癢。
誰的手指,在她的臉上摸來摸去……
自昏沉中恢復意識的李鳳寧只覺整個人都麻木滯澀,身體僵硬沉重得連動都不想動,左邊似乎好些,右邊整條胳膊都木得沒了感覺。
她……
對了。
昨天晚上,她生怕隨兒又像兩天前那樣幾次自睡夢中驚醒,就想等他睡安穩了才走。因爲隨兒說想握着她的手,李鳳寧就坐到榻沿上。
再後來……
李鳳寧眉頭一皺。
她並沒有回去自己屋子的記憶,那麼她後來就在榻上睡着了?
也所以……
李鳳寧睜開眼睛,果然看見幾乎把臉貼到她臉上的隨兒。
雖然依舊瘦到李鳳寧覺得傷眼睛,可以踏踏實實睡了兩天之後,隨兒的氣色到底好了很多。略嫌蒼白的皮膚裡能透出淡淡的粉色,但脣色還是嫌淡。
雖然看上去,挺軟的……
李鳳寧眨了眨眼。
怪……怪不得她覺得身體沉重。
她硬生生移開視線。
隨兒整個人都趴在她身上,哪裡會不重。
“小姐,”整個人趴在她身上,卻騰出雙手在她臉上摸來摸去的隨兒,表情異常嚴肅, “你在外面是生病了,還是又受傷了?”
下意識想要糾正他稱呼的李鳳寧,聽到後半句卻是一愣。過了好一會,她才說:“哪有的事,吃不慣燕州那裡甜膩膩的飯菜而已。”她就算會寫信給隨兒,也是挑着能說的才說。
“你再討厭吃蔬菜也從來不會有哪一頓不吃。”隨兒一壓眉,輕而易舉拆穿她的敷衍。
李鳳寧向來自律。起居定時、飲食有度,她不止嚴格要求自己,也不會在這些方面縱着隨兒。隨兒也正是因爲深知這點,一旦有精神仔細打量她,立時三刻便能明白。
有一個瞭解她到這份上的人在,雖然感覺很窩心,但李鳳寧卻實在不想把她經歷過些什麼說給隨兒聽。
“那你呢?從小到大我怎麼跟你說的?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李鳳寧故意一皺眉,“你這兩個月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嗎?”她伸出沒被隨兒壓住的左手,摸到他凸出的肩胛骨上,“瘦得都硌人了。
“你岔開話題……”隨兒壓低眉,卻不打算輕易被這種轉移話題這種小伎倆糊弄過去。
李鳳寧一抿脣,隨兒毫不相讓地看着她。
素來聽話的人一旦強硬起來,也只有李鳳寧退讓了。“外面發生那些事我不想再提。”李鳳寧伸手,這回是摸摸他的後頸,“最重要的是我回來了。所以別問了,好不好?”
“你當我小孩子來哄……”雖然習慣性地想要順從她的話,但是這回隨兒卻小小地掙扎了一回。
“你不是小孩,昨天晚上就該推醒我。”李鳳寧失笑,她推了推他,“壓得我手都麻了,讓我起來。”
她之前可是坐在榻沿上的,就算瞌睡起來人會漸漸往下滑到躺平,也絕對沒有自己就能鑽進被窩的道理。所以肯定是隨兒半夜醒過一回,直接就分了一半的被子給她。
隨兒磨磨蹭蹭地翻身之後,李鳳寧慢吞吞地下了榻,然後整理起衣服來。
或許是因爲隨兒從來沒有與哪對婦夫在一起生活過,以至於他對“嫁人”的理解,就僅僅在於概念上的“生活在一起”。他對男女之情還懵懂得很,也所以根本不明白什麼叫男女大防。
早晨醒來後,發現自己與隨兒同榻了一夜之後的李鳳寧心情有點複雜。
經過這一回的事後,李鳳寧自然明白隨兒對她的感情不可能是純粹的姐弟之情。但若是要細究其中有幾分是因爲他們對彼此太重要,有幾分是出自於習慣和相信的依戀,又有幾分能劃歸到“愛情”裡,只怕連隨兒自己都說不清楚。
如果她順從自己的私心,把這個孩子永永遠遠留在自己身邊……
雖然李鳳寧不得不承認這個想法十分甘美誘人,卻仍然被她自己壓抑了下去。
她不捨得。
雖然她有自信能寵他一輩子,寵到他即使對別的女人動了心依舊離不開她,她還是希望他的人生裡不會有任何一絲的後悔。
所以她會等。
即使等來的結果是他想嫁給別人,她也不想在他還懵懂不明的時候先替他選擇。
李鳳寧本是和衣而睡,自然略事整理就好。她一回身,見隨兒裹着被子捲成一團坐在榻上,“睡了兩天了,想出去走走嗎?”
隨兒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鳳寧。他微蹙着眉,咬着嘴脣,倒彷彿有些什麼無法理解似的。李鳳寧再重複了一邊他才聽見,搖搖頭,“我想沐浴。”
“那先洗漱吃過東西再去,後頭有個大浴池的。”李鳳寧略揚聲,“來人。”
桃壎和慄笙應聲而入,兩人朝李鳳寧怎麼看怎麼不像梳理過的頭髮一瞧,均露出訝色。慄笙猛地就轉頭看向榻上的隨兒,動作大到李鳳寧都看見了。
“去拿熱水和青鹽來。”李鳳寧眉頭一皺,聲音就沉下來。
兩人顯然都聽出來了,桃壎立時就規規矩矩低下頭,先應了聲“是”,然後才說:“主人,有青梧宮的奉侍與尚藥監的錢御醫在外頭等着。”
所謂奉侍,是對宮侍的一種稱呼。
“錢御醫?她來幹什麼?”李鳳寧一愕,“然後,青梧的哪個奉侍?”
“那位奉侍自稱是碧葉。”
碧葉……
李鳳寧一聽這名字,頓時臉上就是一僵。
旁人或許不知道,她還能不清楚?
無論資歷品階,碧葉都是鳳後身邊最高的一個,尋常小事根本不敢勞動他。李鳳寧去年在東宮養傷由他侍候,一來是顯示當時還是太女正君的連氏極爲重視,二來也是因爲李鳳寧小時候凡在東宮住就是由他照顧。
這樣的人,絕不會單單隻爲替鳳後賞藥材而來。
一旁的隨兒也低呼一聲“碧葉哥哥……”
李鳳寧頓時就一眼掃過去,“你叫誰哥哥?”
隨兒這才反應過來,他吐了吐舌頭,轉移話題似地說:“他這回來一定不止是送東西。”然後轉向慄笙,“是吧?”
“公子怎麼知道?”慄笙奇道,“不過聽說那位奉侍除了宮裡賞下來的藥材之外,還帶着一口挺大的舊箱子,倒是不重,他自己就搬下來了。哦,對了,他還對總管說什麼,‘今後請您多包涵’呢。”
先是搬口“舊箱子”下來,再說“今後多包涵”。
李鳳寧不由頭疼。
如今尚在先帝喪期,至少兩年的時間裡她都無法娶親,於是宮裡賜人下來幫她管後宅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對李鳳寧來說,有人替她管了後院這攤事自然也是求之不得。只是碧葉這人雖在忠心和盡心上無可挑剔,爲人卻未免刻板些。想着今後大事小事都會有人在耳旁唸叨,李鳳寧就有點發憷。
“去跟程顓說,安排一間屋子給碧葉住下。”李鳳寧頓了頓,“叫碧葉不用着急,安頓完之後再來見我不遲。然後,那個錢御醫又是怎麼回事?”
“她說,奉青梧懿旨,從今日起每天都得過來爲您請脈。”桃壎像是知道李鳳寧會有什麼反應似的,態度恭謹得一塌糊塗。
每“天”。
她如今又不是快死了,居然叫個御醫天天過來替她把脈。
那回與多西琿賞花卻被刺後,李鳳寧是親口答應連氏今後不再一個人跑來跑去。可出宮沒幾日,她就嫌煩不肯叫人跟了。如今那幾個人……
呃,大概還在魏王府?
如果說賞碧葉下來是鳳後的關心,那叫御醫,顯然是鳳後生氣了。
李鳳寧想幹笑的,卻沒笑出來。
最後她只能嘆口氣對兩個小廝說:“叫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