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男子身材粗壯,腳大如牛,皮膚黃中帶黑,滿臉油污,胸口粘滿毛茸茸的黑毛。他的眼睛發着青光,手裡攥着一把發着寒光的豬肉刀,樣子比那條大黃狗還要兇,他就是熊狗。熊狗的嘴巴特別寬大,還歪歪斜斜着,說起話來好像倒東西時的袋口那樣。熊狗後面那兩個男子一高一矮,矮的眼大脖子粗,高的那個鼻癟眼細,滿臉雀斑。我認得高的男子叫土雞,矮的男子叫番鴨。他倆跟熊狗一樣赤着上身,滿面怒容,又夾雜着愁容。土雞抓着一條扁擔,番鴨拿着一根鐵鍬。聽說,他們也經常跟熊狗去偷死屍。但是他們怎麼能夠把死屍從醫院裡偷出來,那就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這時,他們的眼眶都紅得像豬血那樣,我估計他們肯定是熬了通霄,不是去偷死屍,就是在這屋子裡賭錢。
那三個男人出來之後,大黃狗忽然不叫了,彷彿它也懼怕他們那樣。大黃狗隨後又跑了出來,它伏在熊狗的腳下啃着原來那根豬骨頭。這時,屋內又傳出來苦菜花的哭哭啼啼啼聲。
黃龍正在歪着尖腦袋瞧着他們,熊狗出奇不意地把黃龍推倒在大路上。我以爲熊狗跟着會追上去把黃龍一刀劈死,慌忙跑過去拖住他的手。熊狗看了看我後氣呼呼地站住了,土雞和番鴨惱也羞成怒地站在熊狗的身後。當時,我拉住了熊狗後大聲喊黃龍趕快回家去。然而,黃龍從地上爬起身,他立即在我面前紮了一個屙屎馬,用“驅魔棍”指着熊狗,大聲叫我避開,他叫嚷着他這時要讓這幾個魔鬼撒旦嘗一嘗這“驅魔棍”的滋味。可是,熊狗完全並不害怕這“驅魔棍”,土雞和番鴨對眼前這個***更是不放在眼內。他們看着黃龍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竟然還大笑了起來。熊狗笑得直抹眼淚,他胸膛裡的黑毛也抖動着,彷彿也在哈哈大笑着。土雞和番鴨更是笑到手上的鐵鍬和扁擔都跌到了門檻上。嚇得大黃狗馬上叼起骨頭飛跑進去。
我見到熊狗他們笑得前仰後翻,馬上跑到黃龍的身邊,拉住他的胳膊,催他快走,我直叫嚷着你再不要在這裡再惹事了。我正在嚷嚷着,黃龍也在跟我拉拉扯扯着,熊狗突然合起了大嘴巴停止了笑聲,聳了聳肩膀,翻了翻手中的豬肉刀,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用刀尖指着黃龍大聲吆喝起來:
“黃龍,你這瘋子,你敢過來,我劈死你!”
黃龍顯然已經被熊狗這句窮兇極惡的狠話氣壞。他忽然掙脫我,又推了我一把,舉起棍棒朝熊狗撲過去。我急壞了,在黃龍還沒有跑到臺階時,我立即衝上去又把他拉下去,拖他到我的身邊來。我罵他你這樣會被他們打死的。
“可他們是魔鬼撒旦呀!”黃龍說。
我摟抱着黃龍時,熊狗望了望黃龍,接下來問我:“茶花婆,這瘋子說我們是什麼?”
“魔鬼撒旦。”我照着黃龍的話對他說了。我心想這樣說熊狗一定會放過黃龍,因爲我覺得黃龍並不是在罵他——黃龍是在說胡話呢。
我說完瞧了瞧熊狗,熊狗正在揣測着這句話的意思,土雞卻忽然把扁擔揀上去眨起眼睛問我:
“魔鬼壞蛋?他是說我們是魔鬼壞蛋?”
“魔鬼撒旦即是妖魔鬼怪,那是萬能神書裡的說法。你們又不是妖魔鬼怪,黃龍罵你們幹什麼?”我想了想這樣回答他。但是想不到我的話音未落,番鴨卻又扭着脖子厚顏無恥地大笑起來:“可我們偷屍賊呀?這瘋子居然把我們當成妖魔鬼怪了。哎呀,我現在倒成了神話又成了妖魔鬼怪了——真是偉大啊!真是幸福啊!真是祖上有光值得燒高香啊!真是比當村長縣長還值得驕傲啊!”
我聽後感到非常突然,也覺得有點悲涼,彷彿有一股冷氣忽然從心頭掠過。我想不到番鴨居然真的把他們當成了妖魔鬼怪了,成了妖魔鬼怪還要那樣高興。但是,我很快就知到熊狗還是聽不出來魔鬼撒旦這新名詞的意思,因爲番鴨的口水未乾,他又擤了一下鼻子說道:
“可是我天天跟死屍打交道,卻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魔鬼,更沒有見到魔鬼會分蛋給我們,只有我們把那些雞蛋鴨蛋派給那些魔鬼呀。”熊狗的話語無倫次,搞到我也渾渾噩噩起來。熊狗到底有沒有見到過魔鬼?我思忖起來。
“看來黃龍已經瘋癲到連人妖都分清了。”土雞跟着說。
“我看黃龍真是瘋癲到沒有人性了!”番鴨立即止住笑聲,抓起鐵鍬也大叫起來。
“是呀,”我於是想了想說。“黃龍的頭腦的確是有問題的,你們就不要跟他計較了吧?” 我說罷就望着熊狗,希望他走回屋子裡去。我瞧了一會熊狗,見他沒有回去,於是又拉起黃龍來。
黃龍這時也瞪着熊狗,他也不願離開。我於是邊拉着黃龍邊說:“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吧,熊狗是惹不得的,你這樣瞪着他,他一會就對你下毒手的,不知有多少村民被他打怕了。”
黃龍忽然大聲對我說:“茶花婆,你走你就走,我才怕他們!我怕魔鬼撒旦我還是萬能神嗎?”
我見怎麼也拖不走黃龍,接着懇求熊狗說:“熊狗,不如你們回去,你們進屋裡去吧,你打傷他就不好了,他畢竟是我侄仔啊。”
“但我要他立即在我面前消失,不能再踏進村子半步!”熊狗將豬肉刀伸到我眼前說。“茶花婆,你知不知道?這瘋子到這裡會嚇怕孩子的。茶花婆,要不是看在你面上,我早就一刀劈死他了。”
“還會嚇着老人哪。”番鴨鼓起嘴腮來說,雀斑在他的臉上變成了一堆黑烏烏的牛屎幹一般。
“你看,苦菜花被這瘋子嚇壞了,她已經哭了整整一天了。”土雞望向屋裡說。
“苦菜花是黃龍嚇哭的嗎?”我頓時生氣了。
“那倒不是。”熊狗自知理虧,他垂下了豬肉刀說,“我要把她搬到牛欄去住,可是她卻死活不肯。但是,她是我母親,我愛怎樣就怎樣,你管得着嗎?——現在這個瘋子又來煩我,我真的會劈死他的呀?”
苦菜花哭聲越來越大,其間還夾雜着一陣又一陣的咳嗽聲。黃龍聽着這些哭啼聲對我說,茶花婆,你不要聽他們胡說,他們一定是魔鬼撒旦無疑。黃龍說罷掙脫我又要衝上去,但他還是被我拖住了。我一隻手拖住他的棍棒,另一隻手拖住他的胳膊,用身子擋在他面前。黃龍無法掙脫我,又無法衝上去,於是用手指着熊狗罵道:
“你說你不是魔鬼撒旦,你爲什麼要把自己的母親搬到牛欄跟魔鬼撒旦住,你是不是想騙她到那裡把她殺掉?或者把她送給魔鬼撒旦吃掉?——你這樣做不是魔鬼撒旦又是什麼?難道一個人會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嗎?難道你的母親是豬雞狗鴨嗎?即使你母親是豬雞狗鴨也不能這樣呀?”
我聽後感到有些氣憤了,但是我還是這樣對黃龍說,熊狗不是把他母親放到牛欄裡給魔鬼吃掉,而是想跟將她分開來讓她一個人住。當然,那個牛欄是沒有耕牛的,也是沒有牛屎牛屎的,基本上也是乾淨的,只不過那間房子曾經拴過耕牛罷了,更加沒有魔鬼,更加沒有你所說的魔鬼撒旦,你胡思亂思想幹什麼,你胡說八道幹什麼?你這樣說是會叫熊狗憤怒的,會對你不利的。
但是我剛停口,想不到黃龍馬上駁斥我。他說,茶花婆,你爲什麼會知得這樣通透?你是不是跟這魔鬼撒旦是串通了?我胡說八道?我看你是**塗了,我看你是受到魔鬼撒旦迷惑了。
我趕緊打斷黃龍的話,我說,我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但我卻清醒得很,當然,那是我的推測,因爲村上很多人都是這樣做的,有的還把自己的父母搬到糞坑廁所裡住,就好像是他們遺傳下來的傳統和祖訓那樣,我都見慣了,村民們也習以爲常了,這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啊?