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顧名思義便是管理朝廷所有與“禮”相關的事務。
其下轄四司,分禮、祠、膳和客四事。
俗話雖說“禮不可廢”,事實上古往今來任何一個坐在帝位上的人都不會否認禮的重要,但是在任何大事發生的時候,禮部從來不是一個需要備問的地方。
也所以即使在六部中是按吏戶禮兵刑工來排序的,但事實上六部尚書裡踏足勤誨齋最少的卻是禮部尚書。
而盧家雖是世家,卻從來無法與劉氏比肩。甚至比起纔剛剛傳至第二代的殷家,聲勢也大有不如。
這些都是事實,是盧志文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但盧家,也有盧家的存世之道。
否則……
她的兒子怎麼能稱爲誠郡王君?
“盧尚書,盧尚書請留步。”背後有一道急匆匆的聲音響起。
盧志文停下腳步,微頓,然後才整個迴轉身體,看向後頭。
來人一身簇新的紫色官服,腰間的魚袋上的金線更是因爲行走而反射出太陽幾乎刺眼的光輝。
如果不是今上與蕭令儀年紀差不了太多,朝中大底就會朝私生女上頭猜了。不管實際如何,後宮那位貴君要照顧的可是“妻弟”,眼下這位不過是蕭令儀姨母的工部尚書居然如此招搖顯擺,也怪不得……
當年睿成皇帝登基後挑軟柿子,直接就挑中蕭家。
“蕭尚書。”她垂下玉笏,雙手相握,在蕭明堂走到還離她兩步遠的時候視線下移,同時微微傾了身。
蕭明堂與她同品同階,照說便是連手都不擡也不算是無禮,但不管心中如何不屑,盧志文身爲禮部尚書,在待人上頭是絕不會叫人挑出錯來的。
蕭明堂一臉焦急,人都還沒站穩嘴就已經張開了,“盧尚書——”可是半句話出口見盧志文竟然朝她行禮問好不由一呆,忙不迭地收勢還禮,因此看上去姿勢十分怪異。
盧志文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她從來不會因爲面對高位之人就侷促,更何況面前這人實在算不了“高位”,“蕭尚書喚住本官所爲何事?”
“聽說……”蕭明堂表情略有點尷尬,說話也吞吞吐吐,“陛下宣召盧尚書宣政殿議事?”
對了,睿成皇帝與先帝都在勤誨齋理事,而今上則用了離她寢宮更近的宣政殿。
“是。”
這且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於是盧志文自然而然地應了。
只是她自然也知道蕭明堂眼巴巴地乘她快踏入宣政殿之前來攔她,自然不是隻爲說那麼一句廢話。只是……
她又有什麼必然,非得替人家都覺得難以啓齒的話給說出來?
於是再過了一瞬,似乎因爲見到盧志文不打算開口於是企圖一咬牙自己說了的蕭明堂再度被盧志文打斷,“蕭尚書若也是奉詔議事,那就一起進去吧,總不能讓陛下候着我等。”
說罷,她再度傾了傾身,然後在蕭明堂略略瞠目的表情裡,跨進了宣政殿大門。
先在門口驗明正身,然後穿過遊廊到達配殿,再向輪值的鳳閣學士通名,小坐片刻之後正殿那頭便叫進了。
“臣禮部尚書盧志文,參見陛下。”
“臣工部尚書蕭明堂,參見陛下。”
因不是大朝會所以不用跪地叩見,只要一揖到底就好。而當盧志文聽到極其利落乾脆的“平身,坐”之後,再度擡起頭來的盧志文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這位……
瞧着居然還挺平靜的?
盧志文不露聲色地道過一聲謝後,再與已經在屋裡的幾位大人默默點頭致意後落座。
“今日請各位來,議的是阪泉軍器監之事。”李鳳寧端坐在上首,開口時語氣居然相當平緩。
一旁蕭明堂忙不迭地起身應道:“啓稟陛下,阪泉那裡急用的鐵石昨晚已經順利抵達軍器監。”她急不可耐地把下一句話說出來,語調比平常急促了許多,“遣去的人連夜回京稟報,範少監說是能夠趕上時候,必不會誤了事的。”
“有勞蕭尚書了,在軍器監的事情上如此用心。”皇帝拉起一抹似乎與平時毫無二致的笑,“今後阪泉的事,就交給你了。”
屋子裡雖然一直都很安靜,卻在李鳳寧說出這話的時候陡然死靜了一瞬。
這是真的“交給”蕭明堂嗎?
軍器監原只是打造軍用器物的衙門,自遷至阪泉之後時有新物造出。雖然盧志文只是聽過器物名稱,實際不要說用便是見都沒見過,但是新式鐵犁有助耕田就是有益民生這個還是明白的。有如此成果的範聿自然不可能撤職,也所以李鳳寧說的“交給你”指的就只是供應所需之而已。
堂堂正二品的工部尚書去給比她低了五級的軍器監少監幫忙打下手料理所需之物……
盧家要是真有這麼給家裡“長臉”的孩子,她一早開了宗祠除名了事。
盧志文轉頭看了眼蕭明堂。
她臉一陣紅一陣白,到底還是硬生生把一口氣吞下,她竟然還可以沉聲應答:“遵旨。”
“盧尚書。”
李鳳寧卻像是毫不意外似的,甚至連個表情都欠奉,直接便將眼睛看向盧志文。
“陛下。”盧志文應了聲。
“蕭令儀稱病一事,當如何處置?”
關於操行與覲見禮儀之類,其實分爲三處管理。宗正管着京中所有姓李的,吏部管着普通官員,而京外藩王與不姓李的皇親則由禮部管理。蕭令儀既娶了皇帝的弟弟,那自然也是歸禮部管的。
“蕭軍丞返京是受範少監所命,所爲公務,並非歸家。”盧志文緩緩地說,絲毫不在意自己波瀾不驚的語調似乎有點不合時宜,“她應先至工部繳了公文,再行歸家。”她就當自己沒看見蕭明堂使得快抽筋的眼色,“若實在病重行走不得,亦可遣人代爲轉繳公文。因此……”盧志文略微猶豫了一下,“臣以爲,當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那邊蕭明堂還有些失望的,卻鬆了口氣。
“罰俸一年?”
然後,上頭就飄來了李鳳寧的聲音。
盧志文微怔。
如今纔不過是初秋,這聲音卻跟無數的冰塊在裡頭滑動碰撞一樣,聽着就叫人心裡冒出一股寒氣。雖然細看之下……
其實皇帝的表情根本與憤怒或者憤怒毫無關係。
“此外,臣還以爲應遣御醫至郡君府爲蕭軍丞看診。若果真病入膏肓也就罷了,”盧志文微頓,“若並非如此……”盧志文站起身,“臣伏祈陛下從重處罰,以正朝典。”
“……盧尚書!”蕭明堂失聲,站了起來。
“說得好。”
上頭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愕然這個表情硬生生地刻到蕭明堂臉上。
盧志文不由得擡頭看去。
這位雖然在朝臣面前扮演了四年沒脾氣的好人,現下的表情卻實在是與“溫和”相去甚遠。
“恃寵而驕,”她面色一冷,聲音微沉,“誰給她的膽子!”
盧志文轉過去看了眼自始至終都保持安靜的幾個,原本彷彿勸說幾句的,在聽到這句話後又紛紛閉上嘴,繼續彷彿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裡。
盧志文浮出一絲冷笑,雖然立即叫她抿了下去。
若只是惱一回,便是填進去一個蕭令儀又如何?
反正本來就是蕭氏家教無方,養出來一個蠢貨。
怕只怕……
陛下一旦剝下這層溫和謙厚的皮就再也不肯穿回去了。
從此,安陽多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