的扣住了手心下的被子。
陶君蘭抿了抿脣,到底也沒再繼續嘲諷下去。再說下去,也不可能改變任何事情了。
“你也恨皇后。”劉氏半晌終於幽幽的開了口:“縱然我不幫你,你也不會放過她。卻是我糊塗了。”
陶君蘭一聽這話,猛然怒氣又升騰幾分,忍不住冷笑一聲:“可惜,卻是不知道有沒有那一天了。別忘了,我如今也是不知還有沒有明日的人了。是不是叫你失望了?”
劉氏卻是不再看陶君蘭,只是看着帳子頂,“他會救你的;。”
說着說着,劉氏臉上露出幾分譏諷來:“他一定會救你的。他又怎麼捨得你去死?在他眼裡,除了你還能容得下誰?便是全天下的人死絕了,他也一定不會叫你死。”
陶君蘭被劉氏這番話說得驀然生出了一股荒誕感來。縱然李鄴不想她死又如何?李鄴也不過是個人罷了,生老病死他又如何控制得住?
所以,劉氏這番話,只被她當做是了胡言亂語。只是她不知道,人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卻是對的。這番話,更是半點沒錯。
“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陶君蘭漸漸失去了耐心,便是出聲問道。
劉氏搖搖頭,“沒什麼可說的了。”
“那我便是走了。”陶君蘭和劉氏本就不親近,甚至可以說是仇人一般。耐着性子聽劉氏說了這半天話,已是極限了。而且,這屋裡的味道的確不好聞。
“我死後燒了骨灰,就送去和我那孩子一處葬了罷。”在陶君蘭擡腿往外頭走的時候,劉氏卻是突然又說了這麼兩句話。“李鄴是絕不想與我死後再相對的,所以倒不如如此最好。”
陶君蘭腳下一頓,到底還是應了一聲:“好。我答應你。”
“謝謝。”沒想到劉氏居然最後會說出這兩個字。
陶君蘭聽見了,卻是沒再回應,直接就出了屋子——事實上,她還真沒想過劉氏這樣性格的人,居然會和她說謝謝。她有些意外,卻也因此想起了一句話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至於她答應劉氏這事兒,則全然是因爲她也是個母親,能體會到劉氏的那種心情罷了。不管劉氏如何惡毒狠辣,可劉氏對自己孩子的那一腔愛意卻是和其他母親並沒有什麼不同。
若是當初劉氏那個孩子能存活下來,或許今日的情況也不會是如此了吧?
當天夜裡,劉氏去了的消息便是傳到了陶君蘭的耳朵裡。那時候,府里人都睡下了,陶君蘭自也是不例外。被叫醒的時候聽聞了這個消息,她倒是呆怔了好一會兒才醒過身來:“知道了,不是早就準備好了?該如何辦就如何辦吧。明日一早再去讓人各處報喪。”
劉氏畢竟是端親王妃,縱然不好大辦喪事,不過朝廷要給的哀榮卻是不會少的。比如封號,比如陪葬物品,這些都是不會少一點的。至於其他人,縱然人不會來,可是禮卻也是都會送到。
反正堂堂的端親王妃沒了,是不可能悄無聲息的的。
按理說陶君蘭也該親自去主持事情的,不過現在情況特殊,加上她身子的確也不舒服,自然也就不必非要趕過去。只是這會子睡也是睡不着了,她幾乎是半躺半靠在牀上睜着眼睛一夜到天明的。
她甚至是想過——劉氏死了尚且還能風光一些,那將來她死了呢?又會是怎麼樣一個情景?
這個麼念頭一冒出來,就叫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戰,然後覺得越發的頭疼欲裂,且身上綿軟得一分力氣也提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